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南方一些城市經濟此時已經開始活躍了。

  可是在北方沈城，倒是並沒有如此。

  沈城是老工業基地，國企特別多，工人也多。雖說有些企業已經開始展現頹勢，但是卻又不那麽明顯。任誰也想不到，過幾年會有一股下崗潮襲來。先頭幾十年的觀念不是那麽容易改變，大家想著的，還是能進國企做個工人。也是因為生活安逸，反倒不是那麽有進取心。

  不說旁的，隻說住處就是了，大家都等著分房，幾乎沒有自己買房的。要說買不起也不對，不少人手裏也是攢了錢的，但是更多人是生怕自己辛辛苦苦買了房，分房的事情反而要被往後挪，所以寧願一大家子擠著住在一起，像是他們這種家屬樓，更是如此。

  這不，一大清早，叮叮當當的聲音就響個不停，家家戶戶陸陸續續起來，剩下的人家也別想睡個清淨覺，偶爾還能聽到誰家，誰誰家為了爭搶廁所而爭吵。

  就算是容家，也不例外。

  容家也是一樣忙忙碌碌，家裏人各有分工，都沒閑著。容奶奶在廚房做早飯，陶麗華則是領著閨女洗漱換衣的。而容爺爺和容家棟則是在各自的房間疊被。

  雪寶換上園服，他們重北機械廠效益不錯，廠辦的幼兒園，那自然也不能虧待了的，像是他們這些小孩子，交的學費其實很少，但是每一季都有兩套免費的園服呢。

  女娃娃是粉色的梯形連衣裙，荷葉邊娃娃領，沒有腰，長及膝蓋，像個小麵袋子，但是三頭身小朋友穿著卻可可愛愛；男娃娃就是同款的藍色上衣，不過倒不是小裙裙，而是短了很多，隻有上衣，下麵配了大短褲。

  陶麗華給閨女梳了兩隻尾巴向上翹的小辮子，拍拍她說：“去選個發夾。”

  雪寶趕緊抱出自己最愛的百寶箱，那是一隻鐵質餅幹盒子，裏麵放著的都是雪寶的小發夾，有小草莓，小桃子，還有小蝴蝶，還有太陽花……都可好看了。雪寶選了兩隻太陽花小發夾，陶麗華給她卡上，說：“不錯。”

  雪寶立刻笑開了花。

  小姑娘大口吃了早飯，背上小書包，糯唧唧的擺手：“我去上學啦！”

  陶麗華：“在學校要乖哦。”

  雪寶：“好！”

  容奶奶趙桂香牽著小孫女兒下樓，邊走邊叫：“萌寶，甜寶，走啦！”

  下了樓，又衝對麵兒叫：“熊寶，元寶啊……”

  要不說，孔甜甜提出他們跟雪寶一起，沒人提出異議呢，因為小時候啊，這幾個就是一起上下學的。他們幾家距離的比較近，都是由容奶奶一起接送了。

  “來啦！”

  “馬上馬上！”

  各家大人的回應聲響起，很快的，幾個小孩兒就都咚咚跑下來了，容奶奶點了點個數兒，說：“行了，手牽手，一起走。”

  小孩兒們立刻牽手，孔甜甜和蘇萌依舊很快的搶了雪寶左右的位置，熊寶氣鼓鼓，元寶抿抿嘴，兩人有誌一同的對視一眼，決定明天一定要搶先。

  五個小孩兒手牽手，容奶奶像是一隻老母雞，雄赳赳走在最前。

  幼兒園距離他們的住處差不多走路二十分鍾的樣子，路上又遇見幾個送孩子的老太太，就更熱鬧了。

  “哎，老趙，你聽說了嗎？你那親家，就陶家，讓人潑糞了！”一個老太太雞賊的湊到容奶奶身邊，眉飛色舞的：“足足潑了四桶大糞呢。哎呦我的去，那個臭氣，簡直熏天！”

  容奶奶一聽來勁兒了，趕緊追問：“咋回事兒，你給我說說！我關心關心。”

  “你嘴角別翹那麽高，笑容別那麽大我才相信你是真關心。”她吐槽了一句，不過也沒瞞著，嘿嘿著說：“陶家的也是有病，她招惹誰不好去招惹熊二那個二流子，聽說是打了熊二的兒子……就這，人家還能算了？哎呦我的娘咧，幸好他家住的是民房，要是咱們這樣的，那還不一個樓都跟著遭殃？我聽說他家刷了一晚上，還有味兒呢。你說現在六月天也熱了，哪兒能扛得住哦。”

  “讓他家缺德，活該！”容奶奶十分高興。

  另一個同行的方老太問：“你咋知道的啊？”

  “我親家跟她家住一個胡同，今早兒過來給我們家送菜的時候說的。我親家還可惜呢，就可惜了那四桶糞，澆菜也頂頂好啊，多旺苗兒啊，浪費了。”

  容奶奶嘎嘎嘎的笑了出來。

  老太太們邊走邊說，幾個小孩兒倒是都豎起耳朵，“偷偷”聽著。熊燦爛熊寶小同學絲毫沒有親爹被人家說了的惱怒，聽得還挺高興，說：“我爸可是智慧型二流子。”

  其他幾個嘴角抽搐，你倒是大可不必如此驕傲的語氣。

  雪寶軟糯提醒：“熊寶，二流子不是好話的。”

  “沒事兒，我爸本來就是。”熊寶滿不在乎，“我知道我爸不是壞人就行，你們也知道不是嗎？”

  雪寶趕緊點頭，說：“熊二叔叔不是壞人。”

  “那不就是了？”

  幾個老太太咕呱咕呱，幾個小孩兒也嘰嘰喳喳，二十來分鍾的路程，意猶未盡啊。幾個小崽崽進了學校裏，還在叨咕叨咕。

  “雪寶！”

  她一進門，幾乎是所有的小朋友都抬頭看了過來，薑如凝突然奔過來，抱住了她，嗚嗚：“好想你。”

  雪寶：“！！！”

  就有點不懂呀，大家怎麽啦？

  “我也要抱雪寶。”

  “我也要。”

  雪寶：“！！！”

  突然間，就晉升為全班人緣兒最好的小朋友啦。

  “好了好了，大家別嚇到雪寶。”喬一鳴叮囑了一句。

  雪寶立刻：“我才不會被嚇到，我很勇敢的。”

  喬一鳴一愣，突然眼眶就紅了，說：“嗯，你最勇敢。”

  雪寶疑惑的看著喬一鳴，糯唧唧的問：“小喬，你怎麽啦？你是受委屈了嗎？怎麽紅了眼？”

  她揮舞小拳頭，說：“誰欺負小喬，我可以幫忙。”

  昨天小喬還幫助她了。

  喬一鳴看她可愛唧唧的樣兒，又笑了：“沒事，沒人欺負我。”

  他上前，牽住雪寶，說：“去座位吧。”

  雪寶打眼兒一看，唔了一聲，問：“你們為什麽都亂坐？”

  小葵花班已經全體到齊的小朋友們：“……”

  大家麵麵相覷，三十年前，我坐哪兒來著？

  上輩子，他們每每回憶小時候的事情，總是覺得曆曆在目。但是現在才發現，原來，也不是！大家糾結起來，一個個小崽崽啊，苦大仇深。

  雪寶看著大家的表情，誤解了，恍然大悟：“你們故意調皮，要亂坐？”

  她認認真真：“不可以這樣的，這樣林老師會生氣噠。”

  小包子臉嚴嚴肅肅的，格外萌。

  林秀婉從辦公室過來，越是往門口走，越是難掩心中的激動。忍不住的，她就想要按自己的小腹，上輩子，她挨了三刀。雖然被搶救過來，但是一到下雨壞天兒或者緊張，她就會覺得傷口隱隱作疼，那種滋滋啦啦疼到骨頭縫兒的感覺。

  重來一次，雖然她並沒有受傷，也沒有傷口，甚至感覺不到一點點疼，她卻習慣性的不自覺的按住了傷口的位置，臉色也蒼白了不少。

  不過饒是如此，仍是步伐堅定。

  眼看即將到達門口，她深吸一口氣。

  “小朋友不可以太調皮哦。”

  這是……林秀婉咬著唇，這是雪寶的聲音。

  明明，將近三十年沒見了，但是她仍是一下子認出這軟糯糯的小奶音，她說話，總是軟乎乎的透著甜。是了，這是雪寶。

  “雪寶。”林秀婉輕聲叫。

  雪寶一回頭，就看到林老師已經到了，她立刻乖乖又清脆：“林老師好。”

  林秀婉看著眼前三頭身小女娃兒，小姑娘白淨淨的像是小雪團子，怪不得叫雪寶呢。

  她強忍著想要低頭抱住她的心情，用力撐住自己的激動，說：“雪寶在幹啥呢？”

  雪寶不是一個告狀精，她大眼睛滴流圓，糯唧唧：“我們要回座位啦。”

  林秀婉看向其他人，蔣寒立刻使眼色，瘋狂使眼色。

  林秀婉：“……”懂了。

  她輕咳一聲，說：“我們今天換座位。”

  雪寶：“咦？哦。”

  原來今天換座位嗎？

  她竟然都不知道的呀。

  不是大家調皮，是她誤會大家了，小姑娘耷拉下腦袋，有點小小的不好意思，小嘴兒嘀咕嘀咕一聲。

  “雪寶怎麽啦？”

  雪寶揪著自己的書包帶子，猶豫了一下下，抬頭認真說：“是我誤會大家了，對不起。”

  林秀婉這下子忍不住了，她低頭輕輕將小姑娘抱起來，說：“雖然老師不知道發生什麽了，但是大家才不會怪雪寶，對不對？”

  “對！”

  一群小鴨子齊刷刷。

  雪寶被林老師抱起來，羞澀的笑。

  林秀婉覺得小娃娃就是小娃娃，雪寶身上還帶著甜滋滋的奶香氣呢。

  她說：“我們大家按照自己的喜好坐，個子矮的別坐太後，個子高的也別坐太前麵。”

  “好。”

  雪寶撲哧兩下小腿兒，趕緊說：“老師~”

  林秀婉笑了：“好，雪寶也去找一個位置。”

  大家都沒動，雪寶也沒動，她左看看右看看，坐在了第二排中間的座位，呦吼，這可是好學生的黃金席位。

  雪寶，雪寶不懂的啊，她就是覺得，坐在這裏，前後左右都有小朋友。而且距離老師也比較近，嘻嘻。

  林秀婉笑了出來，說：“大家都坐……”

  呼啦一下，大家爭搶起雪寶周圍的座位，孔甜甜憑借自己“大媽個性”順利搶占到雪寶的前座，吃點粉筆灰，沒啥！

  大家你爭我奪，終於坐好了，林秀婉看著這一張張稚嫩的臉，露出了十分燦爛的微笑，真好啊，大家都在。

  她站在講台的位置，深吸一口氣，說：“小葵花班全體，起立！”

  “老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