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作者:延琦      更新:2021-09-08 01:42      字數:4211
  煮這碗乳茶是靜瑤自作主張, 不知道皇帝喜不喜歡喝, 所以放下前需要先請示一下。

  但他並沒有應允, 叫靜瑤心裏沒了底。

  乳香混著茶香, 氤氳熱氣在碗口蒸騰, 其實對於現在的宇文泓來說, 還是有些誘惑力的。但他喉頭動了動, 卻淡聲道:“朕沒說要喝這個。”

  這種乳茶是前朝宮廷的遺物,由於前朝皇室鍾愛,民間百姓便也跟著效仿, 於是漸漸在京中盛行起來。大梁建朝後,宮中也接納了這種飲品,但他是個例外, 他一直覺得, 這種飲品起源於北方蠻族,茶不是茶乳不是乳, 十分的不倫不類, 他從小便鄙夷。

  所以即便現在腹中空虛, 他依然打算堅持自己的原則。

  這便算是拒絕了吧。

  但靜瑤覺得, 他的語聲聽起來並沒有很堅定, 應該還有希望,於是鬥膽勸諫道:“陛下沒用早膳, 連上午的點心也免了,加上今日您起的又早, 空腹太久, 很容易傷身,請陛下保重龍體,還是用一些吧。”

  宇文泓有點意外,往常乾明宮中的宮人都怕極了他,他若是拒絕,沒人敢多嘴,但今日這個小宮女居然敢諫言。

  他倒是起了點興致,把目光投向她,問道:“朕若不聽你的,便是不保重龍體了?誰給你的膽子這樣說?”

  這話乍聽之下,足以叫人立刻腿軟,但靜瑤覺得他的語氣分明沒有生氣,或許隻是想聽自己的回答吧?她便又壯了壯膽子道:“太後娘娘派奴婢前來侍奉陛下起居飲食,奴婢若是不夠盡心,辜負了太後囑托,唯恐無顏再見太後。”

  宇文泓卻不買她的帳,“你原來在福寧宮,自然該聽太後的話,但現在人來了乾明宮,還不知誰是主子嗎?”

  這是有意要考她的口舌嗎,竟然如此抬杠。靜瑤心裏腹誹,麵上卻極度恭敬道:“奴婢不敢,陛下是宮中大家,更是天下之主,奴婢便是再愚鈍,也不敢不聽陛下的話。但也正因為陛下重要,才當更加保重身體,天下蒼生,都需仰仗您的。”

  接著將那托盤又往前挪了挪,“所以陛下還是用一些吧,或者……奴婢給尚膳監傳話,叫準備些點心?”

  宇文泓微微挑了挑眉,所以他不喝乳茶,就必須得吃點心?這一通質問下來,她分明沒有讓步啊。他現在才知道,原來這小宮女口才了得,這下繞來繞去,竟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他其實大可蠻不講理,一拍桌子一瞪眼,怒道一聲“混賬!”可他自覺不是那種昏君,是一個非常講道理的皇帝,所以並沒有嚇唬她。

  加之那碗乳茶還在眼皮底下一個勁兒的冒著熱氣,他縱使嫌棄,香味還是不知不覺灌了他滿胸滿腹,漸漸地,叫他的原則開始鬆動,嗯,怎麽聞起來,也沒這麽討厭?

  他覺得自己有點想嚐嚐這晚乳茶的滋味……

  但不可以敗得太過徹底,他麵無表情的拿起那描金的茶碗,不忘諷她一句,“你忠心耿耿,太後定會十分欣慰的。”

  眼見他肯喝了,靜瑤心裏便踏實了,也知道他沒動怒,沒那麽害怕了,又鬥膽回道:“奴婢謝陛下誇獎,其實陛下貴人多忘事,想當初,是您的聖旨調奴婢去的福寧宮。”

  宇文泓頓時愣住,這小丫頭,不光伶牙俐齒,居然膽大包天,竟敢跟他回嘴?

  不過被她這樣一提醒,倒也想了起來,的確是自己叫她去福寧宮養花的,其實當初的想法很單純,隻是想叫母後開心,卻沒料到後來會做那樣的夢……

  方才的作弄卻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無話可說,瞥了一眼這伶牙俐齒的小宮女,垂頭喝起手中的乳茶來。

  嗯,他有些意外,嚐試一次才知道,原來乳茶是這樣的味道,牛乳與茶交融,濃淡得宜,綿香適口,怪道人們都愛喝呢!他原本就餓了,此時空冷的胃被溫暖,再也停不了嘴了,一口一口,直將茶碗喝了個光。

  眼睜睜的瞧見陛下把一碗以前從來不碰的乳茶喝的見了底,又眼睜睜的瞧著陛下與美人兒你一言我一語的逗趣兒,旁邊一直沒能插上嘴的福鼎覺得簡直看見了舉世罕見的奇景,若不是得顧著儀態,下巴能掉到地磚上了!

  他算看出來了,陛下這回是妥妥的被這位美人兒拉下紅塵了。會體貼人了,也會打情罵俏了,再趕緊入洞房生個皇子,就齊活兒了!

  另兩人根本不知他的想法,喝完了乳茶,宇文泓罕見的把茶碗主動遞給了靜瑤,靜瑤接過來,還沒等告退,又聽見他問,“老七的孩子……什麽時候出生?”

  這話是衝著靜瑤的方向說的,自然是在問她,靜瑤愣了一下,回稟道:“昨日安康王妃入福寧宮的時候,奴婢正好在太後身邊伺候,聽王妃說,產期應是在三月中。”

  現在已經是正月,眼看還有兩個多月,老七就要當爹了,這個當口把人派出去,京西南路千裏迢迢,路上單趟就得一個月,看來他極有可能要錯過孩子出生了……

  這樣一想,宇文泓隱隱有點內疚。

  但是大事當前,老七身為王爺,親臨現場有利於安撫災民的情緒,所以成命是收不回的,他隻能另外彌補了。

  他沉吟道:“朕該賞些什麽……”可並不了解女人,更何況是待產的孕婦,所以他拿不定主意,隻得求助於靜瑤了,“依你看,她需要些什麽?”

  這樣的語氣,叫靜瑤不由想起了在司苑處暖房裏的那次遇見,那時因自己養花有功,他要賞自己時,也是這樣問的——看來他的確不太懂女人的心思。

  靜瑤有一副樂於助人的好心腸,所以也認真的幫他出主意,“王妃身在王府,山珍海味及各類補品自是不缺,依奴婢看,物件再好也比不過人,陛下不如從太醫院調配得力禦醫,時時照顧王妃身孕,也可讓王爺放心些。”

  這個主意倒不錯,小兩口的第一個孩子,格外緊張也是有的,王妃居於王府,若想請禦醫,還要派人進宮,的確不太方便,若是專派一名禦醫在安康王府料理,倒是省事不少。宇文泓點頭道:“不錯,可行。”緊接著吩咐福鼎,“去太醫院挑一名可信的禦醫,專料理安康王妃孕事,一定要盡心盡力,若有閃失,朕定不輕饒。”

  老七從小由太後撫養長大,與他雖不是一母所生,但感情與其他兄弟要親厚的多,老七的第一個孩子,他也十分看重。

  福鼎應下來,趕緊出去辦事了,暖閣裏頭又隻剩了靜瑤一人伺候。

  眼看已近午時,該張羅著籌備午膳了,靜瑤趁他心情不錯,趕緊試探道,“陛下午膳想吃什麽,奴婢去給尚膳監傳話。”

  宇文泓隨口嗯了一聲,“都可。”目光放到了手邊的卷宗上。

  靜瑤便懂了,這便是要正常進膳的意思,放了放心,要退出去叫人去尚膳監傳話,哪知還沒挪腳,忽然聽見外麵通傳,“太後駕到。”

  靜瑤吃了一驚,暖榻上的宇文泓也意外的抬起眼來,要下地去迎,靜瑤便趕緊跟到他身後,往門口走了幾步,迎接忽然到來的太後。

  太後很快進來了,宇文泓垂首行禮,問道,“母後怎麽忽然過來了?”

  太後由他扶著在暖榻上坐下,歎道:“昨日哀家聽說了京西南路的事,當下便擔心你,果不其然,聽說你昨日接連召見大臣,今日早早又起了,昨夜又沒好好歇著吧?”

  宇文泓有些無奈,“這種小事也瞞不過您……民有大事,兒子豈能高枕無憂?睡不好,也在情理之中。”

  太後歎了一聲,“不要總借著年輕不好好注意身子,老了有你後悔的。”語罷忽然又問,“今日早膳可用了?”

  太後看起來臉色不好,特意跑過來問這件事,難道得了什麽風聲了?

  但宇文泓不想又以此再聽嘮叨,便厚著臉皮道:“自然是用了的,這種事也值當的您專程過來?外麵天寒,您可要注意身子。”

  太後哼了一聲,不太相信,瞧見靜瑤在一旁乖順的站著,便問她,“妙淳來說,陛下今日可用早膳了?”

  靜瑤一愣,母子倆說話,好端端的扯上自己做什麽……這叫她怎麽回答啊!悄悄瞥了眼宇文泓,見他正襟危坐麵不改色,也隻好跟著道:“太後請放心,陛下早膳照常用了的。”

  沒辦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往後皇帝才是她的正經主子,她必須得維護他啊!

  宇文泓眸中一暖,微微透出滿意之色,太後倒是有些意外,不過瞥見兒子的眼神,心裏就全都明白了。

  太後哼笑道:“哀家沒看錯你,果真是個忠仆!這才來一天,就曉得處處維護主子了,你們主仆一道,合起夥來蒙混哀家就好。”

  此話一出,隻聽宇文泓與靜瑤都趕緊做辯解。

  “兒子不敢。”

  “奴婢不敢。”

  除過頭兩字不同,竟是異口同聲。

  這或許是個巧合,但聽起來頗有些心有靈犀的意味,殿中人,包括兩人自己都有些意外,宇文泓喉頭動了動,想說些什麽,卻始終沒有說出來,靜瑤卻是什麽也不敢說了,萬一再與陛下撞到一起,那得多尷尬啊,而且還失禮,所以還是緊著皇帝先說吧。

  太後與身邊的韓嬤嬤相視一眼,神色居然緩和了許多,眼光瞥見一旁方才喝過乳茶的空碗,來了些興趣,也不提早膳的事了,轉而問道:“方才伺候陛下喝的什麽?喝的這麽幹淨。”

  太後語聲明顯和藹了,但靜瑤不敢放鬆,恭敬的垂頭答道:“回太後,陛下方才喝的乳茶。”

  “乳茶?”

  就見太後更加意外,瞧了瞧一旁竭力端坐的皇帝,新奇道:“這乳茶什麽時候入了陛下的眼了?”

  宇文泓咳了咳,如實道,“兒子今天首次嚐試。”

  靜瑤這才意識到不對,聽太後的意思,難道皇帝從前不愛喝嗎?

  那……她今日可真是冒險了。

  首次嚐試就喝了個精光,看來味道確實不錯嘛!小時候叫他喝,連哄帶騙的都不肯上當,如今果真是兒大不由娘了……太後在心間暗歎幾句,有意要調侃他,但考慮到他在宮人麵前的威儀,還是作罷了。

  宇文泓倒是想轉移話題了,轉而提及早上的事:“京西南路此次有些棘手,兒子派了通政史,都禦史等幾位大臣親自前去,老七,也親赴現場了。”

  其實太後也聽到了消息,過來正為此事,點頭道:“他如今成了家,也長大了,確實該曆練一下,你能信得過他,是他的福氣。”語罷又說:“不過他媳婦兒有孕在身,又是新婚,如今獨守空房,諾大的府邸要一人主持,確實不容易,咱們得要多多關懷些才是。”

  這正與他想到一處了,宇文泓便把自己方才的決定給說了出來,太後聽完,點頭讚道:“這主意不錯,哀家原打算叫她到宮中養胎,但細想又有些不妥,宮中人多眼雜的,沒準兒還沒他們自己府裏清心。倒不如叫陳尚宮挑幾個信得過的老人兒,先去老七府裏搭把手。現如今的世道不比從前,聽說有些下人橫起來,明裏暗裏的欺負主子。老七媳婦還年輕,或許不懂得料理,眼下男人又不在,咱們斷不能叫她吃這種虧。”

  太後是真把安康郡王視作己出的,言談間的關切表露無遺,宇文泓對這個並沒有意見,便也點頭讚同了。

  事情商量好了,太後便暫時放了心,不過很快又歎道:“老七當初到哀家跟前的時候,才長了四顆牙,路還走不太穩,如今眨眼的功夫,居然也要當爹了,可真是快啊!”

  七弟從小便在太後宮裏,宇文泓這個兄長也是親眼看著他長大,對母後的感慨深以為然,正想附和一兩句,卻忽然又聽太後語氣一轉,飽含幽怨道:“哀家看重老七的孩兒,卻更看重親孫,皇上說說,哀家什麽時候能有個親孫抱抱啊?”

  宇文泓頓時啞口無言!

  不過相較於從前的遮掩躲避,他現在對自己有了些信心,不再那麽悲觀了,麵對母後的這個問題,鬼使神差的,目光竟然朝靜瑤身上看了過去,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