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材分次放入砂鍋裏，炭火嗶啵作響，砂鍋裏咕嘟咕嘟，等揭開蓋子，竄入鼻端的不是藥香，而是聞都能聞得到的苦味。

  方雩偶爾心裏也會冒出這樣的念頭：賀大夫是不是在整治他？所以才把藥開的這麽苦？

  熬一次藥需要一個時辰，方雩一般都是一邊看書一邊熬藥，賀大夫本來以為他看書隻是裝樣子，後來發現方雩真的能做到一心兩用。

  藥熬的分毫不差，看過的書也都記得是什麽內容。

  “過目不忘？”

  方雩搖搖頭。

  “不是，隻是練出來的，記性好一點罷了。”

  賀大夫就不再多問，轉而說到病的問題。

  “在七葉碧曇沒有入藥之前，你這毒是解不了的，這藥就是用來壓製你身上的毒性，但是有個道理你得明白，那就是壓製的越狠，反彈的越凶，我的建議還是你要盡量去休養。”

  “今天幫葉映雪那丫頭挖竹筍這種小事就算了，你家裏的那些農活可千萬不能去做，否則——”

  “否則賀大夫您放話出去說能保我兩年性命就成了笑話了。”

  賀臨雲哼了一聲。

  “你知道就好，壞了我的名聲，我有的是方法讓你難受！”

  方雩沒有提醒賀大夫，等他壞了賀大夫的名聲的時候，他已命不久矣甚至已經魂歸忘川，難受這種心情大抵應是體會不到了。

  他隻是放下了手中的書本，然後拿起一旁的布巾，將砂鍋從爐子上提了起來，再把藥汁濾出來，等藥汁稍微放涼，便一飲而盡。

  賀臨雲看著方雩喝藥那豪爽的模樣，也沒錯過他在喝完藥之後忍不住皺起來的眉頭，最後還是開口道：“也就這段時間難受一點，這藥喝的時間長了，你的味覺會慢慢消失，等毒解了之後才會慢慢回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對了，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中的秋思嗎？”

  方雩搖了搖頭：“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秋思這種毒。”

  賀臨雲皺緊了眉頭，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

  方雩沒有打擾賀臨雲，隻是坐在原地繼續看書，等賀臨雲回過神來說要去房間，這才起身過去，推著他坐著的自製輪椅，把他扶到床上，然後滅了油燈，回到自己住的房間。

  這是賀臨雲家裏臨時收拾出來的一間屋子，比他在方家的那間屋子要小一些，屋裏不過一桌一床，一把椅子，一個書箱。

  方雩把書收進書箱裏，再出去洗漱，最後拿著油燈進房間，躺下之後滅了油燈，閉上眼睛，一時半會兒卻睡不著。

  他的思緒總是不由自主的飄到葉映雪身上。

  不管是他內心的道德感，還是從情理上麵來說，方雩知道，自己不該想太多關於葉映雪的事情，一是因為她是自己的二嫂，而他二哥如今在外生死不明，他作為小叔子，應該和葉映雪保持距離；二則是因為葉映雪幫了他不少，無論是看起來很隨意的幾句話開導了他，還是毫不猶豫的說要去種七葉碧曇，以及她最近做的一些事情。

  明明也就十多天的時間，方家發生的變化，特別是現在和之前相比，方雩看的一清二楚，方達和方田氏也好，方桂香和方桂蘭也好，他們現在都不會再像之前那樣盡管在他麵前有所掩飾，卻依舊掩不住那種愁苦。

  這一切的改變都是葉映雪帶來的。

  方雩抬手輕輕按了按胸口，他自詡曾是上京汝南侯府的少爺，四歲開蒙，會讀書會寫字，有三兩好友。

  大抵在他這樣從未經曆過磨難的少年人眼裏，這世上就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可現實給了他狠狠一巴掌。

  他不再是意氣風發的汝南侯府的少爺，隻能拖著病骨支離回到方家，方家的困境是他所不能想象的，沒有錢，沒有權勢，也沒有人脈，僅僅是一個在衙門有個當捕快的堂哥的牛偉，都能讓方家愁雲密布。

  方雩在想，如果當時葉映雪沒有站出來，他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想到解決這個困境的方法呢？

  方雩想不到。

  有葉映雪做的事情在前，他有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好像前路如何，雖然不至於一下子全亮了，但至少知道了前行的方向。

  到底身體還虛弱著，盡管藥喝下去身體會難受一段時間，但那些綿密的疼痛的難受終會平緩下去，最後整個身體被睡意侵襲。

  天漸漸亮了。

  葉映雪跺了跺腳，一個姿勢站久了，難免有點不舒服。

  俞書正趕著牛車過來，沈梅已經坐在車上，她見到葉映雪忙招呼道：“阿雪妹子，快上車，阿正帶我們去鎮上，正好用牛車把米麵都載回來。”

  “好。”葉映雪按著車板，輕鬆的坐了上去。

  從碧雲村去鎮上和去縣裏走的不是一條路，兩條路的路況差不多，葉映雪坐在牛車上，看著有些田裏已經插上了秧苗，不由得感慨：“我覺得半個月前，大家都還在犁地，這一看，插秧都快完成了。”

  沈梅跟著感慨：“是啊，你們家這兩天也該插秧了吧？”

  葉映雪點點頭：“嗯，就是今明兩天，我讓爹請人幫忙了。”

  沈梅也不覺得怪，方家就靠著方達和方田氏兩個人，那麽多畝田肯定忙不過來，方桂蘭還小，葉映雪倒是個能幹的，但是沈梅也不知道怎麽的，以前見葉映雪在田裏插秧割稻覺得很正常，現在倒有種她似乎不該幹這樣的農活的感覺。

  葉映雪是會種田沒錯，但是用異能種田，和用傳統的方法種田，其實根本就是兩回事。

  原主的記憶裏有怎麽插秧，但是看和自己上手操作根本是兩碼事，葉映雪沒有打算暴露自己，幹脆就讓方桂香勸說方達夫婦兩請人幹活了。

  也幸虧方達夫婦兩現在還處在感激葉映雪的狀態中，對這件事沒有多想，被方桂香一勸，便去找了相熟的人家來幫忙。

  也不需要出工錢，一日需要提供兩頓飯就可以了。

  “對了，我聽人說，賀大夫那邊有法子治方雩的病了？”沈梅想起來這件事，就順便和葉映雪打聽一下。

  葉映雪很幹脆的點點頭：“是的，隻是需要的時間比較長。”

  “說起來，真的很感謝俞大哥那天晚上幫著我們去山裏找賀大夫，回頭俞大哥和梅嫂子一起到我家吃飯，等這段忙完了我就定個日子請你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