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布娃娃四
作者:四喜湯圓      更新:2021-08-29 12:40      字數:3412
  小鬼戾氣深重,年紀卻不大。

  老頭定睛看後,不敢再問,他引薑畫站在邊上觀禮,便點了一對紅油蠟燭和金元寶供在桌案上,深漆色的桌案經年陳舊,上麵積了一層厚厚的蠟和香灰,隻有旁邊的功德箱倒是擦得鋥亮。

  因著法場是提前備好的,隻做熟人生意的老道士經驗豐富,並沒有因為要超度一隻怨氣呈現出深紅色的小鬼而嗔怪,對於孤魂野鬼的超度也不必講究什麽吉時,反正厲鬼肯定投不了好胎,八成淪落畜生道,魂飛魄散前得人相送一程已經是幸運。

  人生在世,誰不是同人不同命呢?

  老頭穿上正黃色的道袍,這身道袍終於顯得他肅穆正經許多,他扶了扶發冠,一筆一劃地從桃木盒中抽出作法道具。

  迎著春尾不算灼熱的天光。

  “法壇啟——”

  轟——

  四方道氣嘩然衝天!

  薑畫第一次見道士超度,好奇間又有些惴惴,中殿內的彩色宗師塑像對他具有一定震懾力,因此他倒退了幾步,沒有發現那些許場中熱度正在與花瓶中的娃娃碎魂相護呼應。

  蕭柳提醒道:“道長會先聚攏這個孩子的魂魄,然後再送她離開吧,她在塵世間過得很辛苦,但入了輪回喝過孟婆湯就會忘記一切。”

  法場的燭光令薑畫感覺到一絲微熏迎麵撲來,他不明白輪回的意義,隻敢癡癡望著,“以後我也會入輪回嗎?”

  “如果你不想,”蕭柳頓了頓,微笑道:“或許會比我‘活’得更久。”

  薑畫皺起包子臉道:“那我不要被超度!”

  “說什麽傻話。”蕭柳抓住他的肩膀,給他指引道場的邊緣,“看到了嗎?那棵黃楊樹下有一個影子。”

  黃楊樹枝繁葉茂,葉片厚重碩碩,枝頭粗壯黝黑,遮蔽了一片光陰。

  白日作法限製了鬼怪魂魄的現形能力,他們隻能模模糊糊看到一道半人高的瘦小虛影在漸漸凝聚,它有著朦朧的身體,卻看不清五官,甚至連四肢都是難以連接的破碎扭曲,不過進入為輪回準備的淨化法壇後,就再沒有被任何怨氣包裹,它出乎意料般地寧靜,每一片細碎的魂瓣都空氣中舒展著。

  薑畫感覺到男人推了推他的後背,他就不由自主地來到了碎魂的麵前。

  原來它是一個小女孩呀,有著及腰的長發,哪怕看不清五官也可以猜到的秀麗小臉,他能夠感覺到她正咧著嘴笑。

  “你笑什麽?”薑畫迷茫地問她道。

  小女孩伸出接近虛無的手跳起來彈了彈他的額頭,先是得意大笑,可隨後就低垂了頭顱,落下止不住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淚水穿過魂體砸到青石板磚上,濕潤了那一點塵埃。

  “別哭呀,你別哭。”薑畫登時手忙腳亂,在她臉上擦拭起來,可惜完全徒勞無功,她已經快要消散了,連聲音也發不出。

  小女孩趕忙擦幹眼淚,比起吃飯的動作,又指了指薑畫。

  “啊!這個我知道是什麽意思!”薑畫喜滋滋道:“你是要我好好吃飯?”

  小女孩吸著鼻涕點頭,可惜從今往後沒有她,薑畫搶飯搶不過餓死鬼怎麽辦?她接著又拉過薑畫的手,在手心寫了幾個字,鬼寫出的字本就會顛倒筆畫和順序,加上薑畫靈智有失,他實在費解地搖了搖頭,“看不懂……”

  或許這豔鬼還沒她一個小破孩識的字多……

  文盲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值得“消滅”的群體。

  小女孩失落地撇了撇嘴,不過很快她又高興起來,指向身後的法場中心,那裏光源越來越亮了,凝成了一個光源核,周遭纖維似的光暈線條甚至拉扯出炙熱的曲度。

  “你要走了嗎?”薑畫不知為何忽然有些不舍。

  小女孩點點頭,臉上充滿了對輪回的向往,她虛抱了一下薑畫的腰,擺擺手,薑畫這才發現她的手心裏有一塊暗沉的胎記,像是花瓣,閃爍著微微紅光。

  “再見。”薑畫下意識地衝她擺手。

  小女孩深深凝視著他,緩緩鞠躬——

  再見了……

  父親。

  是您讓我知道原來被人寵在掌心是那麽幸福……

  望您最後能夠找到自己真正的孩子,它一定也在迫切焦急地等待著您。

  她對人世間再無留戀,慢慢飄向光源,神情越來越空洞,直至完全被光源核吞噬。

  “法成。”

  嗡地平地起風,卷起一道環形的落葉旋。

  法場中心的熱度驟然升起又消散了。

  小女孩徹底消失不見。

  老頭收回施法的桃木劍,一口氣吹熄蠟燭,擦擦額角白毛汗,搓著手示意蕭柳道:“蕭老板,您看事辦得怎麽樣?”

  “好說。”蕭柳走上前,在漆黑油亮的功德箱上放了幾遝嶄新的鈔票,估摸著能有三四萬,順便雙手合十,拜了拜觀裏的宗師塑像,“多謝祖師爺。”

  薑畫再回過神,佇立原地時,眼角已經濕潤,他低下頭看了看懷中的球關節娃娃,覺得靈魂空落落的,娃娃也空落落的,過了一會兒,他的身體輕飄飄飛了起來,把手中的大娃娃放在了道觀的屋簷上,剛好有一個窄窄的角落可以讓娃娃的樹脂身體和花色裙擺不被雨水浸濕,又能看見遠方的天際與飛鳥。

  “你要把它留在這裏?”蕭柳仰頭訝然道,“你不要寶寶了?”

  薑畫兩眼頓時通紅,雙唇一撇,嗖地縮進花瓶中傳出“嗚嗚”的啜泣聲。

  傻子都知道是寶寶走了啦!!!

  “嗚嗚哇——!!!”

  蕭柳簡直頭大如鬥,狠狠拍了自己的臭嘴一巴掌,“好了好了你別哭你別哭,還會有下一個寶寶,下一個更乖我保證!”

  “我沒有寶寶了……你也不要我……”

  “有!有!我給你找!”

  “嗚嗚沒有了……”

  “我今天晚上就縫個新的給你!!!”

  這等小事怎麽可能難得倒京城第一大黑暗組織的頭目呢?!

  入夜,胡同巷,矮牆環住的後院。

  頭頂是橫七八拐的衣杆架子與新一輪淺色彎月。

  蕭柳抱著白瓷花瓶翹腿坐在太師椅上,深色的西裝,外襯一件裝逼的白大褂,筆挺的褲腳和皮鞋上沾了幾粒草芯子,微醺注視紅酒的神情仿佛自己正遊戲於某個宴會大廳,如果忽略他腳邊五花大綁的人的話——

  “唔——!!!唔!唔!”

  一個頭發二八分,將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樣的肥胖男人不停掙紮著,發紅的陰狠目光死死釘在蕭柳身上。

  蕭柳吹了聲愉悅的口哨,拆下男人口中的抹布,虛情假意地表演道:“付先生!哎呀怎麽搞成這樣?對不住對不住,這大半夜的把您請過來,沒注意分寸。”

  “我呸你個兩麵三刀的畜生!”哪知男人能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恨不得咬死他!

  蕭柳陰沉笑著道:“別激動嘛,咱們以前合作不是很愉快嗎?這次同樣有件急事需要您搭把手。”

  男人眼中布滿血絲,因四肢被縛而無力反抗,隻得像條爬蟲似的翻騰,“你別想再利用我!”

  “這話說得真叫人心寒呐。”蕭柳溫文爾雅地啜飲了一口酒,紅唇染上一抹水光,“我們本該互惠互利,是付先生您單方麵踐踏了我們的約定,想要置我於死地,我隻好給您一點點教訓,讓您記住背叛的下場,不過您如今高升精怪協會理事,想必也是因禍得福吧。”

  付家升麵色一陣紅一陣白,最終放棄了無畏的掙紮,不斷喘著粗氣道:“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麽?”

  蕭柳讚許道:“放心,我不會虧待聰明人,聽說您對傀儡術小有涉獵,隻要幫我做一個封魂娃娃,我就送您毫發無傷地回去,很簡單~”

  他高興地從身旁的紙箱中拽出一隻玩偶兔,晃了晃那毛茸茸的灰色長耳朵,表情都快要被萌化,“喜歡嗎?很可愛吧,是不是比先前那個塑料娃娃好很多?”

  他完全不了解玩具們的市場行情,也不知道司徒偃明為了買下那個現在坐在道觀房頂看月亮的球關節娃娃花了五十萬。

  如果知道的話,他一定會瘋狂吐槽的。

  付家升也感覺一言難盡,好在蕭柳並沒有在征詢他的意見,反倒懷中的白瓷花瓶發出暢快的呼吸聲。

  “喏,魂魄也準備好了。”

  一個魂瓶被扔到男人臉頰邊,咕嚕嚕停住的同時,捆縛男人四肢的繩索瞬間斷裂,付家升鐵青著臉拍拍身上的灰塵起身,心知不是蕭柳的對手,隻好研究了一下瓶中藍色透明如液體般的魂魄,“小孩?什麽來路?”

  蕭柳搖了搖手指,示意他別多問,“你猜小明的爺爺為什麽能活到一百歲?”

  付家升咬牙,實話實說道:“我以前修過傀儡術,但封魂難度太高,我得回去翻一翻典籍。”

  蕭柳眯起眼睛,臉色不悅,“你在給我耍花招?”他穩穩地將懷中的花瓶和玩偶兔放下,向著男人一步一步走近,扔掉酒杯,“你知道對我撒謊有什麽後果嗎?”

  “啪!”

  是玻璃碎裂的脆響。

  付家升死豬不怕開水燙,“我做不到,不然我也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蕭柳神色詭譎,站在原地,原本是在分辨真假和沉吟對策,結果一陣微風輕拂過院角的老槐樹,氣息不對,他的表情便登時一變,對自己隱藏在陰影中的下屬道:“你來的時候被人抓住尾巴了!”

  話音落下,他已經帶上了大白瓷瓶一腳踏臨屋頂,意圖逃生,然而數道禁製齊發,重新又將他逼回了院中。

  隻見方圓一裏內驟然亮起迷牆似的禁製,金色的屏障如封固的城垣,一層層旋轉,收縮,將小院收攏在手心,生門盡失!

  而且那金光屏障上閃爍著的道家符文中正恢弘,字字鮮明,十分令妖魔鬼怪和惡人膽寒,裹挾的剛厲肅殺之氣更做不得假,完全不是蕭柳前三十幾年所見過的普通道家術士可比。

  京城有道家大能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