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幢】
作者:今夕何如      更新:2021-08-24 22:11      字數:2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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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淮眼神驚懼,試圖起身回到榻上去躺下,卻因手腳發軟,一下子爬不起來。

  陳令漪迅速收起半截筆頭,抹去茶案上的字跡,再轉身與梓馨一同扶陳淮。剛將他扶起,還沒來得及回到榻上,門就被推開了。

  楚堯澤入內,見狀挑了挑眉:“陛下已經能站起來了?”

  陳淮僵立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驚慌地低下頭去。

  陳令漪暗中鬆開手上扶他的力氣,踩了他一腳。

  陳淮腳上吃痛,又失去一邊的扶持,腿一軟便往地上跪坐下去。

  陳令漪假意驚呼,像是扶不住他似的,被他帶著一同跌下去。

  陳梓馨手忙腳亂,結果一個都沒扶住。

  門外的內侍們聽見好幾聲驚呼,急忙入內相扶。

  陳淮在摔下去的時候,已經明白陳令漪的用意,便如一灘稀泥般,自己絲毫不用力氣,讓內侍們連扶帶抱地將他抱回床上。

  陳令漪也由著宮女們將自己扶起,口中責怪:“梓馨,都說了三郎大病初愈,身子無力,不該急著下地來走。你非要勸他試試,還說你和我能把他扶住……看把我倆摔成什麽樣了,要是三郎因此傷著或是病情加重,要如何是好?”

  陳梓馨眨了眨眼,不太服氣地辯解道:“是阿姊沒扶住三郎,可不是我的錯。”

  楚堯澤沒再說什麽。

  看來這番掩飾是掩蓋過去了。陳淮內心鬆了口氣,卻見楚堯澤走近榻邊,掃了眼茶案。

  他才落回肚裏的那顆心又提了起來,也跟著偷偷去瞄茶案。

  好在秋日氣候幹燥,陳令漪又先抹過一遍,茶案上已無多少殘留的水漬,看著就像是倒茶時偶然滴漏的茶水一般。

  楚堯澤看眼陳淮,似笑非笑地道:“陛下今日確實勞累,還是早些歇下吧。”

  陳淮巴不得他快點走,急忙道好。

  出延嘉殿,楚堯澤便吩咐宮人:“送永輝長公主回靈兆殿。”

  陳梓馨再是不情願,也不得不登上鳳輦,臨走時狠狠瞪了楚堯澤一眼,再與陳令漪道別。

  出宮時,楚堯澤仍舊是與陳令漪同乘一座鳳輦。

  陳令漪也仍舊是當他不在一般,目視前方端坐。

  突然間,楚堯澤向她逼近過來,陳令漪慌忙向旁躲避,卻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陳令漪一瞬渾身僵硬,隻想要掙脫開他。

  “他求你做什麽?”

  他聽到了嗎?三郎最後說的那幾句話……

  知道他想問這件事,她反而放鬆下來了,淡淡道:“他求我別怨恨他。”

  “你怨恨他麽?”

  “去年冬天的事,我還不至於這麽快忘記。”

  楚堯澤望著她,她別過頭去,根本不願與他對視,那對秀美的眉頭微微蹙著,滿是不屑與厭憎。

  他的目光在她光潔如玉的側臉與頸項上遊移,嗓音變得幽沉:“那你豈不是更應該怨恨我?”

  怨恨?

  她恨不得將他千刀淩遲,生啖其肉!

  陳令漪回眸盯著他:“太傅這是承認了,那一夜逼宮,是太傅與崔氏合謀的?”

  楚堯澤嘴角浮起冰冷的笑意:“令漪,三郎告訴你了吧?”

  他說的是禪讓之事。

  楚堯澤逼近過來,在她耳邊低聲道:“你的夫君將要成為這天下的君主,而你會成為皇後,母儀天下。”

  陳令漪試圖甩開他的手,卻反而被他拉了過去。

  她掙紮著躲避,然而鳳輦內就這點地方,楚堯澤一再逼迫,她避無可避,人已經貼上了鳳輦靠壁,他仍是欺身壓了過來。

  鳳輦是八人抬的,本來走得四平八穩,起先晃了兩下,接著平穩一陣後,又劇烈搖晃起來,且還向著一邊傾斜。

  隨行宮人們麵麵相覷,鳳輦這般搖晃法,總不見得是長公主和太傅在裏麵打架嘍?

  雖然鳳輦四麵都有隔斷,羅紗卻是透光的,影影綽綽看得見裏麵滾成一團的人影。

  沒人敢問,也沒人敢打正眼細瞧鳳輦的裏麵,隻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般,繼續往前走。

  可就苦了抬鳳輦的那八個內侍,一邊負重前行,一邊還要極力維持鳳輦平穩。

  陳令漪奮力反抗,卻終究力不如人,被楚堯澤逼到鳳輦一角,壓在靠壁上。他的臉貼了過來,熾熱的呼吸就噴在她頸窩裏,恣意放肆。

  她隻覺羞憤至極,空著的那隻手就按上了纏腰,摸到布料間隱約的硬物。

  忽然外頭響起一陣不合時宜的咳嗽聲。

  楚堯澤動作為止一頓,隨後便鬆開了陳令漪。

  他回到原位整理衣袍帽冠,打理停當後回頭看她,見她仍舊縮在角落裏一動不動,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的粗暴拉扯中被他弄傷了哪裏。

  瞧見她這樣,他莫名生出幾分不忍,鬼使神差般朝她伸出了手,掌心向上,在離她身前半尺處停住。

  她終於回過頭,除了鬢發淩亂,眼圈微微發紅外,似乎並無其他異樣。

  沒有看他一眼,也沒碰他伸過來的那隻手,她起身回到自己的坐墊上。

  楚堯澤的嘴角沉了一下,無聲地把手收回來。

  陳令漪試圖整理衣裙鬢發。但衣裙也就罷了,弄散亂的頭發卻根本沒法在短時間內靠著手指梳理整齊,她隻能抓起披風裹上,再兜頭罩上風帽,連同淩亂起皺的衣裙與這一頭蓬亂的鬢發全都遮掩起來。

  見她坐定不動了,楚堯澤才打開鳳輦的門。

  輦邊的人緋衣烏冠,亭亭頎秀,見楚堯澤探頭出來,他躬身施禮:“太傅。”

  楚堯澤挑眉,語氣裏帶著一絲慍怒:“於常侍感風了?”

  於鶴鳴以袖掩口,又是輕咳兩聲:“秋日風燥,讓太傅見笑了。”停了一停,他又道,“仆有一事稟報……”

  楚堯澤見他沒往下說,顯然不便在此明講,便讓抬輦的人停下。

  楚堯澤下輦時朝前俯身,於鶴鳴的目光越過他肩頭,看到輦中的陳令漪。

  即使極力放緩呼吸,端坐不動,但她臉頰上激憤的紅暈未退,渾身輕顫不止,盯向楚堯澤背影的眼眸中帶著熾烈如火的恨意。雖然她戴著風帽遮掩亂發,仍有一細縷秀發沒能整理進去,帶著少許弧度垂在俏麗的臉側。

  那頸側的傷疤,在白皙如瓷的脖頸上微微凸起,暗紅刺眼。

  擁有手刃仇人的勇氣與機變,險死還生之後,仍執拗地懷抱仇恨,不肯妥協。剛烈,摯勇,執著,這樣的長公主,或許是可堪一用的吧……

  於鶴鳴暗暗思忖著,投向輦中少女的目光,多少帶了些琢磨研判之意。

  即便是憤怒到了極點,陳令漪仍然留意到了於鶴鳴朝她投來的視線,目光相對的一瞬,不由心中微動。

  楚堯澤當著這麽多宮人的麵羞辱她,旁人就是心底清楚都隻做不知,低頭裝聾作啞,唯有他敢出聲打斷,感風多半隻是托辭,他是真有特別重大且急迫的事情要稟報,一刻都耽誤不得,還是……

  方才她已把藏在纏腰中的瓷片摸出來了,哪怕拚個魚死網破也讓這逆賊見見血!不早不晚,偏偏在這時候,於鶴鳴咳嗽了那兩聲。

  她說不上是慶幸更多一些,還是遺憾更多一些,但終究是鬆了口氣的。

  輦門合上,楚堯澤吩咐宮人:“你們先送長公主出宮。”

  於鶴鳴等著鳳輦遠離,才道:“省監他……把莊少監打了。”

  楚堯澤微一皺眉,他讓莊桐多留意嚴勤高的動向,這才沒幾天,莊桐就被打了。嚴勤高是真有二心了吧!

  “什麽時候的事?”

  “昨天夜裏。”

  “打得重不重?”

  “人快不行了。”

  楚堯澤看向於鶴鳴:“你可知道,是為了何事?”

  於鶴鳴道:“省監說……少監吞了內府的銀子。”

  “哼。”楚堯澤冷笑一聲,“嚴勤高接著讓誰來當這個少監呢?”

  “是仆。”

  “哦?”楚堯澤意外地揚了下眉,睇著他問,“那你還來告訴我這事?”

  “是。”於鶴鳴像是理所當然一般點點頭,又道,“仆還有一要事稟報。”

  楚堯澤瞇了下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