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娘娘十二
作者:四喜湯圓      更新:2021-08-29 12:40      字數:3345
  他在浴缸裏掙紮的時候,男人正咬牙抵禦著他無意識的美色迷惑。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司徒偃明念了兩句清心咒,目光放空不再固定盯著某處,如雕刻般精致的下半張臉繃得死緊,薄唇抿成一條線,濺起的水花沾濕了他的襯衫,胸膛的位置露出肌肉流暢的形狀,不時伸展的手臂好似勃發弓弦,包裹著引箭四射的力量。

  這幾百年清心寡欲的日子沒白過。

  男人渾身寫滿了“禁欲”二字,一本正經挽起袖子,叼起一根新發帶,三下五除二為洗澡不能自理的寶貝重新束發,“我給你買了新衣服。”

  因為薑畫一直穿著舊式的單衣,所以他在網上的古裳店購買了一應衣服鞋襪,在花園新添置的香爐房內燒了整整三個小時,供給薑畫。

  這是供奉鬼魂的古老手法之一。

  如果東西不燒掉,薑畫雖然也可以無障礙使用,但他終究會覺得東西不屬於自己,於是司徒偃明作了全套的流程,沉目靜心,一邊燃香一邊燒紙,輕聲碎念道:“冥府諸位,請將此間物件寄予黃泉路上最最可愛的薑畫,讓他從此衣食無憂,歲歲常在……”

  念到後來,男人都有些不自覺地哽咽。

  他們終究還是陰陽永隔了。

  空氣濕潤的浴室,滿是藥草泡泡的大水池內。

  薑畫藏在水麵下,身姿被草蔓遮掩若隱若現,那些深深淺淺的藥草,仿佛正在他的後背隨意創作,他僅僅仰起光潔的額頭和漂散開的長發,纖白的手上捏著一隻黃色小鴨子,先是模擬小鴨子遊泳,“呼啦呼啦~”

  怎麽一說話就會發出咕嚕咕嚕的水響聲呢?

  ——鬼在水下是可以呼吸的。

  但司徒偃明還是將他的腦袋完全抬了起來,擦去他鼻尖的水漬,指尖刮蹭到那漆黑蝶翅似的睫毛,輕輕震顫的幅度,仿佛還依然如人類鮮活。

  司徒偃明手指往下,滑過青年骨骼明晰的肩窩,然後落到心口那受傷的淤痕上,雖然淤痕已經很淺了,但他還是恨不得扇那天晚上出手傷人的自己幾個大耳光。

  池裏泡的藥草十分珍稀。

  司徒偃明讓薑畫順便在池水中修行,結果萬萬沒想到,薑畫竟然反問:“什麽修行?我不會。”

  司徒偃明被他搞得一愣,“你不會?”

  如果薑畫變成鬼之後沒有修煉,他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巨大的疑慮瞬間襲擊了司徒偃明……他一時怔忪。

  “嗯呐,我隻要吃飽就好啦!”

  魂體的皮膚被溫水泡過後好像有變得濕潤綿軟了些。

  男人給他整個人擦了牛奶味的沐浴乳,又修剪了尖銳的指甲,直到十根白白嫩嫩的手指和腳趾如出水青蔥,幹淨漂亮得令人讚歎。

  薑畫從最初的抗拒到最終任由麵前人造作,像個發酵的麵團,行動遲緩得□□爽毛巾一通搓揉,直到頭發不再滴水,香噴噴地被男人攏在懷裏,一邊吹頭發,一邊梳理輕微打結的發絲,他的頭發很長,幾乎鋪了滿床,好在底質烏黑柔亮,即使髒汙打結也不怕。

  男人一點不嫌麻煩,收拾打理得非常仔細,懷中亂動的寶貝,是他心心念念了許多年的珍寶。

  他撫過薑畫的後腦勺,指尖碰觸到某個略有些堅硬的東西時微微一頓,那是懷中人藏在烏發下的秘密——三根刺破後顱腦的針,也是當年他施展禁術試圖改變薑畫死亡命運的契釘,回溯一次時間便種下一根,可惜一次次嚐試一次次失敗,最後徒留下契釘與薑畫的靈魂一道不知所蹤——他以為他入了輪回,隻要契釘上還留著他的心頭血,那麽無論薑畫轉世後成了什麽模樣,他都能找到他……

  現在,他絲毫不能在契釘上感受到心頭血的氣息……

  有人破開了他的追魂術。

  司徒偃明眸色暗沉,這就是他始終不能找到薑畫的原因……

  “困了。”薑畫跪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

  他不喜歡睡在這裏,隻有白瓷花瓶才能讓他覺得安穩,畢竟附身在物品上總好過孤零零被風吹雨打,於是多年形成了習慣。

  可惜娃娃變大了,不能再同他塞進一個瓶內。

  “睡吧,阿畫晚安。”

  司徒偃明留戀不舍地放開他的發絲。

  “先生晚安。”

  薑畫也向寶寶道了一聲晚安,為表親近,回花瓶後,還刻意鑽進娃娃身體,想要像司徒先生慰藉自己一般摸一摸寶寶的魂體。

  寶寶的魂魄非常單薄,因為受過重傷,薑畫並不覺得魂體虛弱陷入沉睡有什麽不對,但娃娃的體內藏有一顆卷曲的紙球,沾染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道氣,這就奇怪了,以娃娃的壞脾氣,絕不會容忍自己身體裏出現道士的東西,隻要它清醒哪怕片刻。

  薑畫小聲地喚了一句,“寶寶?你醒著嗎?”

  紙球微微一亮,娃娃身體動了動。

  薑畫不知怎麽的,背脊微微發寒,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不可思議的感覺,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大力地將他推出娃娃身體,然後附在他的耳邊如驚雷一般高聲尖叫道:“傻子,快跑啊——!!!”

  窗外驚雷轟隆作響,是暮春的陣雨,稀裏嘩啦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般砸下,樹葉零落的唰唰聲充斥耳際,光影隨著風卷起的窗簾一同飄搖。

  薑畫摔出瓶來,一時分不清那聲呼喝是現實還是夢境,直到頭頂落下一個陰影。

  男人站在白瓷花瓶前,寬闊的肩頭隻披著一件單衣,傾身垂目,眉峰微蹙,有些擔憂地凝視著他,“外麵雷雨,你剛才被嚇到了嗎?”

  房間的燈源被打開,光線灑落在男人的頭頂,那本該淩厲分明的麵部輪廓與笑容仿佛被黑暗一口一口吞噬,形成巨大的反差和情緒的空洞。

  他以救世主的姿態出現,卻如噩夢般無處不在揮發一種令人恐極的控製欲。

  薑畫簡直給他嚇得眼冒金星,後背哆嗦“嘭”地撞上雪白牆壁,表情呆滯又驚懼,睫毛如戰栗不安的蝴蝶,纖細輕薄又脆弱,充斥墨色的眼眸中流淌過掙紮的波紋。

  司徒偃明感受到了他的害怕。

  瑟縮成一團的小動物總會有逃避的本能,他看著他的眼神,就像遭遇了洪水猛獸,迫不及待將自己的身軀藏起來。

  隨即,第二聲雷電作響,櫃麵與牆壁形成的角落不再擁有庇護的安全感,薑畫像隻鵪鶉似的伸手抱住自己的腦袋,不敢想也不敢聽,“嗚……”

  一片冰寒間,他察覺男人蹲下1身,用溫暖的被子包住了他的魂體,溫熱的體溫直達他從不跳動的心髒,然後穩穩地,他被人像菜盤子一樣端起,放到了床上。

  薑畫從鬆軟被褥中刨呀刨,鑽出半身,露出發絲淩亂的腦袋,看到司徒此刻正對著他笑,一雙淡漠的眼眸竟然也能顯得脈脈含情,琥珀色的瞳孔像是雪山之巔積了一池水,水色的漣漪蕩漾在島心裏,“害怕打雷的話,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話語是那樣溫柔。

  薑畫一時以為自己剛才做了噩夢,錯覺幻聽,誤以為司徒先生是壞人,可下一聲驚雷起時,他又聽到了那句撕心裂肺的哭號,是一個小女孩的尖叫,“快——快……跑!”

  是寶寶!

  他聽到了!

  是……被眼前男人一擊打碎的……寶寶的聲音!

  薑畫再次裹在被中發起抖來,混亂的情緒沒過鼻息幾乎快要攀至頂峰,最後司徒偃明見安慰無果,隻得摟住他輕哄,“我幫你把耳朵捂上,這樣你就不會聽到了。”

  可憐的寶貝,原來這麽害怕打雷,這些年的雨夜,他一隻孤魂野鬼連處避雨的家都沒有,是怎麽過來的呢?

  司徒偃明摸了摸懷中人的背脊,蝴蝶骨入手觸感嶙峋突兀,那麽瘦,那麽輕,渾身沒丁點肉,疼得他心都要化成苦澀的汁液,倒流進血肉裏,“別怕,我在。”他剛要覆上懷中人的耳朵,就被薑畫小鹿似的忽然一撞。

  噗咚。

  美人正好撞進他的懷裏,也撞進他的心裏。

  薑畫主動環住他的胸膛,冰涼的臉頰和鼻尖蹭著他撲通撲通亂跳的心跳。

  司徒偃明瞬間從頭燥動到腳,理智隨著窗外的陣陣雷雨被風打去。

  “怎……怎麽了?”男人說話也不流暢了。

  雖然他知道薑畫幾百年前就很喜歡他的擁抱,但是前些日子他左盼右盼也沒能等到過這樣曆史性的時刻……

  他抱住了他。

  或許是追求有了回報,他下意識地將這個寶貝勒得更緊了,像是融入自己的骨髓那般用力,手掌壓著豔鬼的背脊,呼吸沉重道:“阿畫……我愛你……我好想你……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你……”

  盡管薑畫身為一隻鬼,身上是那樣蒼白冰涼,但司徒偃明卻感覺血液都要沸騰起來,那是每一個細胞蘇醒的愉悅,更何況薑畫肌膚滑膩如玉脂,還在他懷中動來動去,最後這個家夥摟住他的脖頸,貪吃的嘴唇不經意間擦過他清爽的下頜……他們的呼吸近了,交換彼此的鼻息……

  重心不穩被喜歡的人推倒在床上時,司徒偃明腦中炸出一片片煙花,頭頂燈光似要穿過薑畫瑩瑩如玉的肌膚,幾縷纖長調皮的發絲垂在他臉上,妖精無異,他情緒激動得就快要視線模糊,看不清身上人的表情了……

  “阿畫。”

  結果,就在司徒偃明徹底動情的那一刻,薑畫輕輕吻住了他,但隨之而來的是劇烈的麻痹,他渾身一僵,目光震驚,豔鬼的毒素迅速植入,隨後,他便再不能動了,任由身上人幾乎肆意地吮1□□氣。

  金色的薄光流淌過兩人的身體,薑畫目光黑沉,這一刻終於有了身為豔鬼該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