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芙嗅到男人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怔了一下。

  顧青宇還要比她震驚萬倍，又驚又懼地望著麵前的男人。

  “三三三三…三叔？

  他聲音劇烈顫抖，臉色發白。

  足足十多秒後，他才緩過神來，大氣也不敢出，“三、三叔，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剛才對芙芙——”

  他話未說完，便被顧京平打斷了，“哪隻手？”

  “什、什麽？”

  他語氣十分平淡，甚至撐得上平靜柔和，但夏芙卻被他眸中的戾色和冰冷所懾，她舔了下唇，磕磕絆絆道，甚至並沒有注意到，她一直都還在他的懷裏。

  “他用哪隻手打的你？”

  “右、右手吧。”夏芙也記不清了，下意識答道。

  顧京平點了點頭，再度抬眸望向顧青宇，眸色寒涼，冷漠。

  顧青宇原本還想解釋，但被這樣的眼神看著，全身哆哆嗦嗦起來。

  “小李。”

  顧京平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把他帶下去，二哥管不好的人，我親自來管。”

  李特助早已等候多時，微微欠身，“是。”

  他們這次來，特意多帶了幾個人。

  除去隨身特助和司機外，還有幾個五大三組的西裝男人。

  “你、你憑什麽帶我走？！！”

  “這可是南城，不是你們平城！你有什麽權利帶我走！！？”

  顧青宇被幾個西裝男拖拽著往後走去，臉色煞白，好似這才反應過來，高聲對顧京平大罵道。

  但很快，那些聲音被“嗚嗚嗚——”聲咽下去，夏芙隻看見顧青宇的一截燕尾服衣尾，消失在長長的回廊深處。

  夏芙全身忽然僵硬起來。

  她像是這才反應過來，麵前的男人，這個還摟著她腰將她護在懷中的男人，到底是誰。

  原本，顧家那些恩恩怨怨她不清楚，顧青宇不說，她也從不去打聽。

  但在這一個多月來，她也暗暗地，或者說忍不住去搜集關於他的消息。

  顧京平。

  平城顧家的掌權人，位高權重，有人說他平和儒雅，是顧家近些年出的一位商業奇才，短短幾年將頹敗的顧家重回巔峰，待下屬也寬厚，對曾經丟棄自己的兄長一家也算仁義。

  但亦有人，說他腹黑深沉，老謀深算，看似處處平和，其實處處都是殺機。

  夏芙對他，了解得更少。

  隻知道他每一次，好像都在幫自己。

  想到這裏，夏芙又沒有那麽怕了，她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胸膛，“顧、顧先生，我、我好了。”

  指尖碰到的肌膚結實堅硬，仿佛蘊蓄著無數力量。

  夏芙的心驀地跳了一下，她垂下眼睫，不去看他。

  顧京平盯著小姑娘粉紅的耳垂看了幾秒，將她放開。

  夏芙重回自由，她頭皮還疼，牽扯著整個額頭都在隱隱發痛，緩了幾秒才站穩，“謝謝您。”

  顧京平淡淡看了她兩眼，“不必。”

  夏芙低下頭，又忍不住，往回廊盡頭看了一眼。

  “他…他會怎麽樣？”

  夏芙並沒有任何意思，隻是單純好奇，還有一點…對婚禮的擔心。

  “他不會有事。”

  這副樣子落在顧京平眼底，便是明明和自己的侄子吵來吵去，但是真要有什麽事，她還是關心的。

  “他打了你，我折斷他的手，很公平。”

  顧京平淡漠地說完這句，轉身往遠處走去。

  夏芙僵在原地，好半天，她身上那股冷意才慢慢消退下去，她低下頭，匆匆跟上了男人的腳步。

  “那可是這樣的話…一會的訂婚宴怎麽辦？”

  “訂婚宴不會舉行。”顧京平平淡開口。

  夏芙還想問什麽，可看著男人冷漠的側臉，什麽都問不出口了。

  兩人走到了回廊岔口，一麵是宴會廳方向，一麵通往後排的別墅。

  顧京平站定腳步，回過頭看她，“你的名譽不會受到損害，不用擔心。”

  夏芙起先還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直到她忍不住路過宴會廳，聽見內裏傳來的爭吵聲，才明白男人的意思。

  竟是那個女人。

  夏芙不記得她的名字，但還記得那天咖啡館裏，女人坐在顧青宇身邊楚楚可憐的樣子。

  夏芙深吸了一口氣，順著宴會廳後門進入，躲開屏風後麵打量著一切。

  整個訂婚宴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昔日小腹微凸、楚楚可憐的女人完全換了一幅模樣，腰肢纖細，盛氣淩人。

  她還帶著幾個膀大腰圓的男人，舉著手裏類似宣傳牌一樣的紙板，上麵大大地寫著顧青宇對她的幾大罪狀。

  從包養她開始，到讓她懷孕，再到檢查出是個女孩，為了和蘇家聯姻強行逼迫她打掉！

  上麵還有顧青宇逼迫她寫的協議書，顧青宇簽下的墮胎手術通知書，以及顧家的人脅迫她出入醫院的照片！

  單純天真的蘇大小姐起初還不信，但看著這一張張原件，還有貨真價實顧青宇的照片…眼睛一閉，當場暈了過去！

  她的三位哥哥原本就不同意這門婚事，一個個眼睛冒了綠光，摩拳擦掌要去找顧家算賬。

  隻有蘇父蘇紳還算識大體，不願讓自家女兒鬧笑話，將這混亂不堪的場麵強行壓了下去，讓人攔住兒子，抱起暈厥的蘇大小姐。

  但臨走之前，蘇紳還是惡狠狠地瞪一眼欲哭無淚的顧京水。

  “我告訴你們，但凡有我在一天，我都不會讓我的寶貝女兒嫁入你們家！”

  “以後蘇家和顧家，勢不兩立！”

  夏芙看這雞飛狗跳一幕，起先是覺得好笑有趣，心裏還有絲絲的爽意和快感，但看著看著，目光一轉，落到蘇家父女身上，一陣細微的酸澀又從心底蔓延上來。

  如果她的父親還在，今天，一定也會是這樣吧？

  如果看到了那天她在訂婚宴上被欺辱？

  又看到今天，她再度被羞辱呢？

  父親又會做什麽？

  夏芙想到這裏，用力地擦了擦眼睛，望著被幾位哥哥父親簇擁的蘇小姐，眼底露出絲絲的懷戀，和羨慕。

  她站在那裏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宴會廳頭頂明亮璀璨的光一點點暗下來，工作人員上來收拾一地狼藉和殘羹冷炙，賓客們熱烈議論著離去。

  還有蘇小姐被幾個哥哥扶著送上了車。

  午後陽光微微轉陰，像是起風了，一縷一縷昏沉的光線縷過水墨屏風，撒落下來，投出斑斑點點的光影。

  夏芙又看了半晌，轉身離去。

  *

  “三爺，蘇家的人想來不會再和顧家有什麽關係。”

  “這個梁子已經結下了，夏小姐的名譽也能恢複了。”

  酒店後排的獨棟別墅，這一棟臨著南湖，四周都是古樹參天，清雅寂靜，視線最佳。

  顧京平坐在二樓書房，落地窗外便是南湖，下午開始起了風，搖櫓船上的船夫正在操縱著船舷，正往碼頭上返回，天空霧蒙蒙的。

  “嗯，知道了。”

  顧京平剛結束一場和平城那邊的視頻會議，摘下耳機，有些倦地揉了揉眉心。

  他靠著紫檀木雕花椅背，看向欲言又止的李文，“怎麽？”

  “三爺，追女孩不是這樣追的，您不能隻做事，不說話，您這樣——”

  他還未說完，便被顧京平打斷了。

  “那你說應該如何？”

  李文被問了一下，愣住，然後道：“以我的經驗啊追女孩，就應該多說多做，得熱情再熱情，不能成天冷冰冰的端著個架子。”

  顧京平點了支煙，不置可否地聽著。

  李文又絮絮叨叨說了兩句，才意識到自己話有點多，朝顧京平微微欠身，“三爺，還有一事。”

  “你說。”顧京平今天難得有點兒耐心。

  “就是吧，咱們今天這麽一整，我估計顧家短時間內肯定不會對夏小姐出手了，但是咱們不可能永遠待著南城，等咱們走了，夏小姐還有一年的學業，很可能……”

  李文沒有再說下去。

  顧京平神色卻很淡漠，早便料到這事兒，“我心裏有數，你下去吧。”

  “是。”李文低聲應道，轉身下去了。

  李文離開後，室內安靜下來。

  顧京平彈了彈指尖的煙灰，從書桌前緩緩站起。

  他走到露台邊，往下望去，湖麵上果然起了風，碼頭邊的搖櫓船被吹得搖搖晃晃，柳樹垂在湖麵上，蕩起一層層漣漪。

  李文說的話，他早就清楚。

  或者說，從他決定來南城的那一天起，便什麽都明了。

  隻是，顧京平想到自己的安排，修長的指尖碾了碾煙身，黑眸沉了沉。

  她，會答應麽？

  而他，又為何一定這樣做？

  顧京平將一支煙重重碾熄在煙灰缸裏，又點了一支，看著煙霧緩緩盤旋，上升。

  外麵下了雨，細細密密的雨絲砸進湖水中，很快變得疾而密。

  顧京平看著湖麵那一圈圈蕩開的漣漪，像是又一次，映證了自己的心。

  ……

  就在這一支煙將盡時，外麵突然傳來了李特助帶點興奮的聲音，“三爺！夏小姐來了！”

  “她說她有話和您說！”

  顧京平手指差點被煙頭燙了一下。

  他低咳了一聲，神色恢複平定，隻下頜線條有點冷硬，再度望著水麵，低沉的聲音帶了些難以言喻的啞，“讓她進來。”

  *

  樓下。

  夏芙跟著李特助，往二樓走去。

  也是巧了，這棟別墅父親生前她也常來住，她還記得有一年冬天，她和父親圍坐在壁爐旁邊，窗外飄著大雪，他們一邊喝梅花花瓣上雪水煮的熱茶，一邊賞南湖雪景。

  “夏小姐，請。”

  夏芙心裏光記掛著過去的事兒，也沒注意到，自己已經停到了二樓書房的門口。

  “那個……”

  夏芙盯著門把手，忽然又有點緊張。

  她搓了搓手，低垂下頭，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又消了半截。

  “夏小姐，三爺已經等您很久了，快請吧。”李特助露出一個鼓勵的目光，敲門稟報後，又朝她格外溫和地笑了一下，轉身離去。

  夏芙在門口屏住呼吸幾秒，挺直腰背，顫抖著指尖，推開了門。

  厚重的木門發出嘎吱一聲。

  這一聲像是落在了夏芙的心尖尖上，她手指蜷縮發麻，往前走去。

  “三……三爺。”

  “夏芙。”

  兩人幾乎同時道。

  男人聲音低沉，醇厚，又有些暗啞。

  夏芙怔了一下，卷起濃密的眼睫，豁然抬頭望向書桌後麵的男人。

  顧京平穿著深沉的黑色西裝，內裏的襯衣規整翻下，下頜線條硬朗，他後背便是南湖，俊美清冷的麵孔融合在霧蒙蒙的水霧裏，看不太真切，隻有一雙黑眸，又黑又亮，灼灼地望著她。

  像一陣夏日午後旖旎的風，卷進了室內。

  外麵雨水小了一些，繾繾綣綣的，雨絲細細密密，帶著江南的漣漪和溫情，一滴滴，落進心裏。

  ——是，心弦被撩動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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