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作者:莊生公子      更新:2021-09-06 11:45      字數:4248
  宋湛慫恿也好,侄兒後知後覺也罷,他隻想先解決燃眉之急。

  紫宸殿內寂靜無聲,唯有香霧嫋嫋,盤旋至瓊華寶頂。

  元衡與他對視許久,無甚血色的唇微微勾起,淡聲道:“皇叔想來討要朕的皇後,如此明目張膽,是賭準了朕沒法治你罪嗎?”

  元襄半分畏懼都沒有,胸有成竹的詰問:“若你能,還會留我到今日嗎?”

  眼前之人神色淡然,但眼角眉梢盡是跋扈之意,元衡看著他噤口不言,心底極具厭煩。

  攝政王的黨羽在朝野盤踞已久,饒是他和三公努力分割權勢,現在的確無法撼動皇叔的地位。但三年不成,五載總可,即便他現在拿權印,皇叔一日不除,黨派之爭就一日不息,他的朝野依舊穩定不了。

  何況,世間沒有他物可以換走顧菁菁……

  見他一直若有所思,元襄不禁再加一把火,沉聲道:“元衡,拿走它,把菁菁還給我。”

  不料這句話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進元衡心裏。

  “皇叔可是糊塗了,什麽叫還給你?”他微蹙眉頭,眸色漸冷,“最先愛她的人是朕,她的夫君是朕,與她兩情相悅亦是朕,何有把她還你之說?隻因你當初強占了她,逼她入宮做棋子嗎?”

  不過區區幾句話,堵的元襄啞口無言,怔然望著元衡起身。

  “皇叔應該知曉,一旦落子,無悔棋之說。之前的事,菁菁不在意,朕更不在意,還請皇叔不要再介懷。”元衡繞過桌案走到他身邊,拿起權印塞進他的玉帶,“皇叔的好意朕心領了,但朕資曆尚淺,朝中諸事還要多多勞煩皇叔代理,待朕及冠再親政也不遲。”

  叔侄二人凝眸對視,徒留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末了元襄笑笑,深邃的瞳眸如若三九寒潭,冷意沁人骨髓,“好,臣恭敬不如從命了。”

  留下一句話,他闊步離開了紫宸殿,一如往常那般恣肆。

  元衡在原地站了許久,遽然拿起硯台,咚一聲砸在地上。

  恨意彌散在心間,讓他初次動了殺機,然而思前想後,他還是暫且按捺住躁鬱。小不忍則亂大謀,若他衝動之下斬了皇叔,那些重臣黨羽缺少壓製,朝廷怕是會亂成一鍋粥……

  可心愛之人被皇叔利用,還被皇叔覬覦,這種羞惱豈是一般人能忍耐的?

  好在多年的磨礪讓他能忍旁人不能忍之事,廢了些功夫壓製住翻湧的情緒,揚聲對殿外吩咐道:“福祿,派人把皇後接來,就說皇叔剛剛來過,惹得朕龍體不適。”

  那廂元襄回到延英殿,亦是羞惱不已。他放下顏麵好言好語,不曾想這兩個小兔崽子不知好歹,俱是讓他碰了一鼻子灰。

  顧菁菁的脾性他知曉,但侄兒的選擇倒是讓他意外,明明和太尉不停的在他麵前班門弄斧,卻還要故作深情……

  “上趕著給權都不要,蠢貨!”

  元襄不禁冷哼,無心處理政事,索性闔衣躺在小榻上休息,膝蓋還在隱隱作痛,若非他骨子強健,今日怕是走路都得瘸。

  晚上回到府中,他越想越氣,恨不得再次衝進宮裏,直截了當的搶出顧菁菁。先前他反複思忖,覺得以前對她的態度太生硬,又意外害的她差點丟掉性命,斟酌萬千便想改改性子,先把她哄出宮,好好疼她,卻沒想到這丫頭竟是個軟硬不吃的人!

  可惡,委實可惡……

  難怪唯小人和女子難養,元襄氣的咬牙,心道當真以為非她不可了?

  他不信這個邪,推開寢房的門,對外麵守著的寧斌說道:“去找幾個女人來!”

  寧斌看了一眼天上明月,“現在?”

  “對,就現在。”

  眼見主子一臉肅正,不知又在發什麽瘋,寧斌無奈之下去廡房隨便點了幾個姿色好點的婢子,悉數送到了主子寢房裏。

  門一關,過了不到一盞茶的時辰,幾個婢子全被攆了出來。

  寧斌早已知曉結局,立馬將人送回去,回來時月上中天,房內燈火早已熄滅,而他知道主子其實睡不著。

  他抱著雙臂依靠在廊柱上,揚眸看向明月,連連歎氣。

  當初主子不聽他的,執意要將顧娘子送到陛下身邊,如今怕是悔的腸子都青了。權勢固然好,可這人沒了就是沒了,隻可惜,總是當局者迷。

  沒多久,寧斌坐在連廊凳子上閉眼小睡,隱約聽到有開門聲,睜開眼天還沒亮。

  元襄踱步走到他麵前,昨日的外袍還沒脫,沒了玉帶禁錮,鬆鬆垮垮地套在他身上,露出裏麵的雪色中衣。

  寧斌站起來,睡眼惺忪地凝著他,“爺,有何吩咐?”

  元襄沉默少頃,一夜未飲水的嗓子有些沙啞,“今日告病,你去普安寺請法師過來,給本王驅驅邪。”

  就這樣,攝政王府的法事偷偷做了七天七夜,然而卻是無功而返。

  臨走時元襄怒不可遏,要不是捱著皇家的顏麵,非得罵他們一頓不可。

  他就知道神佛壓根兒靠不住,這麽多場法事過去,他還是一邊排斥著心底的想法,一邊瘋狂的思念著顧菁菁。

  魔已入心,業障難清。

  他不敢再去招惹顧菁菁,生怕做出難以自持的荒唐事,但想到她夜夜與元衡同枕共眠,心裏就會愈發焦躁,攜著求而不得的酸脹,讓他隻能借酒澆愁。

  待熬到六月,元襄的身子已經清減不少,衣帶漸寬,不複往日的神采。

  眼見帝後琴瑟和鳴,他思來想去,決定換個法子,先讓顧菁菁看清現實。帝後已成婚一載,他要找個理由唆使朝臣進諫,讓陛下廣開後宮,綿延子嗣。

  屆時後宮的女人多起來,元衡還能放多少心思在她身上呢?

  正當元襄考慮該讓誰替他開口時,朝中竟有同僚搶了先,公開勸諫陛下納妃。

  這人,竟是太尉宋湛。

  第35章 納妃劫風波再起(三更合一……

  這天下朝後,太尉宋湛被元衡留在了紫宸殿,仲夏的風不時從朱門外灌進來,帶著一股讓人窒息的暑熱。

  回想到宋湛方才在朝見時的提議,元衡坐立難安,負手在他麵前來回踱步,額前溢出一層薄汗,神色亦有幾分焦灼,末了停在他麵前,歎氣道:“老師,您今日怎麽糊塗了,好端端的提什麽納妃之事?朕這身子骨,老師應當知曉,朝臣有幾個願意把女兒嫁進宮裏來的,您這不是打朕的臉嗎?”

  宋湛笑道:“先前朝臣們不樂意,隻是因著陛下無心朝政,所謂龍體欠安不過是個粉飾太平的幌子。如今他們俱是看出陛下想要奪權,自當有人想把女兒送進宮,光耀門楣,陛下不必擔心顏麵盡失。”

  麵前人一語道破,惹得元衡如梗在喉,朝臣們的心思他怎能不知,不過是習慣揣著明白裝糊塗,所謂天子顏麵也不過是尋的個由頭,他真正在意的是顧菁菁。

  他的心裏滿滿當當裝得全是她,再也塞不下旁人分毫……

  可這些話,該給太尉說嗎?

  眼見他欲言又止,太尉早已料到他心頭所想,須髯環腮的麵容上笑容盡失,放眼一望,肅正威嚴,“前朝和後宮息息相連,利益聯姻是必要的,陛下要想坐穩龍椅,就要有這個覺悟,不要妄圖像以前一樣置身事外。倘若陛下想獨寵皇後,將來外戚必然要成為禍患,怕是朝廷不容。”

  元衡聽罷,不由捏緊指骨。

  顧霆之官居吏部尚書,前些時日剛領了二品特進,而其子顧瑾玄自打到了河西如同脫韁的野馬,混得亦是如魚得水,假以時日,立下戰功封侯嗣爵也亦不是難事。朝廷容不容撂開不談,但太尉善於多方權衡,對日漸壯大的顧家自是容不下。

  他免不得為顧家開脫:“老師,顧尚書秉正廉明,這一年來幫朕做了不少事,朕相信他並非是個居功自傲之人,而且朕也不會昏庸到如此地步的,皇後也不會允許——”

  “饒是陛下聖明,但臣子可不會這麽想。”宋湛直接打斷他的話,拿一雙銳利的眸緊盯著他,“難道,陛下想讓皇後和顧家成為諸人的眼中釘嗎?”

  許是太過了解,這句“眼中釘”化為利刃,直刺元衡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他攥緊手,微微低下頭,不聲不響似在斟酌些什麽。

  宋湛見說到他心裏,連忙順著火候在一旁勸諫:“臣知曉陛下愛護皇後,但眼下納妃乃是平衡朝廷和後宮的權宜之計,並不影響帝後恩愛。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更不能拘泥於兒女情長,想來皇後慧心麗質,自當是支持陛下的,還請陛下要再猶豫了,盡快下詔選秀吧。”

  好一個咄咄逼人……

  元衡抬起眼簾,凝眸盯著宋湛,那張周正的中年麵容透著幾分藹然,看起來熟悉又陌生。

  短暫的失神後,他捂著胸口咳嗽起來,眼眶一霎就紅通半邊。

  宋湛知他身子乏匱,慌忙攙住他,“陛下!”

  好長一會元衡才緩過神來,在宋湛的攙扶下坐到窗邊香榻上,捧茶呷了一口,這才扭臉看向他,有氣無力道:“老師先請回吧,容朕想一想,順便讓福祿傳太醫過來。”

  眼見他麵皮蠟白,襯的雙眼紅似琉璃,還要傳太醫,宋湛不敢再步步緊逼,心道來日方長,當下應著退出殿外。

  沒多久福祿就領著當值的太醫進來,然而元衡卻揮揮手,讓太醫複又退了出去,兀自坐著不語,仔細斟酌著納妃之事。

  前頭皇叔剛鬧騰完,對此他嚴防死守,不敢讓消息走漏分毫,怕的就是有心人大做文章,為了奪權而犧牲顧菁菁。這廂沒消停多久,老師又來背刺一刀,前有狼後有虎,當真讓他站在高頂尖上孤立無援,這下竟連個幫手都沒有了,唯一靠得住的丈人在納妃之事上還不能多談,開口不善便能落得眾人唾罵。

  該怎麽辦呢……

  元衡腦仁炸疼,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如今他在前朝奮力奪權,為的就是護住顧菁菁。他不想讓後宮中的漩渦波及到她,自然不會三宮六院,不料卻又將她推倒另外一個危險境地。

  他全然忘了,朝野之上,他尚還掌控不了這幫臣子的欲念,如此還要獨寵皇後,當真會讓她成為眾矢之的。

  此情此景,元衡突然理解父皇曾對他們幾個皇子說過的一句話——

  “若想要坐穩這張龍椅,就要掌控絕對的權勢,就要有一顆敢於懷疑一切的心,朝廷,後宮,誰都不能信的過。”

  父皇說到做到,朝廷之上疑慮重重,後宮也未有一人專寵。

  當初他的母妃位及淑妃,因服用了陳貴妃送來的保胎藥,差點導致他胎死腹中,而父皇卻念在前朝之功選擇了息事寧人,保住了陳貴妃。母妃至此傷了心,因著中毒損傷了胎氣,他出生後就體弱多病,吃過的湯藥比飯食還要多……

  過往如雲煙消散,造成的傷害還曆曆在目。

  如今真要應了老師,下詔選秀嗎?

  元衡想想就覺得於心不忍,顧菁菁已然承受了太多傷害,在他身邊自不能讓她受了委屈。

  可眼下對付皇叔還需要借太尉之力,貿然與太尉對峙隻會讓攝政王一黨趁虛而入,那這件事到底該怎麽處理呢?

  偌大的紫宸殿,盡是他反複焦灼的歎氣聲。

  一晃到了正午,外頭豔陽高照,有內侍抱著一個匣子嗬腰過來,站在朱門外與福祿耳語幾句。

  福祿一臉嫌棄的接過木匣,心頭暗罵“不要臉”,好好的,非得這個時候來送晦氣。

  待他進了內殿,元衡斜靠在軟墊上,乜見他抱著的木匣,淡聲問道:“這是什麽?”

  福祿湊到他跟前,小聲回稟:“攝政王午前送來了一匣頭麵,請陛下過目。”

  說著他打開木匣,隻見紅綢之中擺著一套珍奇朱釵,重工精巧,鑲嵌的寶珠翠玉顏色濃豔,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頭麵……”

  元衡囁囁低語,修長的手指一下下叩在矮幾上,不用問,這些頭麵依舊是送給顧菁菁的。

  自從那日不歡而散,皇叔便不停往宮中送禮物,他沒有將這些事情告訴顧菁菁,而是擅自做主,將皇叔送的東西悉數攔截,眼下都不知有多少回了。

  還真是陰魂不散!

  元衡隻覺胸膛一陣發堵,蹙眉道:“不要,給他退回——”

  話沒說完,餘光中遽然出現一襲珀色身影,嬌小婀娜,一步步走進他,珠佩叮當,香風緊隨。

  他踅身而對,黑眸中浮光乍現,“菁菁,你怎麽過來了?”

  兩人私下相見,顧菁菁不必做足禮數,提著描金食匣走到他麵前,眉眼含笑道:“我閑著無事,特意熬了益氣粥給衡郎送來,沒有叨擾到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