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娘娘十
作者:四喜湯圓      更新:2021-08-29 12:40      字數:3276
  每一次輪回轉世,十八歲後都會蘇醒刻骨銘心的記憶,使得他依然獨自煎熬在漫漫尋找中。

  他也想過放棄這樣的自我折磨,可是生命流逝時,他又牽掛著根本放不下,那個驚豔了他歲月的人啊。

  等到風和煙頭都漸漸涼透,他收拾情緒重新進屋,薑畫已經迫不及待等了許久,見他雙手空空,眨巴著眼睛道:“啊?果子呢?”

  司徒偃明笑了笑,“除了果子,還有今天的晚餐,不過需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

  薑畫正襟危坐,知道自己的食物不是白吃的,“你說。”

  一人一鬼在沙發上針對李老頭組織的案情談了許久,當然多半是司徒偃明問,薑畫努力地回憶細節。

  他身為從犯,又帶著布娃娃這個殺器,李老頭通過租賃他策劃了四起殺人案,其中有兩起布娃娃都背了血債:京城古玩協會的羅副會長,正是在火宅發生前死於恐懼導致的心梗,大廈房間內滅火的噴頭是孫茂賓要求破壞的。

  而流量明星陸泉,為了逼迫同期具有競爭關係的秦格,命令薑畫和布娃娃等在秦格下戲回酒店的必經之路上,接連幾天陰氣森森地質問秦姓演員為何要害自己父母慘死,使得從小父母雙亡的秦格心氣鬱結,多日積勞和抑鬱症發作後因恰巧無人看護不幸藥品過量中毒身亡,雖然路泉最後也遭到了惡鬼纏身的下場,但總歸每一次事件中都出現了薑畫的身影。

  作為坦白的條件,薑畫乞求司徒偃明保護布娃娃,留住它的性命。

  司徒偃明將案情記錄在冊,碳素筆尖走勢潦草,字如雋勁遊龍,劃出沙沙聲響,“你跟著李老頭多少時間了?”

  薑畫掰著手指算了好一會兒,把自己算得兩眼冒星,“六年吧,不過最近一年他功力大漲,才舍得用最好的水雲香供奉我……哼!小氣鬼!”

  青年嘟囔著,一雙漂亮長腿在邊上搖來晃去,膚色白得晃眼,質感像是最絲滑的牛奶。

  司徒偃明偏了偏頭,不敢多看,“那在李老頭之前呢?”

  薑畫頓住,當即警惕搖頭道:“沒……沒有了!”他的眼神躲閃,手在膝蓋上緊張地握成拳,低著頭的瑟縮模樣一看就是在說謊。

  男人察覺異常,心如沉入幽深湖底,但也沒有著急令薑畫開口,廚房裏傳來烤箱叮咚的聲音,他放下筆錄起身道:“先吃飯。”

  薑畫獨自在外遊蕩幾百年,有一些秘密不願別人知道很正常,盡管強烈的占有欲快要把他折磨瘋了,他不禁想象著一隻正常豔鬼的生存模式,或許某年某月的某一日,他愛到不能自拔的這個人會睡在某個陌生男人的床上……

  把沉入欲海的表情展露給別人……

  他有多痛恨豔鬼這樣的存在,就有多害怕碰觸薑畫鬼生的全部。

  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失態……

  他必須要忍耐,在薑畫完全交付信任前,至少他不可以嫉妒,不可以表現出對薑畫所有過往供奉者的探知欲。

  隻要薑畫在他的身邊,那麽所有的故事都還來得及重建。

  “抓到”薑畫後,因為案子順利告破,李老頭唆使他人犯罪,情節惡劣,被特殊刑偵司直接判罰,廢除道體,移交精怪協會關押坐牢。布娃娃血債累累,目前已經魂飛魄散,不需要再行刑。薑畫作為從犯,念在其靈智有失,非主觀作惡,又是居無定所的孤魂野鬼,無精怪協會出示合法身份證件,隻能由道協最高榮譽會長﹑龍虎山張家外姓首席司徒偃明出麵擔保,負監管之職,料理後事,合法超度前需定期去往精怪協會及特殊刑偵司備查。

  布娃娃身死債消的事情,隻有薑畫一個人還蒙在鼓裏,而他腳踝上留下了一個能夠時刻監控行蹤的黑鐲,環麵刻鏤追蹤咒文,是特殊刑偵司邵司長親自出品。

  特殊刑偵司,領導辦公室內。

  司徒偃明執起薑畫的腳踝,默不吭聲盯著那上好鎖的黑鐲研究了半晌。

  邵然一邊整理著異族監管責任書,一邊“嘿”了一聲,“別捏碎了!知道你司徒大人道法無邊,但該走的程序一步都不能省,喏,把這個簽了,順便需要我給你推薦超度的和尚嗎?”

  “滾。”司徒偃明大手一簽,抱著被“超度”二字嚇得打嗝的薑畫走了。

  “嗚嗚早知道要被超度,我就不貪李老頭那一口水雲香了。”薑畫躲在花瓶裏向BJD娃娃哭訴道。

  司徒偃明聽見,趕忙安撫道:“我不會送你走,你別怕。”

  他怎麽舍得送薑畫消散在這世間呢?薑畫做鬼太久,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輪回轉世,那麽他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好不容易爬出這麽多年孤獨的枯井,人世太清冷,他會陪他一起……

  目前,尚未抓到針對張家人的凶手,張玉髓一日不醒,薑畫身上的嫌疑就一日不能洗清,說起這個張家的後起之輩,道協中人無不掛心,然而薑畫也並不知道是誰傷了他,沒能再多提供些線索,倒是心血來潮給小青年渡的那口氣,唇對唇,齒對齒,毫無自覺,令司徒偃明臉色漆黑了一整天。

  下午,兩人在自家花院裏玩,不到半賞功夫,薑畫就能夠自己駕駛著新到貨的玩具小汽車滴溜溜轉悠了,加急送來的保時捷兩座自駕紅漆麵精鋼材質,拉風得一批,清涼的風吹得副位上BJD娃娃頭發散亂,不過小車每每轉彎回頭,都能在不遠處見到男人久久注視的身影。

  又過了些天,司徒夫婦從朋友那裏得了些高品質海鮮,就想送來給兒子補補。原本記著兒子的囑咐沒打算進屋,就放在花園門前的涼亭裏,讓司徒偃明自己記得存入冰箱,結果人正要離開,忽然老遠瞧見一輛膝蓋高的玩具車自己打著方向盤往他們跟前跑,當場把二老嚇得不輕,好在司徒偃明及時趕了過來,解釋說是一款市麵上比較熱賣的遙控車。

  薑畫是鬼,又沒有聚氣現形,虛影狀態下,正常人白天看不見。

  司徒夫人這才拍拍心口道:“嚇我一跳,明天我和你爸要出國談生意,來送些吃的給你,你可千萬別把自己餓死了。”

  以前司徒偃明就生出過不吃不喝想懲罰自己的念頭,要不是發現得及時,現在哪還能活蹦亂跳?

  薑畫不安地接話道:“不能不吃飯,餓死鬼很可憐噠!”

  可惜司徒夫婦二人根本看不到他的靈體,也聽不見他說話。

  司徒偃明點頭,等此世家人離去,他蹲下身寵愛地摸了摸薑畫柔美的發絲,“你還見過餓死鬼?”

  薑畫心有餘悸地點頭,麵容在微醺的日光下呈現出半透明的色澤,“嗯嗯,他們永遠都吃不飽,還把我的份例都搶走了!”

  那是一個嚴寒的冬天,路人在河邊給故去的親朋眷友燒紙錢,破碎的灰燼燃燒至星星點點的紅光,隨風轉瞬即逝,一群孤魂野鬼死死盯著那沒人認領的供奉,一通瘋搶,打得頭破血流。

  薑畫不稀罕紙錢,他隻是在等一碗最後倒入灰燼的熱騰騰的飯菜,不過很多時候餓死鬼總會比他更快搶走吃食。

  後來,他得到了布娃娃,布娃娃很凶,經常在他餓肚子的時候四處打鬥,贏回戰利品,他便很少再餓肚子。

  司徒偃明一時無言,難以想象那是一段什麽樣的黑暗地獄。

  薑畫見他心情低落,便興致勃勃道:“你上來呀,我帶你去兜風!”說完,他把娃娃挪開了一個位置。

  於是大高個男人艱難地上了車,蜷縮著腿,用雙手環住膝蓋,即使昂貴的鑲鑽腕表接連磕碰到儀表盤,他也必須使得自己能夠以最小體積塞進薑畫的玩具保時捷裏,不在意自己的定製西裝是不是被撐得下一秒就要炸線,雙腳是不是無處安放,這是一種恩賜!

  他如明台淨水的眸中除了幸福的笑意外,還有那深黯的占有欲,牢牢鎖定著失而複得的珍寶。

  “我坐穩了。”

  “嗷~走咯!”

  搬漏了一株蘭花盆栽剛好返回的司徒夫婦:“???”

  ******

  市立醫院,張家徒孫張玉髓在重症監護室昏睡多日後,終於轉醒,勉強能夠點頭或搖頭的下午,道協就專門成立了一個調查組織前往探病。

  重症監護病房內,小道士的麵色比蠟紙還要慘白幾分,帶著呼吸器,在調查員的問詢下一一回應。

  “所以你確定不是花瓶娘娘傷了你?”

  張玉髓神色複雜地點頭,艱難沙啞道:“他……救……救我……”

  張海生忍不住鬆了口氣,苦臉終於有了些笑容,“放心,不會冤枉他,羅老的案子已經了結,他罪不至死。”

  張玉髓點點頭,舒緩了緊繃的情緒,與默默抹淚的親人們相互寬慰起來。

  可惜雖然他不是被花瓶娘娘所傷,卻也沒能看清凶手的真麵目,隻知道那是一團戾氣濃重的黑霧,能夠惑亂人的心智,使他自己傷了自己,不能為調查員提供更多有價值的線索。

  好在,薑畫能從道協眼中釘肉中刺的關注中脫離出來,全靠少年的證詞,加之司徒偃明作保,於張玉髓又有救命之恩,一時間道協上上下下齊齊緘默,不再喊打喊殺,也不再在糾結榮譽會長為何會心血來潮養一隻低賤輕1浮的豔1鬼,權當眼瞎。

  一眨眼的功夫,吃不飽飯的落魄黑戶野鬼就變成了有人疼愛的心尖兒。

  即使還是鬼,那也是整個首都最受寵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