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布娃娃五
作者:四喜湯圓      更新:2021-08-29 12:40      字數:3301
  一道身影輕鬆落在屋簷上,黑夜映照白月,顯得來人雙肩寬闊,身材修長。

  “把花瓶放下。”

  冰冷的男聲道。

  殺氣幾乎快要聚現為割肉的風。

  蕭柳身在困境中抬頭望去,隻見來人一身寒風中服帖的黑色休閑衣褲,頭發像是刻意經過打理,削薄的鬢角與陰影鮮明線條淩厲的側臉營造出深沉的光感,眉頭沉斂,使得人氣質越發高不可攀,容貌冷漠決絕,大有殺伐之意。

  “你是?”蕭柳心頭狠狠一沉。

  他手中的白瓷瓶發出不安的顫抖,“司徒先……先生。”

  蕭柳頓時恍然大悟,拍拍白瓷瓶肯定道:“就是他打壞了你的布娃娃。”

  薑畫已經嚇得要暈了。

  司徒偃明一改兩日前被吸取精氣的頹唐喪氣,氣勢冷冽,與手中隻開一指寬鞘鋒的桃木劍相互呼應,令在場胡同巷中被圍的所有鬼怪們顫抖不已。

  “阿畫,過來。”

  白瓷瓶中的薑畫一動也不敢動,被禁製壓迫的危機感和蕭柳手心的汗水都讓他本能察覺不妙。

  蕭柳撇了撇嘴,“你喚狗呢?”

  整個京城恐怕再沒有哪個道家術士能讓他見陣就汗流浹背了,他猜到了男人的身份,可沒想到情況還能更糟——

  “嘎吱——”

  邵然慢吞吞地推開了雜院的後門,腳下一邁,站在陣形最薄弱之處——生門!衝蕭柳微笑道:“老蕭,大意了哦。”

  他話音落下,企圖反抗為蕭柳爭得一線逃離生機的下屬就被金剛如來咒擊碎在原地,連嘶吼都未成形,人像碾成了隨風流逝的粉末,仿佛從來都沒出現過。

  蕭柳眼球登時膨脹充血,有點笑不出來了,那是他最好用的助手,“不是吧老邵,這麽狠?”

  因為蕭柳被困,知道情勢反轉的付家升猛地後退幾步,進入安全範圍,也擺出作戰的姿態道:“你我之間深仇大恨,今天我絕不可能放你離開。”

  四麵迎敵,陣法密不透風,加之得力幹將身死,蕭柳一瞬間脫力,無奈地將花瓶放回地上,滄桑地抹了把臉道:“我是怎麽死的,總得給個明白話吧?這位司徒先生,我記得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仇怨。”

  司徒偃明,道協最高榮譽會長,龍虎山張家即今為止在世時間最長的外姓首徒,京城往日不理俗世隻會酣睡的怪物,如今醒來了……

  死局,看來今天得交代在這兒。

  薑畫從花瓶中飄出,小心翼翼地牽住蕭柳的袖子,幾乎整個鬼都要躲進男人背後的陰影中,看起來非常膽怯,他和蕭柳是一夥的,因此望著司徒偃明的眼神,是不可估量的恐懼。

  見此,司徒偃明神情愈加難看,他向著薑畫伸出一隻手,“阿畫,不要胡鬧,快過來。”

  薑畫哭求道:“對不起司徒先生,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可不可以放過我們?”

  他再也不敢吸這位大佬的精1氣了,司徒先生的精元浩如煙海,他小小啜一口,不僅險些將自己撐死,還淪落到被金光圍陣絞死的下場,嗚嗚……

  司徒偃明臉色又黑了一層,阿畫還是搞不清狀況。

  鎮靜自若的邵然搖了搖頭,撚住佛珠勸解道:“薑畫,我們的目標至始至終隻有蕭柳一人,他罪行累累,身負滔天血債,理應伏法,你不該和他站在一起。”

  “可是我……我……”薑畫腦子短路。

  蕭柳目光掃過神情驚惶無辜的薑畫以及一直固執地伸出手的司徒偃明,目光有些莫名戲謔,“我說怎麽會招惹到司徒先生呢……”

  一個邵然他都有些消受不起,再加個道家隱世的頂級高手……

  蕭柳問道:“阿畫,你要和他們走嗎?”

  薑畫像是察覺了司徒偃明的漫天殺意,即使那不是針對他的,他咬牙上前一步擋在蕭柳跟前,“不要傷害小柳!”

  邵然眉梢一跳,這兩人的關係竟然這麽好?

  夜幕下,疊嶂般的禁製飛速旋轉,毫無破綻,一道道金光印照在所有人的身後,顯得司徒偃明的背影越發孤直沉重。

  薑畫緊緊閉著濕潤的眼眸,完全不敢直視周圍刺目的符文光斑,甚至有種被刺傷的錯覺,他快要落下淚水,但即使是這樣,也要對蕭柳以身相護。

  司徒偃明隻覺頭痛欲裂,正待好好和薑畫分說時,卻突然見陰影處的蕭柳指尖閃過一絲陰厲的寒芒——

  “住手——!”

  司徒偃明震驚地喊出聲來。

  局勢逆轉了——!!!

  是“生門”!

  蕭柳帶著詭譎笑意,迎著道術的金光,惡意表露無遺,他蹭了蹭青年豔鬼的耳側,誇讚道:“謝謝你,阿畫。”

  薑畫怔了怔,迷茫地剛要低頭,就聽屋頂上的男人聲線不穩道:“別動!”

  男人深吸了口氣,原本固若金湯的道術圍陣也跟著晃了晃,“薑畫,你先別動……”

  這是怎樣的一副場景呢?

  ——頭發般纖細的分屍線已經搭在了薑畫的脖頸上。

  清美的豔鬼,窈窕而立,脖頸纖細如天鵝,又仿佛一觸即斷的薄紙。

  對於寶物失而複得的司徒偃明來說,無異於噩夢了。

  因為他過於在乎薑畫的態度,被蕭柳發現了生機!

  邵然手中的佛珠停轉,仔細一看,就能發現珠子已經被他捏出了一條裂縫,他臉色陰沉道:“蕭柳,你在找死。”

  蕭柳笑眯眯道:“雖然說早死晚死都得死,可是我不想死在特殊刑偵司,見諒見諒,我相信阿畫會理解我的。”

  “我不信你真敢這麽做。”

  “老邵,我的為人你敢賭嗎?”蕭柳聳聳肩。

  “唔?”薑畫呆呆站在原地,脖頸處忽然有些許疼痛,緊接著,洇洇的濕潤落入胸口的單衣裏,他不能低頭看,所以也不知道衣服被染成了深淺不一的紅色。

  “疼嗎?”蕭柳故意問道,手上的力道卻絲毫不曾鬆懈。

  “嗯……”薑畫小小地吸著氣,感受到臨近死亡的威脅,卻不明白,委屈道:“你在做什麽呀?”

  這身白色的衣服還是司徒先生買來的,燒了一整夜,隻為他能一直穿在身上,成為他專屬的東西,但是現在,作為沒有實體的孤魂野鬼,薑畫竟然發現自己流血了!

  小柳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那細細的一絲血線,不知用什麽材質做成,萃滿肉眼不易看清的冰晶,寒氣凜冽,鋒利得眨眼就能把他的頭顱切下,哪怕是具現化出人形後的軀殼,也足夠令他重傷乃至瀕死。

  鬼魂無肉身之形卻有氣之形,斷首傷氣也是一種魂力的消亡。

  司徒偃明簡直瞠目欲裂,一把桃木匕首握得哢哢直響,幾乎都快要站不住了,搖搖欲墜道:“放開,否則我絕不會放過你!”

  那聲音仿佛含著血海深仇,恨入骨髓!

  蕭柳哈哈大笑,一片快意,“是呀,司徒先生,您現在已經不願放過我,我當然拚死也得拉著您心愛之人墊背呢!”

  在這個寂靜的非死不能逃脫的道術圍陣下,被追捕的獵物亮出了窮途末路的爪牙。

  “呸!”在一旁早就恨不得撕下蕭柳血肉的付家升叱責道:“司徒先生深明大義,怎麽可能受一隻微末豔鬼的脅迫?”

  這可是道家的隱世大能啊!

  他想,即使極喜歡這豔鬼又如何,鬼怪一流,乃卑劣微末之物,不樂意投胎的荒郊野墳裏到處都是,不就是長得漂亮了些,和賞金破十個億的通緝犯相比,男人的那點征服欲根本不值一提……

  更何況,抓到蕭柳,不僅僅意味著晉升發財,還有這男人手中從上古傳下的天荒密卷,傳說能夠在靈氣稀薄的現世開啟一個寶庫,內斂數不勝數的財富靈藥,比特殊刑偵司當作大牢的無根秘境書還要珍稀。

  大概是逆著光,剛剛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付先生似乎並沒有看清楚,在這場亂局中,真正執掌局勢的司徒高人的臉色。

  縱是十個寶庫卷宗或許都不及那豔鬼的發絲半分。

  邵然心想完了,真讓蕭柳趕上趟了。

  果然,司徒偃明閉了閉眼,深刻僵固的眉宇根本掩蓋不住他的焦慮神色,哪怕他知道蕭柳或許隻是誑他,嚇唬他,他也不敢篤信一個窮凶極惡之徒背後會對薑畫有多少同伴義氣,一點也不敢。

  那是他最好的薑畫……

  是被他辜負一生的薑畫……

  是在這個世間受盡磋磨的,不該再受到傷害的薑畫。

  於是,哽在喉間的一口氣散了,四麵皆陣的小院瞬間撤掉全部金色光輝,陣型散開,麵麵屏障倒塌破碎,化作夜空中飛舞的碎光蝴蝶,就連駭人的威嚇力也便一同消失了。

  道家四字圍殺陣,宣告解陣。

  付家升:“???”

  這一刻,原本還在信誓旦旦的中年胖子大腦一片空白。

  道文與道氣一縷一縷重新回到屋簷上的男人體內,仿佛自帶光耀領域的神明,收回了那雙翻天覆地,能將妖魔鬼怪們趕盡殺絕的大手。

  夜空不再耀眼刺目,恢複了黑暗該有的平靜。

  邵然黑臉道:“把薑畫交給我們,帶著他,你走不了。”

  能夠逃離包圍圈的時候,蕭柳臉上的笑容反倒收斂不少,他知道邵然說的是對的,他帶不走薑畫,因為司徒怪物必定和他拚命。

  他留下,會死,但薑畫不會。

  他已經在那個猶如神魔的男人臉上看到了真實的痛苦。

  他在不知所措的薑畫耳畔低聲絮叨了幾句,隨後人化作一縷縹緲黑煙,霎時被風吹散。

  沒有陣法阻攔,他的去留再不受限,飛快逃離了葬身地。

  邵然與付家升齊齊追著他的氣息躍出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