第十三章
作者:靖玥少爺      更新:2021-09-16 22:54      字數:10457
  “煉製解藥。”

  薑小豆強扯出一抹淡定的笑意,拎起那兩條似幹屍一樣的枯腿緩緩投進鐵鍋中,隻見鐵鍋中咕嚕咕嚕一陣沸騰,眨眼功夫,那人連皮帶骨都融在鍋中。

  “解藥.............”

  鍋中沸騰著五顏六色的不明液體以及一些未融化的屍骨,紫青刺鼻的濃煙從鍋中滾滾而出,薑小豆笑容滿麵的用筷子將那翻滾沸騰的斷手,斷腳往水中戳了又戳。

  那情景既瘮人又詭異,著實與煉製解藥扯不上半分關係。

  “小豆......三界早有規矩,不可輕傷人命,你....你殺了他!”

  “不不不!別誤會!”

  薑小豆擺手道“第一,他中了毒,即便是沒遇見我,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會死去,而且其過程非常痛苦,想要自戕都沒能力的那種。我是在幫他,幫他免去苦難,送他下輪回而已。”

  阿桑轉眸錯過那鍋中白森森的骨頭,強忍著不適道“你可以救他啊!”

  “救!為什麽?”

  薑小豆攪了攪鍋中沸騰的液體,又在鍋下塞了幾根木柴,似笑非笑道“第一次見你時我便說過,我薑小豆是有規矩的,遇難者,殺一人,救一人,你當我是萬年的爛好人,喜歡四處施恩情。”

  “再說了,我缺一味藥,他自己送上門來,難道要我舍去眼前的機會,去郊外亂墳崗上找機會去!”

  阿桑轉眸看向了別處,身形不動聲色的向後一退,薑小豆敲了敲黏糊糊的筷子,抬眸笑道“這就看不下去了,如今你看不慣的,日後仍是不會順眼,人活一世,圖的就是痛快,咱們做神的更是不能委屈了那漫長的歲月,隨性自在,才是正道。”

  “你這樣通透精致的人,不會不知道一時的遷就,終是一時,自欺欺人,沒有長久可言。”

  那抹藍衣越發的僵硬起來,一雙清瞳在搖擺不定的火光中變得十分暗沉,他垂眸不語,不知所想。

  薑小豆席地而坐,抓起一旁皺巴巴的破衣爛衫丟去了鍋底,刹那間火光大作,沸騰聲越發響亮。

  “看不慣便走,何苦為難自己!”

  阿桑一言不發,轉身走出屋去,肥肥銜著那鏽跡斑斕的大菜刀遊到薑小豆身旁,衝著阿桑離去的身影使勁的戳尾巴,薑小豆撥了撥柴火,並不理會它。

  “果然....”

  薑小豆微微一歎,拍了拍發悶的胸口搖頭自嘲“好事若是做多了,可不是什麽好事。”

  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一人默默走來,不言不語,直徑停在鐵鍋前,添著柴火。

  薑小豆攪著鍋中沸騰的不明液體,頭也不抬的冷哼“又回來做什麽!”

  “想不到你還有心情添柴,此刻的你不應該尋個安逸的風水寶地,給這可憐的人兒立個空頭無名碑?”

  “我知道你想讓他活,可他根本活不了!他脖上有一道通紅的勒痕,是個曾尋死沒死成的,中了毒,也無任何求生意識,我免去他中毒之苦,助他早日下輪回,從另一方麵去想著也是件好事,更何況今世我用了他的肉身,來生自是要還他的。”

  “你跟著我這些日子,隻見我救人,從未見我殺人,此刻你定是心生厭惡,覺得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壞人吧?”

  “你為什麽不說話?難道現在的你,連跟我說話都覺得是件困難的事兒?”

  “在你眼中,我變成了壞人了嗎?若是變了你也不會覺得可惜,我本來就不是你想的那種善人,阿............你!你怎麽在這?”

  紅衣飛揚,冰冷火紅的麵具下一對狐狸眼中肆意張狂,薑小豆扭頭的瞬間驚訝不已,尖銳的驚呼脫口而出。

  夜煬斜坐在鐵鍋旁,抬手添柴的動作隨著薑小豆一聲驚呼突然滯在空中,他抬眸看向薑小豆,眸中似笑非笑“本座當你今日為何這樣話癆,原這些話不是對本座說的。”

  薑小豆幹咳一聲,兩眼咕嚕一轉,指了指鐵鍋“狐王大人可有興趣猜一猜這鍋中燉的是什麽?猜對了有獎!”

  狐狸眼微微一揚,枯枝在地上點了又點,夜煬饒有興趣問道“先說說彩頭是什麽?”

  薑小豆沉吟一瞬,從乾坤袋中扒拉出一小壺酒在他麵前晃了晃“這可是好東西,天底下除了我這,沒人能拿出與之相媲的酒來!”

  夜煬直徑將酒拎在手中,作勢就要喝,薑小豆忙上前攔“哎!你連猜都不猜就要硬搶酒喝!”

  “不就是無羨羊!這有什麽好猜的!”

  夜煬將酒封一扔,醇厚的酒香瞬間籠罩整間屋子,就連大鐵鍋中刺鼻的味道也被瞬間壓了下去,一時間屋中彌漫著令人如癡如醉的酒香,就是聞一聞,整個人也如喝醉了一般,從上到下都通透了不少。

  “唔..........果真是好酒!小東西,你還私藏了什麽好東西?一並拿來孝敬孝敬本座!”

  薑小豆從懷中掏出了一枚果子遞給他“這酒配果子最好,要不要來一顆?”

  夜煬從懷中拿出一張帕子,隔著帕子將果子接在手中,在果子上擦了又擦,將果子擦得跟打了蠟一樣,鋥紅蹭亮。

  “狐狸就是聰明,猜的還真準!”

  夜煬搖了搖酒壺,帶著三分醉意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本座是怎麽猜出來的?”

  薑小豆歪頭道“看見鍋中的人骨了?”

  夜煬搖了搖手指,否認道“不是!”

  “瞅見鍋下的衣衫了?”

  那修長白皙的手指在她麵前又晃了晃“不是!”

  “胡謅的?”

  “也不是!”

  “猜不出來,你自己說吧!”

  一隻手伸到她麵前,隻聽那人厚顏無恥的說道“再拿一壺酒來!”

  薑小豆整個人鑽進乾坤袋中,在裏麵扒拉了半天,忍痛掏出一壺巴掌大的酒壺來。

  “給!”

  那狐狸眼笑眯成彎月,笑容中的張狂刺的她牙根子發癢,恨不得將這條無法無天,欠打欠揍的狐狸扒皮抽筋,直接上架燒烤。

  夜煬接過酒壺,拉著長音,慢悠悠的說道“很,簡,單,剛剛肥肥把人銜進屋的時候跟本座打了個照麵,本座親眼看著你把人扒的幹淨,還以為你是見色起意,誰知道轉眼就看見你把人下鍋裏去了。”

  薑小豆“....................”

  薑小豆把牙根子咬的咯吱咯吱直響:死狐狸!

  “偷看你還好意思幌我一壺酒!還!給!我!”

  夜煬迅速將酒往懷裏一揣,身形向後一閃“青丘有規矩,膽敢觸碰真身或是肉身者,不死便為自己人,你若是敢碰本座,哼!”

  無奈,她隻好懨懨的將手收了回來,她不想死,也不想跟死狐狸成為自己人,還是算了,這筆賬日後再算!

  “你這狐王還真有幾分膽識!親眼見到.....倒是沒什麽反應哈!”

  “這算什麽!”

  夜煬搖了搖酒壺,斜倚在一旁,幽幽說道“想當年,本座剛剛入三界之時,曾遇過幾個人族的頂級敗類,他們冒犯了本座,被本座一掌打死,想他們還是精壯之年,求生欲望無比堅定,死後魂魄轉為厲鬼不散,被本座捉了泡在酒壇裏整整一年才消亡。”

  “整整一年,那酒壇子就沒消停過,從一開始的怨念至深的鬧騰,到後來的生不如死,日日向本座哀求,求本座讓他們一死。麵對那幾個壯漢本座都不曾心軟,更何況你鍋裏這個一心求死,半隻腳踏進鬼門關的皮包骨呢!”

  薑小豆點點頭,多問了一句道“敢問狐王,那幾個惡人到底做了什麽大逆不道之事,惹了這樣一場浩劫?”

  “的確是大逆不道!他們弄髒了本座的衣衫。”

  薑小豆“.................................”

  “你....這是什麽眼神?對本座有意見嗎?”

  薑小豆搖了搖頭,捂著胸口,說了一句掏心窩子的話:

  “剛剛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

  夜煬將酒壺倒了個底朝天,壺中愣是一滴酒都沒流出來,他眸中帶著三分醉意,將酒壺搖了又搖,最後隻好放棄,揚手便要將酒壺一扔。

  薑小豆忙伸手阻止,將空酒壺奪了過來,抱在懷中“別扔啊!我還有用!”

  夜煬拍了拍懷中的小酒壺,愣是不舍得喝,他覷了覷薑小豆刻意坐在屁股下麵的乾坤袋,笑嘻嘻道“小東西,以後還有什麽好體己大大方方的拿出來大家一起分享分享,別私藏著,一個人吃喝終是寂寞!”

  說完便搖搖晃晃支起身子向外走去,薑小豆翻了個大白眼,這騙酒喝的家夥還好意思開口,天下人人皆知青丘是個天靈地秀的世外仙境,隨手在地上薅根草也能被當成寶給賣出去,更別提旁的東西了,他還是狐王呢!也不見拿出一個半個的來分享分享,還好意思勸自己拿出體己來!

  呸!真真是個不要臉兒的狐狸!

  “高人。”

  薑小豆心中正惱,從夜煬扯到青丘,從成年的大狐狸到不懂事的小狐狸崽子,隻要掛著青丘的邊,連捎帶夾都逃不過她心中那萬馬奔騰的哀怨。

  門外一聲響激的她心中一顫,一扭頭才看見一個正兒八經的青丘狐狸正端坐在門口。

  “九.....九莨你怎麽.....怎麽來了?常家...........”

  薑小豆擺手笑道“不對!她已不是常家大夫人了,應當稱她芸兒姑娘才是,你見了芸兒姑娘,她現在可還好?”

  “好,這是九莨去采蓇蓉草時高人所借的玉佩,方才心中焦急,一時忘了,特來送還!”

  一枚晶瑩剔透的玉佩捧到了薑小豆麵前,薑小豆哦了一聲,將玉佩往懷裏隨手一丟,九莨端坐在她身邊,纖細的狐狸眼靜靜的落在沸騰的鐵鍋上,那架勢擺明了來找她不止是送還玉佩一件事。

  可九莨就在那坐著,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後輕輕點著,似有什麽事情在心中思考,但沉默了半天愣是不開口,兩人之間就那樣無形的對坐著,氣氛十分僵硬。

  薑小豆攪了攪鍋中越發粘稠的“解藥”笑嘻嘻先開了口“咳........此次去屍塚山,可還順利?”

  “順利。”

  “可遇上什麽阻礙?”

  “一切如高人所料,屍塚山中有神族的重兵把守,我還未踏入境內便會人發覺,幸而有高人所贈的玉佩,這才順利進入屍塚山內。”

  “重兵?那裏隻是個族塚,漫山遍野除了墳塋沒有其他,就連稍有名氣的蓇蓉草也不過是墳前的野草罷了,派那麽多的人在那看守什麽?”

  纖細的狐狸眼眯了又眯,九莨緩緩開口,輕描淡寫道“原本看守確實鬆散,隻是聽說屍塚山上曾發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事關重大,族塚本家不敢再輕視塚地,派下重兵一直看守至今。”

  添柴煽火的手微微一頓,在搖擺不定的火光裏薑小豆低垂的眸中快速閃過一絲隱晦。

  不過一瞬,她抬頭嬉笑,從眉間到嘴角都掛著漫不經心的笑意。

  “什麽大事?”

  “也就是近幾十年的事兒,說是某一天清晨,守山大將發現屍塚山中闖進了什麽東西,那東西悄無聲息的潛入山中,將山中墳塋弄得一塌糊塗,墳土被推倒,已經封死的靈柩被重新打開,奇怪的是柩中的遺體以及陪葬之物完好無損,並未失竊。”

  “最奇怪的是,那些被扒開的墳塋都是新墳,關於此事,屍塚山上傳言紛紜,有人說闖進山的是人,是個心懷不軌,有所圖謀的人。有人說是獸,是被新墳中殘留的血腥引來的野獸。因為這件事,屍塚山中的守衛比往年增加了四倍不止,聽說還有位不得了的大人物因為這件事常年駐守山中,這麽多年,從未有一日離開過。”

  “大人物?”

  九莨轉眸看了看那僵在空中的筷子,狐狸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我不知他的身份,隻見守山神將對他恭敬有禮,奉命唯謹,想來是個身份不俗的大人物。”

  “對了!隱約間我似乎聽見有人稱他八公子。”

  “八...........公子....”

  隨著鐵鍋下越來越多的枯枝,屋中似被熱浪淹沒了一般,炙熱無比,幹燥如旱,薑小豆卻決然沒有發現,一味的將柴火一根接著一根塞進鍋下。

  “高人,當初幸得你提點,九莨才知曉屍塚山,成功摘取了蓇蓉草,不知那屍塚山是神族哪一脈的族塚,還請高人相告,九莨心中也明了。”

  麵對九莨的發問,她恍若未聞,垂眸攪弄著鍋中逐漸凝固的藥汁,始終不言不語。

  “高人?高人?”

  “我也不知。”

  她敲了敲筷子,抬眸嬉笑“屍塚山遠在西荒邊界,曉得那裏有蓇蓉草已是幸運,至於其他,就算我有心去打聽,也無處去問,自是不知是哪一脈的族塚了。”

  狐狸眼眯了又眯,薑小豆笑嘻嘻的說“多年之前,我遇見了一個瀕死的人,那人原本就大限已至,捧著一塊玉佩求我一包致命毒藥,我隨其心願,接了這玉佩,那人臨死時說過,若有什麽事,隻管拿著玉佩去西荒屍塚山求救,說完便毒發身亡,死前死後決口不提其他事,無人說我自是不知。”

  薑小豆轉眸看向九莨,笑道“怎麽,突然間對屍塚山有興趣了?這作風,可不像你!”

  “沒什麽,那位八公子問了我玉佩的由來,他說玉佩的主人他認識,多年前突然離家出走至今未歸,他走遍三界,終是尋不見半片蹤影。”

  “聽守山神將說,每年冬至,八公子便拎著酒壺守在甘源盡頭,一站便是一整天,直到初雪降臨,他才轉身離去。”

  “甘源死寂,如冰封一般沉默至今,每年冬至,八公子都會守在那裏,但等來的始終年年如期降落的初雪。”

  九莨站起身來,緩緩走向門外,到拐角時,忽然想起了什麽,轉眸幽幽說道“八公子托我問一句話,玉牌上的小像隻刻了一半,他想問問玉牌的主人願不願意見他一麵,讓他有機會將玉牌上的小像刻完!”

  薑小豆一臉正色,點頭道“記下了,回頭我就給那人燒去!隻是不知那人如今是魂魄分散,還是下了輪回轉世去!”

  尖尖的狐狸耳朵微微一顫,九莨欲言又止,最終什麽話也沒說出來。

  空蕩蕩的屋裏回蕩著“劈啪劈啪”的燃木聲,炙熱的火苗猖狂的舔舐著黑黝黝的鍋底,大鐵鍋中滿當當的藥汁在烈火的烘煮下生生少了一大半,肥肥圍著大鐵鍋轉了又轉,眼瞅著鍋中漸漸冒出了黑煙,急的直打轉。

  “劈啪!”

  火星從火焰中迸濺出來,正巧落在薑小豆手上,滾燙的火星在她手上留下星星一點燙痕,而她仍是呆呆坐著,眸中雖一片死寂。

  粉藍的六角星葉,火紅的雀嘴花萼,花苞中隱隱透出一點玄紫,在搖曳的火光中,稚嫩的花苞散發著柔柔的瑰色。

  那瑰色十分黯然,不似天地間絢麗的朝霞花海,碧水彩日。黯然的,讓人心生大慟,如滄海一線天,即將沉寂在黑暗中最後一抹掙紮,如茫茫夜空中飛逝在眼前逐漸隕落的光芒。

  “劈啪!”

  鐵鍋下好似有東西炸開來,驚醒了那雙似墜入無底冰淵的哀眸,隨著暗波湧來的緬懷在刹那間煙消雲散,她凝眸看向手中的蓇蓉花苞,在唇邊輕輕一吻。

  “多美的花............”

  可惜隻開在墳頭。

  ...............................................................

  彎月如勾,星雲漫天,薑小豆伸著懶腰走出屋內,女媧廟空蕩蕩,不見其他人影,就連肥肥也不見了蹤跡,她從草叢中扒拉出一壇酒翻身跳上樹去。

  “都不在,那這酒可就便宜我一個人了!”

  薑小豆抱著酒壇先是對那輪圓月遙遙一敬,又都對漫天星河又是一敬,敬了流雲又敬了寒風,天上地下,就連路過的飛燕也被她敬了一敬。

  “這什麽?”

  一壇摻了水的劣酒自是不禁喝,她抖出了乾坤袋,一伸手沒有找到酒,反而摸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奇怪,我何時在袋中裝了石頭?”

  薑小豆將那硬邦邦的東西拽了出來,原是塊八角石鏡,隻是那石鏡做工粗劣,造型古舊,更過分的是這鏡子像是潑了墨一樣,連個人影都照不出來。

  對薑小豆而言,一塊照不出人,還不值錢的石鏡,真真不如一塊壓菜石,好歹還能壓壓鹹菜。

  她將石鏡高高舉起,揚手便要扔出去,念頭在腦中轉了又轉,高舉在空中的手終是放了下來。

  “罷了!若是有天肥肥突然發現鏡子不見了,還不知道要鬧成什麽樣呢........咦?”

  薑小豆拿袖子使勁擦了擦那烏漆墨黑的銅鏡,不知是她醉了酒,還是花了眼,她剛剛竟然從石鏡中看見了自己,這樣黑的鏡子?

  “完了!完了!我又喝醉了!”

  “算了!反正一人也沒有,醉了又什麽好怕的?”

  她捧著鏡子看著鏡中那個滿臉通紅,醉意朦朧的人,笑嘻嘻的對鏡中人說話:

  “喂!有人要見你,聽說你離開的這些年他一直在找你,他說他想你,說你是最重要的人......”

  “這麽多年還有人心心念著你,你說他是原諒了你,還是不知內情,他要是原諒了你,你會不會回去?他要是不知內情,你要怎麽跟他解釋?”

  月光似水,枯黃的樹葉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銀色,薑小豆斜倚在樹枝上,身上落下星星點點的月光,她捧著鏡子自說自話,沒有發現那墨黑石鏡上鑲嵌的黑炭石跟空中的月光相映生輝,散發了輕柔的光芒。

  而那能照出人影的墨色鏡麵上隱隱有暗流轉動,似虛湖幻鏡,若她此刻沒有醉酒,許能發覺這鏡子的變化,可惜此刻她醉意上頭,就算覺得不對,也隻當是自兒醉了。

  “你還要繼續躲下去嗎?聽說他年年都是甘源盡頭等你,真是的,他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倔強,他身子一向不好,冬至從不出門,為了你這樣一個人,竟然年年都守在那裏,萬一哪天...........你的罪是真的還不清了............................”

  “你想回去嗎...........”

  她斜倚著樹幹昏昏睡去,石鏡從手中滾落,正巧卡在樹杈間,月光籠在銅鏡上,鑲嵌在鏡上的黑炭石突然散發出耀眼的光芒,滾滾黑煙在鏡麵上急速湧動,流雲紛紛齊聚女媧廟上空,一時間女媧廟上空密雲不雨,隱有血色閃電在雲層中劃過。

  枝頭打瞌睡的胖斑雀突然睜開了眼睛,棕白的羽毛根根直立,炸成了花,豆子大的眼珠中充滿了驚恐。

  “嗄!”

  胖斑雀展翅從枝頭飛竄了出去,幾片枯黃的薄葉被它羽翼一掃而落。

  突然,天地間一片寂靜,似女媧廟中所有的一切都在某一瞬間被凝滯,想要逃竄的胖斑雀展開雙翅僵在半空中,墜落的枯葉和起伏不斷的紅絲綢也一並化為寧靜。

  女媧廟中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籠罩著,廟中的一切都靜止下來,在這令人心驚的死寂中,彌漫在石鏡上空的黑煙越發濃厚,一抹人影漸漸出現在濃煙之中。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的夜煬,人族夜市小巷中的九莨和阿桑,三人同時轉眸看向那被烏雲籠罩的女媧廟,不過刹那間,三人身影消失在原地。

  女媧廟上空密雲滾滾,一抹人影從鏡上出現,那人飄在空中,似鬼似魅,周身散發著幽冷的寒光,那抹身影消無聲息的走到薑小豆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熟睡的薑小豆。

  “唔.......”

  熟睡的薑小豆隻覺身旁驟然一冷,側了側身子,縮成一團又昏昏睡去。

  那抹人影凝視一瞬,突然向她伸出了手。

  “嘎!”

  胖乎乎的斑雀撲騰著翅膀飛竄出去,險些與飛回來的人撞個正著,凝滯在空中的枯葉也飄然落入草叢間,女媧廟上空明月依舊,流雲隨風散去。

  薑小豆翻了個身,“咣當!”一聲石鏡從樹上摔落下來,星星點點的月光下,如被墨潑一樣的銅鏡黢黑暗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夜煬聞聲撲去,見她昏睡在樹枝上,眉間一緊,不等他反應,便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緊繃的眉頭緩緩舒展。

  “原是喝醉了............”

  他走上前去,紅袖一揮,一張嶄新的方布鋪在薑小豆身旁的樹枝上,夜煬斜躺一旁,也摸出一壺酒來喝。

  一陣冷風吹過,原本就縮在一團的薑小豆把頭深埋在密葉中,夜煬覷了覷那瑟瑟發抖的身影,翻了個身接著喝酒。

  月光下那火紅的麵具上散發著蕭冷的寒光。

  空中風聲大作,一條雪白的通天巨蟒煽動著巨大的翅膀從天而降,隨之出現的還有阿桑和九莨,一人一狐站在院中,逡巡一如既往的女媧廟,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九莨眉間一緊,眸中警惕漸漸消散“奇怪!那股氣息怎麽出現的突然,消失的更突然,一點都察覺不到蹤跡!”

  肥肥聳了聳鼻子,收了翅膀遊竄到了薑小豆身邊,無奈她酒意上頭,任肥肥怎麽搖晃,就是真不開眼,起不來身。

  阿桑站在院中,一襲藍衣如水似雲,身形挺拔,眉間淡然,他瞧了瞧樹根底下摔碎的酒壇子,又覷了覷枝頭那半垂的紅裳,明眸中越發的清冷,一言不發轉身走進屋內。

  阿桑離去的背影令九莨陷入沉思,他抬頭看向斜躺在枝頭上獨酌的人,揚聲道“下來,我有話與你說!”

  那截紅裳依舊垂在枝頭上,良久,茂密的枝葉裏悠悠的傳來酒水晃動的聲音。

  “本座是青丘狐王,出身不凡,身份高貴,其實爾等說要見便見的?更何況你還是戴罪在身,哪來資格要見本座!”

  九莨微微一歎,無奈道“怎麽越發矯情起來!來不來給句痛快話,我可把話放前頭,錯過今天,我還真沒時間跟你閑談!”

  “哼!”

  那紅衣從樹上幽幽飄落,夜煬抱著酒壇子,斜倚在樹幹上“你又要去哪?”

  “見一位朋友...........”

  “你朋友!”

  夜煬驚了一瞬,挑著眉頭道“首先,你為人冷血,性情冷淡,自小在青丘少有入世的機會,即便在三界有好友,到如今怕也是半入家塚的,本座倒是好奇,除了那個人族女子,還能有誰讓你這樣牽心掛肚?你說一說,日後本座見了也好心中明了!”

  “他早已身入混沌,神魂散與天地,三界隻餘一座刻了字的空墳,你想見他?怕是要等好久!”

  “呸呸呸!”

  那抹紅衣猛然坐起,驚落一陣葉雨“你這是在咒本座!”

  九莨唇畔淺淺一勾,轉身走進茫茫夜色,黑夜中傳來他揶揄的笑聲“你自兒上趕著要去見他,我可沒攔著你!”

  “哼!”

  夜煬跳下樹,跟著他走出女媧廟,九莨走出女媧廟,穿過密林一直到了水澤邊,那裏怪石滿地,沙土飛揚,半根草葉都尋摸不到。

  夜煬很是嫌棄這個地方,足下輕點微微向上漂浮起來,遠遠看著整個人踩在地上,實則離地麵還有一指距離。

  “你能不能挑個好地兒!這地方看著都倒胃口,更別提坐下說話了!”

  九莨坐在黃土上,撥了一顆石子扔進水澤,水中漣漪點點,一群小魚從水邊慌忙逃竄。

  “那個孩子善通草木,靈力決然不在你之下,這裏是荒涼了些,可就因為荒涼,無花木草藤,那孩子才無法通木監督你我。不過,我瞧那孩子為人正派,想來也不會行小人之事,此舉許是多餘,但事關青丘,我不能冒這個險。”

  “那塊木頭?本座並未與他鬥過法,你憑什麽說他靈力與我相當!”

  九莨掃了掃夜煬,無奈道“若非有火靈石,你這通天的本事還能剩幾成!三成可到?”

  “哼!”

  夜煬悶哼一聲,不再說話。

  九莨歎道“可惜的是不知他是何來曆,若是底細清白,你們相交為友,也算是相映成輝。”

  “誰稀罕誰交去,本座不稀罕!”

  “你這樣針對阿桑,可是因為那個女子?”

  舉起的酒壇突然僵在空中,月光下,那張火紅的麵具上閃動著炙熱的色彩。

  “那女娃娃我瞧了,不錯,是個不錯的孩子,你生性莽撞,青丘那幫老狐狸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們若是對你下套,一下一個準,你身旁沒個伶俐的幫襯著可不行,若是真心喜歡,你便早早表明心意拜堂,青丘的喜果左右是就近這幾月成熟,現摘現吃,方便也新鮮!”

  “咳...咳........”

  夜煬嗆紅了脖子,一陣劇烈的幹咳後,他收起了酒壇,不敢再喝,誰知道九莨接下來還會說什麽驚天動地的話。

  “本座可是狐王!狐王!那個女人,她過的比男人還糙.......本座.......”

  與此同時,躺在枝頭上熟睡的薑小豆猛然打了個噴嚏,迷迷糊糊的嘀咕一句,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盤在一旁的肥肥滿眼疑惑的看著她身上火紅的狐皮大氅,亮晶晶的大眼眸中滿是疑惑,真奇怪,薑小豆從哪裏掠的大氅,它怎麽絲毫不知?

  “還嘴硬,雖然今晚夜色深沉,但好歹星光滿天,我雖年老,但眼睛可還沒花,我清楚看到那丫頭身上蓋著稚狐大氅,那大氅是老祖那輩傳下來的寶貝,隻有曆代狐王才能有資格繼承。”

  “傳聞稚狐大氅是集數萬隻未開蒙幼狐尾尖的絨毛,自青丘開族以來,就這麽一個稚狐大氅,象征著我青丘一脈子孫生生不息,命脈不止。青丘早有規定,稚狐大氅乃青丘至寶,除狐王狐後之外,他人不可觸碰。”

  九莨覷了覷僵在那裏耳尖通紅的石狐,眸中閃過一絲了然,唇畔微微揚起。

  “人還沒過門呢!禮就送出手了,你敢說你沒這樣的心思?”

  夜煬如被雷劈,猛然彈直身子,將頭搖的“哢哢!”作響,看的九莨心中忍不出發杵,生怕他一用力,那腦袋就“咕嚕嚕”從脖子上滾下來。

  “稚狐大氅怎麽解釋!”

  “在本座這沒有什麽規定,族規可言,本座是青丘之主,天下狐王!一件大氅而已,本座會在意?本座做這所有的一切還不是因為你,那女人掌控著你媳婦的生死,本座是怕她萬一凍著了,拖延煉製解藥怎麽辦!”

  冷風中,夜煬聲如洪鍾,鏗鏘有力,身姿挺拔,王者威嚴迸發。

  唯獨隱與發間的耳朵越發的紅潤起來,逐漸與火紅飛燕麵具相映生輝。

  九莨故作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我還真的謝謝你才是。”

  夜煬板正的腰板瞬間一鬆,擺手道“好說,本座也不指望你怎麽謝,隻要你把藏在後山的酒分本座一半就好!”

  “你還真不客氣,那可是當年無痕贈與我的,多少年了,你還惦記著!”

  飛燕麵具微微一閃,狐狸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夜煬低眸笑道“了無痕在三界可一直都是個迷,對於他傳聞紛紜,但從未有人真的見過他,也沒有人知道他是何身份,何等樣貌,隻曉的他是個製酒高手,聽說了無痕的酒,香彌三界,聚而不散。三界還曾流傳過一句話,無痕一杯酒,鳳凰長鳴醉無憂,無痕一壺酒,三界太平無所愁。”

  夜煬笑的十分奸詐“這樣不得了的人物,你都認得,不如介紹給你的好侄兒,以防萬一,留個不時之需。”

  看著眼前這個突然放下架子的狐王,九莨渾身一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有些不適應道“這樣乖巧的你,真是許久未見,我是你叔父,自是要為你著想,不如......先從終身大事開始吧!人族常說,成家立業,你先把家成了,不愁青丘的王當不好。”

  眼瞅著自兒的好侄兒又僵在原地,九莨趕忙轉開話題道“兩情相悅自不是一方點頭就能行的,你這個狐王也就在咱們青丘尊貴些,出了門不過是狐狸窩裏一個管家的大狐狸而已,你是看中了,萬一人家姑娘看不中怎麽辦!”

  “....................”

  夜煬被嗆的差點吐了血,火紅的麵具下迸出了一句話“她還看不上本座了!本座可是狐王!狐王!”

  “枉你身邊女子這樣多,你竟還是這娃娃性子,一點都不了解女子。”

  九莨話鋒一轉,轉眸看向夜煬,眼底一片正色“憑你是青丘之主,天下狐王,在她眼中,你隻是你,其他的她不會在乎,你要真是喜歡,就早早的去跟人家說,有些事情等不得,一等就沒機會了。”

  “不用等!本座對她,一點感覺都誒有,本座此次出門,就是為了抓逃犯,那三個老狐狸說了,青丘有法在前,不能無視罪人在三界晃悠,所以要抓逃犯回族,認罪伏法,你看你是自兒回去,還是跟本座一同回去?”

  九莨斜眼看他,有些不相信“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你當我是為開蒙的孩兒,糊弄誰呢!這麽多年那三個老家夥沒少折騰,可再怎麽折騰也不至於要你這個狐王親自來尋我,這是太看重我了,還是瞧輕了你這個狐王,先不說他們有沒有這種想法,即便是有,老三他那暴脾氣會同意?”

  “三叔同意了。”

  “三叔是本座的師父,在青丘時時護著本座,但凡他在,本座便不會受委屈。但,他是本座師父的同時,也是狐族的二把手,在他心中,自是以青丘為重,本座這個徒弟,哪裏比得了!”

  九莨淡然一笑“到如今,老三一點也沒變,事事都以青丘為重,他授意你出門,到底有何用意?”

  夜煬慢慢轉過身來,眸中閃過一絲無奈“叔父你這樣的年紀,本該就是要隱世之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青丘與你已毫無關係,自來的清閑你不要,何苦非要去攪這趟渾水呢!”

  “誰讓你也叫我一聲叔父呢!老三到底交代了什麽?”

  “唉!此次出青丘,本座確實有大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