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那扇薄薄的鐵門，門外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還是靜謐的夜，還是那個樹影婆娑的花園，然而此刻卻婉如一座地獄中的火焰森林。

  一顆顆樹樁燃燒著烈焰，漸漸化為灰燼，火光將整個北城精神病院染成了地獄的顏色，沒有一絲嘶吼，植物也停止了擺動，甚至連燃燒的“劈啪”聲都沒有。

  唯有火焰，無聲燃燒的洶洶火焰，鋪天蓋地。

  盧楓一開始以為整個院子都被燒著了，然而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一顆顆燃燒的“樹樁”並不是真正的樹樁，而是一個個紅眼。

  此刻的紅眼宛若一座座泥雕，一動不動，橘紅色的火焰似精靈一般在他們凝固的軀體上歡愉地跳躍著。

  無論多麽熾熱，火焰一旦離開紅眼的軀體，便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瞬間湮滅在空氣之中。

  近在咫尺的花草樹木，青磚綠瓦竟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非但沒有被引燃，甚至看上去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更沒有留下黢黑的焦痕。

  “這是什麽火？！”

  發現了奧妙的盧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這就是天罰……”

  小金的胖臉快要皺到了一起，顫聲說到。

  “天罰？到底是什麽東西？”

  盧楓皺眉問到。

  眼前的火焰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向他展示了一個從未見過的世界，仿佛孤陋寡聞的魚從小溪遊進了大海，顛覆了所有的認知。

  這種感覺讓他本能地不舒服。

  “天罰是管理局最高級的幾種一次性武力支援之一，所過之處敵人盡歸虛無，血肉靈魂不可超脫。

  甚至排名在一千以外的TDE若成為天罰目標也會受致命傷害，而緊鄰天罰目標的草木塵埃卻被時空隔絕，不會受到分毫影響。

  天罰隻有A級以上的事務所有申請的權利，可即便是以A級事務所的財力，要申請一次天罰也差不多得傾家蕩產才行。”

  小金木訥地解釋著，橘紅色的光照亮了他慘白的臉，顯出一種病態的焦慮。

  “也就是說，剛才有一個至少A級的事務所出手了？”

  盧楓終於明白小金在恐懼什麽，隻是他對A級事務所完全沒有概念，就好像從未見過大錢的人，乍一聽到數十億，數百億的金額，也隻不過是一串數字罷了。

  小金苦笑：“雖然A級事務所就擁有申請天罰的權限，可沒有哪個A級事務所會把如此巨量的資源用在這些不堪一擊的紅眼身上，剛才出手的可能是S級事務所，甚至僅有五家的SS級事務所之一。”

  盧楓一驚：“會有這麽強大的勢力來救我們？他們為什麽要這麽砸錢？難道那個事務所叫紅十字會？”

  “他們不是為了救我們才砸錢啊！”

  小金覺得自己快瘋了，可是偏偏麵對的是盧楓這個對宇宙平衡管理局一無所知的家夥，不得不繼續解釋。

  “既然天罰已經出現，那麽現在已經可以證實，附近一定有其他事務所在完成任務，而且我們已經進入了對方的任務範圍！”

  盧楓不解：“你不是說隻要進入對方的任務範圍就會受到攻擊麽，為什麽天罰不連我們一起攻擊？”

  小金撇撇嘴：“對方是一頭雄獅，我們隻是一隻臭蟲，雄獅放過臭蟲隻不過是一時興起的憐憫，我們甚至沒有資格作為人家的對手！”

  聞言，盧楓點了點頭，像是鬆了口氣：“這樣的話，今天的運氣還算不錯。”

  小金一愣：“喂，你不會還想繼續把這個案子查下去吧？”

  盧楓也是一愣：“為什麽不？”

  小金一拍腦門道：“大哥，不，大爺，人家雖然放過了咱們，但祭出天罰本身就是一種警告，我們越界了，如果繼續查下去，很可能立刻就會被抹除。

  何況需要至少S級的事務所完成的委托、案子，甚至是項目，難度何其之大，若是引發什麽連鎖反應，光是餘波就能要了咱們的小命！”

  盧楓很認真地想了想，終於點了點頭。

  小金見他鬆口，總算是鬆了口氣。

  可還不等小金說出回家的提議，便聽盧楓說道：“你說得很對，但我覺得目前正在調查的這起案件還達不到你說的等級，所以隻要我專心查案，不妨礙人家完成委托，應該就沒什麽風險。”

  “喂，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小金終於大怒，指著燃燒殆盡，正在變成飛灰的上百個紅眼道：“看看這些東西，這是能在一起普通的連環殺人案裏看見的東西嗎？

  這背後很可能是TDE，而且是位階很高的TDE，不是咱們關注的TDE-11260，它的價值是天文數字，必將引發一係列爭奪，而我們連遠遠看上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在這種敏感又緊張的區域，我們的任何一個極微小的行動都有可能觸怒對方，而後果就是整個允晴事務所被合法湮滅！”

  小金歇斯底裏，發泄般地狂吼，劇烈波動的情緒餘波讓他在說完之後依舊喘著粗氣。

  良久，盧楓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小金的肩膀。

  “這一輩子，你有沒有為別人拚過命？”

  突然，盧楓用最真摯的語氣，問了一個很無厘頭的問題。

  小金一時沒反應過來：“我為什麽要為別人拚命？”

  盧楓搖頭：“你別管，隻要回答有沒有。”

  小金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盧楓又是一聲長歎，用一種極其憐憫的目光注視著他，直把小金看得羞愧地低下了頭，卻又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那股羞愧從何而來。

  “人類存在的意義是繁衍和延續，但在殘酷的環境當中，族群需要每一個個體的犧牲才能維持延續和發展，我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他人恩惠，才能繼續精彩地活下去。

  因此奉獻和犧牲就成了全人類的美德，而你作為人類的一員，長那麽大竟然沒有為別人拚過命，這不就等於隻索取不付出，隻吃飯不付賬，隻喝酒不倒酒，隻玩兒姑娘不結婚麽？

  像你這麽無恥的人，難道不該慚愧？”

  “我無恥？！”

  小金指著自己的鼻子，腦袋裏亂哄哄的，似乎盧楓說的有點道理，但又好像哪裏不對，一時間他也想不明白。

  盧楓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對，就是無恥，不過你還不算不可救藥，現在給你一個拚命的機會，收起你的抱怨，跟我走吧。”

  說著盧楓不再理會小金，自顧自地穿過仍在兀自燃燒的紅眼們，朝北城精神病院外走去。

  小金回過神來：“喂，你要我為誰去拚命啊？”

  “廢話，當然是為我！”

  盧楓頭也不回。

  “為你？！”

  小金的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中計了！該死啊，本天才竟然被他繞進去了，啊，這該死的騙子！”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盧楓溜得很遠，小金就是想要硬拉著他走都不成了。

  好在經過剛剛那一打岔，先前看到天罰帶來的劇烈震撼已經消散了大半。

  小金心中的恐懼稍去，回家的堅持也就淡了，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先跟著盧楓看看情況再說，畢竟這次委托是以盧楓為主，如果盧楓執意不走他也實在沒轍。

  另外一邊，廢棄的別墅裏此刻群情激奮，一眾廣搜隊刑警你一言我一語，吵得不可開交。他們爭論的焦點並非要不要去救盧楓，而是如何利用混亂為廣搜隊或自己謀取最大的好處。

  在他們眼裏，盧楓似乎已經是個板上釘釘的死人，吵了半天竟然沒有一個人提到他。

  鄭允浩黑著臉站在人群的正中央，聽著周圍越來越激烈的爭吵，終於再也忍不住，大喝一聲：“都給我住嘴，別吵了！”

  地下室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驚訝地朝他望去。

  見鄭允浩一臉凝重，阿泰突然想到一種匪夷所思的可能，頓時大驚：“允浩，難道你想去救盧楓？”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一驚，望向鄭允浩的目光都充滿了惶恐，有幾個人立刻便要忍不住開口來勸。

  鄭允浩豎起手掌，阻止了幾人的發言，冷笑道：“救盧楓？就算我想去，你們會跟著我去送死？”

  說著，他冷冷地掃視眾人，眾人訕訕地低下頭去，竟沒有一個人敢與他對視。

  “嗬，這就是廣搜隊啊……”

  鄭允浩自嘲地一笑，他自己又何嚐不是這些人中的一個呢，有什麽資格恥笑別人？

  他一向自視甚高，這個決定他做得極其困難，在下定決心的時候，他忽然發現好像今天才真正看清了自己。

  原來鄭允浩不是一個英雄，甚至不是一個稱職的警察，隻是一個懂得權衡利弊的俗人罷了。

  在心底裏失落地自嘲一翻之後，他終於平靜地開口道：“就像你們說的，這起案件的水的確很深，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是該到結束的時候了。

  不管誰，想要用什麽樣的方式來結束這起案件，都繞不過咱們廣搜隊。

  既然這樣，我們完全不用冒險，一會兒調查完這間別墅之後立刻發布對樸安旭的通緝令，然後靜靜等待長官的命令就是了，就像……二十年前廣搜隊的前輩們做過的那樣……”

  此言一出，有人喜形於色，有人略感失望，差別無非就是爭搶功勞的方式激進還是保守。

  鄭允浩將眾人的反應看在眼裏，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隻是不知道心中究竟是個什麽滋味。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鄭允浩木訥地接起電話，甚至沒有去看來電顯示。

  然而對方的聲音卻立刻讓他張大了嘴。

  “盧科長，您還活著？！”

  驚訝，十分的驚訝，不止是鄭允浩，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這一聲驚呼震驚，愕然地朝他望來。

  “看來你知道得不少啊。”

  電話那頭傳來盧楓玩味的聲音，顯然他的經曆恐怕遠不是鄭允浩和廣搜隊的一幹刑警能想象的。

  鄭允浩回過神來，暗罵自己失神之下有失水準，竟然一開口就出賣了自己。

  他心念急轉，正想著如何把話圓回來，順便問清楚那邊情況，便聽盧楓繼續說道：“是遇到一點困難，不過都過去了，隻要按原計劃抓住樸安旭，一切照舊。”

  鄭允浩立刻聽懂了盧楓的言外之意。

  這句話裏隱含著兩層意思。

  第一，他不打算追究鄭允浩見死不救的責任，雙方還是合作關係，隻要抓住樸安旭，過去該得到什麽，現在依然能得到什麽。

  第二，盧楓那邊已經搞定了上麵，不論他用了什麽手段，原本該由他負責的，現在依然由他負責，包括調查這起案件的權利。

  鄭允浩在金係長的耳濡目染之下，太清楚高層之間的鬥爭是何等的殘酷，有時候甚至超過了一言決生死的地步，就算是首爾警察廳的最高長官，當被拋棄的時候也根本無力抵抗。

  正因如此，所以鄭允浩才對盧楓的這句話大為震驚，同時更清楚這句簡單的話意味著什麽。

  盧楓，這個家夥竟然有扭轉高層爭鬥結果，這樣強悍的能力和背景麽？

  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背後為他撐腰的又是誰？

  腦中千回百轉的同時，幾乎沒有猶豫，鄭允浩便立刻答應了下來。

  緊接著，盧楓在電話那頭斷斷續續地又說了片刻，等到他掛斷電話的時候才發現，所有的人都愣愣地望著自己。

  鄭允浩像是一瞬間老了十歲，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擺擺手道：“幹好各自的工作，然後集合去下一個地方，今晚大家辛苦一些，大概是要通宵查案了。”

  “允浩……”

  阿泰心中著急，還想再勸。

  鄭允浩的臉色卻瞬間冷了下來：“我剛才說了，靜靜等待長官的命令，現在長官的命令來了，他說生命不息，追蹤不止……執行吧！”

  “是！”

  眾人都被他那冷冰冰的情緒感染，下意識地回答了一聲。

  阿泰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鄭允浩掃了他一眼，眉頭一挑道：“王警官還有什麽話要說？”

  阿泰心中一緊，瞬間把要說的話忘了個幹淨，下意識道：“我隻是想問問，盧科長讓我們去的下一個地方是哪？”

  鄭允浩一愣，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之色，淡淡道：“首爾變態吃人案的受害者公墓。”

  “受害者公墓？”

  眾人麵麵相覷，都不知道這大半夜的跑到那裏能幹什麽。

  鄭允浩也在心底歎了口氣，暗道：“這家夥剛剛經曆了那樣的殺局，居然還要繼續調查，而且做事越來越看不懂了，難道我和他的差距真的那麽大麽？”

  想起自己先前的妥協，鄭允浩心中苦笑，或許他已經有了答案，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