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盞盞，行人緩緩。

  柳白再次回到北三巷內宅子時，心境卻是大不相同，破損宅門，早已被修好，對麵的院牆，也被修好。甚至，宅子內殘破的石板，也被修複如初。可曆經這一切的心境，無法恢複如初。

  一開始，柳白對江湖充滿向往，這是快意恩仇，行俠仗義的地方。

  可經過落日縣，漁陽郡之事後，他不由得開始懷疑，曾經聽說的俠義之事，隻是齊叔編造出來的一個故事而已。

  柳白思緒萬千，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如果此時父親在身旁，一定會指點迷津，但此時隻能依靠他自己。

  “怎麽？看見這江湖真實模樣，大失所望？”

  歐陽毒臉上鄙夷的表情，並非故意，而是發自內心的真情實感。

  柳白早已習慣歐陽毒的鄙夷，搖晃著頭，眼中滿是迷茫，“隻是不知誰說的才是真相。”

  歐陽毒漠然，沉思許久。似乎想起許久以前的事情，舉起茶杯，試圖淡化那段往事，“在這個江湖裏，真相從來無關緊要，世人相信的真相，便是真相。”

  柳白轉頭看向歐陽毒，若有所思。

  歐陽毒則繼續開口說道，“陳天生死前所言，與無門所記錄文案，並不相同。”

  “陳天生並非遺孤，而是趙府老爺與丫鬟私生之子。”

  柳白不僅大吃一驚，若是歐陽毒所言為真，那陳天生豈不是弑父。

  歐陽毒接著說道，“孫氏自小羸弱，常年患病無法生育，無意中知曉，趙老爺將私生子，養在身邊，自然心有芥蒂。便將其母當麵活活打死，更是經常對其施行笞刑。那日算好趙老爺回來時間，便與陳天生通奸，以做報複。”

  柳白張著嘴，臉上幾乎寫著無法置信四個大字。

  “事發當日，二人爭吵推搡間，孫氏失手殺死趙老爺，卻將罪責推卸到陳天生頭上。於是，他惡從膽邊起，怒殺孫氏，逃離出府，之後便逃到了慶家村，後來之事，與你所聽聞相差無幾。”

  歐陽毒想了想，繼續說道，“從見到陳天生，那一刻起，到他暗夜摸進這宅子內，殺人滅口，乃是我一手布局。”

  柳白雖然猜到一些事情，背後是歐陽毒指使，卻未曾想到，原來整件事情，都是他的局。

  “其中目的無非是想看看你。”

  “看看我？”

  “看你曆經江湖之事，能否初心不改。”

  柳白沉默片刻開口問道，“若是我初心改了呢？”

  “來日便多了一名助手。”

  “若是不改呢？”

  “這個江湖便多一個不一樣之人。”

  柳白低著頭，似乎在想些什。

  “我曾說過，這個江湖，遠比你想象中複雜，今日你所聽聞，也隻是江湖冰山一角。”

  歐陽毒轉身離去，柳白甚至來不及詢問，但轉瞬便明白，恐怕這是讓他自己看看。可他此時心緒不寧，難以安眠。直至深夜，方才有些困意。天色剛剛亮起時，便醒來。

  到了集市開市時，便出門而去，他想聽聽，歐陽毒口中所言的複雜，到底為何事。

  清晨開市，不少商販，為了占據有利地處，你爭我搶。不過一刻鍾，所有商販便找到相應地處，開始支起攤子。

  大多數是吃食，少數是日常用具。

  柳白行走其間，早已沒了當初的新奇，隻是漫無目的閑逛，等待著歐陽毒所說的聽聞。

  不知不覺間走到一處麵攤，腹中饑腸轆轆，便坐下來，要了一碗麵食。食麵間，旁邊周圍的之人，便開始笑聲嘀咕著。

  “聽說了嗎？斧頭幫幫主陳天生死了。”

  “怎麽死得？”

  “城門口發的官文，識字先生說是，陳天生一人闖進山賊宅子，將那五百多人盡數殺個幹淨！但是身受重傷，此刻在幫中修養。”

  “真有此事？”

  “千真萬確，說是那陳天生，回來背著包袱，裏麵全是山賊的耳朵，全是右耳。”

  “此乃神人也，不愧是當世之大俠。”

  “可不嘛。”

  “山賊除了，咱們也好重新做回行腳商了。”

  “沒了山賊，日子肯定會好起來。”

  柳白拿著筷子的手，始終未動一下，一直聽著平民百姓的對話。

  此刻，他終於明白，所謂的江湖冰山一角，說的是何事。

  官府發官文，為陳天生正名。

  無論做了多麽喪盡天良之事，隻要頭頂有守衛漁陽郡的名聲，免受山賊劫掠，他便是當世之大俠。

  可是柳白想不通，為何官府會如此做。

  既然想不通，便去找歐陽毒，這是他唯一能弄明白的方法。回到宅中庭院內，歐陽毒坐在石桌上品著茶，似乎一直等待著他。

  柳白開口便問，“為何官府會發官文。”

  “因為，江湖之上，便是朝堂。”

  “難道朝堂不知陳天生之惡行？”

  “比你我更加清楚。”

  “那為何不昭告罪行，反而捏造事實。明明是你與大兄二人，殺光山賊，救出十三名女子。”

  歐陽毒麵色平靜，緩緩開口，“看來你忘記了，我昨日所說的話，在這個江湖裏，真相從來無關緊要，世人相信的真相，便是真相。”

  柳白仍然心有不甘，據理力爭，“可真相並非如此。”

  “如此真相，才是皆大歡喜。”

  “為何？”

  “你可曾想過，朝廷為何不派兵來，滅了這山賊一了百了？”

  “未曾想過。”

  “如今當朝皇帝勢弱，宦官當政，兵權外落。”

  “此事與不派兵來，有何關係？”

  “當然有關係，皇帝不知平民百姓疾苦，自然不理不顧。但是各郡縣官員，卻不能不管不顧，若是山賊占了城鎮，他們自然也是身首異處。何況，守成士卒，不足百人，如何能抵抗數百山賊？”

  歐陽毒所言句句屬實，柳白無法反駁。

  “各地郡守，若要保住城池，保住城中百姓，隻能與江湖門派聯手。此乃無奈之舉，卻也是唯一之舉。”

  柳白思索片刻，明白其中厲害關係，不得不接受，官府與門派之間的關係。

  歐陽毒接著說道，“官府，門派，山賊，三足而立，這是一種平衡，打破其中任何一方，三方都會受損。”

  柳白不明所以，“我聽不懂。”

  “以漁陽郡為例，若是陳天生滅了山賊，斧頭幫便成了，郡守最大的威脅。若是山賊滅了斧頭幫，一城百姓生靈塗炭。所以，官府要維持山賊與斧頭幫之間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