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噠。

  霍念未還未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麽，病房旁邊的門被打開，彎彎一下子站直身子，紅腫著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霍庭深，似乎這樣就能夠看出他最終的決定。

  “又哭鼻子了。”霍庭深有些無奈，抬手想要擦掉彎彎臉上的淚珠，卻連抬起胳膊的手都有些無力，他低歎，“別再哭了，你媽咪要是知道你哭得跟個淚人似的，到時候可饒不了我。”

  簡單的一句話，所涵蓋的意思卻多了。

  哪怕是彎彎，也清楚地知道了霍庭深的決定，眼淚再一次順著眼眶滑落。

  “回來了。”霍庭深注意到站在一邊的霍念未，嘴角微抿，“公司的事情以後就徹底交給你了，壓力也別太大。”

  “父親！”霍念未聲音微急，音量都跟著提高了幾個分貝。

  霍庭深似乎沒有察覺，一字一句地說著，“你們要記得，在我和你母親的眼裏，你們始終都是孩子，但你們終究會有自己的生活，組建成一個新的家庭。”

  “但是，你們的母親隻有我。”

  本來就有些無言的霍念未，徹底消了聲，他沒法勸也不知道該怎麽勸，而做人也不能這麽自私，父母恩愛如初幾十年，也從來沒有愧對過他們，這唯一的一個要求，他們真的要阻止？

  彎彎的眼淚好像一下子收了閘，她怔怔地看著麵前的爹地，才發現他比起前幾日，更為蒼老了一些。

  還記得母親未生病之前，她的爹地哪怕已經接近五十歲，看起來卻好像隻是三十出頭的小夥，可現在……哪裏還有當初的半分影子？

  蒼老，哀傷……

  “爹地。”彎彎吸了吸鼻子，淚眼朦朧，卻努力控製著自己，不讓自己哭出來，“我，我知道，您，您一定會照顧好媽咪的……”

  不管是在人世間，還是在其它的地方。

  霍念未側頭，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彎彎，但很快他心頭的震撼消散了，彎彎話裏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明白，她不會幹預。

  他沒有想到，首先鬆口的人會是彎彎，但轉念一想，他又覺得正常了，畢竟父母親的感情，給他們這些最為親近的子女，影響是最大的。

  霍庭深不詫異，終於還是努力地抬起手，放在彎彎的發頂，“彎彎真的長大了。”

  原本努力抑製著自己的彎彎，終於還是忍不住再次哭了出來。

  如果知道長大需要麵對這些事情，她寧願不長大，寧願自己還是那個被父母捧在手心裏嗬護的小公主！

  “念未。”

  霍念未聽到霍庭深的叫喊，心頭一沉，最終還是點頭出聲，“父親，我會照顧好彎彎的。”

  一句話，兩層意思。

  霍庭深滿意了，身後的洛炎有些憋悶的同時，卻也清楚地知道，連他自己都被說服了，霍念未等人同意，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其實，他們這些人都很明白，隻要安笒沒事，霍庭深也就沒事。可，誰也做不了老天的主。

  霍庭深所求的，不過是生同衾，死同穴。

  ……

  幸運女神並沒有因為霍庭深對安笒的情深而眷顧安笒，很快，一直都不算清醒的安笒開始陷入重度昏迷，身體各項機能也在極速下降。

  霍庭深終日守在病床邊上，不吃不喝隻靠著營養液支撐，可到底營養液不是真正的吃食，頂多就是能夠讓人勉強撐著而已。

  就這樣，病房裏形成了一副詭異的畫麵——躺在病床上的安笒，即使身體機能下降，但麵色紅潤得詭異，而病床邊上的霍庭深，形若枯槁。

  “哎，你說這都叫什麽事啊！”

  走道裏，剛從病房裏出來的護士長忍不住低罵出聲，“即使不是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但也不能這麽折騰有情人吧！”

  那可是一對真正有情的人！

  她活了幾十年的光景，在醫院這種地方見的人也多，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夫妻，或者說，這樣的男人。

  聽說那還是霍氏的掌權人！

  一個要權有權，要勢有勢，要錢有錢的男人，卻是情深意重得讓她們這種見慣了生死，見慣了人性醜陋的人，都不由地紅了眼眶。

  “天道不睜眼。”旁邊的小護士也不由歎息出聲，“真希望他的夫人能夠早些好起來。看著那般模樣，真的讓人心裏難受。”

  要說在醫院這種地方，見財起意，又或者是攀附權貴的人也不少，有些小護士仗著自己年輕樣貌好，趁人之危，見縫插針也是常見，但還真的沒人對霍庭深有過心思。

  不僅僅是因為霍庭深的身份，更是因為知道霍庭深對妻子的深情，她們這些人再有心思，也打不到霍庭深的身上。

  “可不是嗎？”另外一個護士出聲，同樣難受不已，“以前總覺得，這個人世間哪裏有什麽海枯石爛的情愛，不過是傳說而已，可這次，我還是信了。”

  說話的護士情路坎坷，交了三個男朋友，到最後都是無疾而終，甚至還被倒打一耙，再加上在醫院裏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已然成了不婚主義者。

  可現在因為霍庭深對安笒的那份感情，她終究還是選擇相信，有情人還是有的。

  “久病床前無孝子，久病床前同無愛人。”再一個護士感歎，“可事實證明，沒有那麽多的絕對，隻是我們沒有看到。”

  護士們的感歎多了，提起霍庭深和安笒，話語之中都是憐惜和祈求，希望著躺在床上的安笒趕緊好過來。

  但……

  造化總是弄人的。

  就在護士們說著希望安笒趕緊好過來時，這個封閉寂靜的樓層，忽然就熱鬧起來，各種腳步聲而起，“快！去搶救！”

  護士們驚了，卻還是有條不紊地前行。

  特護病房裏，霍庭深忽然聽到一聲尖銳的‘嘀——’聲，他猛然抬頭，深陷進去的眼裏眥著濃烈的紅血絲。

  “安笒！”

  隻見那監控著安笒的心跳的機器，迅速地拉成一道直線。

  砰！

  病房門被從外推開，洛炎極快地從外麵衝進，迅速地開始急救措施。

  從安笒住進醫院到現在，經曆的大大小小的搶救，十個手都數不過來了，她每次都能夠轉危為安，可這一次，霍庭深盯著那直線的儀器，心髒一陣又一陣的揪痛著。

  霍庭深最終被強製性地送出病房，而病房裏，是爭分奪秒的畫麵。

  即使隔著一扇門，隔音效果也很好，但霍庭深的耳邊一直都響著心跳起搏器的聲音，他捂著心髒，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

  “爹地……”

  就在旁邊休息的彎彎被小七喚醒，剛來到霍庭深的麵前，就看到他痛苦落淚的一麵，她心髒跟著一擰。

  看到這樣的霍庭深，彎彎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此時她的心裏升起了一股強烈的感覺，她可能真的……要失去父母了。

  小七也沒有想到會看到這樣的一幕，心頭也是一哽，還未來得及整理話語時，胳膊被抓得死死的，力度大，卻還在顫抖。

  “給我哥打電話，給他打電話！”彎彎紅著眼，語氣卻格外的堅定，頗有一種再不打電話，霍念未再不來，一切都來不及的感覺！

  小七意識到什麽，一邊拿手機撥出霍念未的電話，一邊說道，“你別慌。我給念未打電話，你給火火打電話……”

  霍念未接到小七的電話時，正準備進入電梯，但心頭沉悶得好像壓了一塊石頭，他連忙按下接聽鍵，“喂……”

  “念未，你回來！”

  小七的話很簡潔，可霍念未從中感覺到什麽，身子一顫，“我現在準備進電梯，和火火在一起！對，還有的掌櫃！”

  他找到了，終於還是找到了的老板，可是現在……

  火火按下按鍵，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握住霍念未的手，她知道，他此時最需要的是陪伴。

  手上的觸感傳來，霍念未那顆冰冷的心流淌進一絲暖意，他反握著火火的手，力度有些大，但隻有這樣，他才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她是在他身邊的。

  霍念未剛出電梯，就看到特護病房的門被打開，他三步作兩步地上前，卻還未來得及多說其它，洛炎卻扯下口罩，沉悶出聲。

  “抱歉。”

  整個樓層瞬間安靜下來，耳邊沒有一絲的雜音，時間好像靜止了。

  霍念未有些僵硬地掀起嘴皮子，想說什麽卻一個字都嘣不出來，他機械地側頭看向靠牆才能站穩的霍庭深，握著火火的手都在發抖。

  沒了，一切都沒了！

  他清楚地看到，父親眼中那一絲僅存的光亮，在聽到洛炎的話語後，徹底地湮滅！

  霍庭深痛嗎？

  他很痛，痛得心髒都麻木了，一點感覺都沒有，也不知道他哪裏來的力氣，推開麵前的幾人，從洛炎的身側擦肩而過，他落下一句話，“我去看她，你準備吧。”

  洛炎麵色一緊。

  病房前，隻餘霍念未等人。

  霍念未終於回過神來，當即揪著古董店的老板，雙眼猩紅，“你不是說會沒事的嗎！那怎麽會這樣！”

  搶救無效，宣布死亡！

  這還叫沒事？

  霍念未恨不得一拳砸在古董店的老板身上，而古董店的老板看起來仙風道骨，輕易地將他的動作化解，緩緩吐出一個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