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月典】
作者:今夕何如      更新:2021-08-24 22:11      字數:3331
  陳梓馨牽著陳令漪的手不放,一直將她送上步輦,才戀戀不舍地鬆開手。

  紗簾垂落,步輦輕晃著被抬起,宮人簇擁前後。隨著這一行人遠去,殿院大門亦隨之閉合。

  陳梓馨眉頭一皺:“關門做什麽?天還沒黑……”

  話音未落,已知自己才出永巷,又入靈兆,還是被關起來的命!

  再想到好好的阿姊,卻嫁給那個大奸賊,陳梓馨鬱悶得直想跺腳,回頭見一緋袍內侍立在近旁,順手就是一巴掌扇過去。

  那人卻像是算好了的,不早不晚,偏在此刻退了一步,這一巴掌就此落空。

  緋袍內侍退步之後,緊接著便向她微微躬身,動作一氣嗬成:“恭請永輝長公主回殿。”

  陳梓馨大出意料,愣愣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擊不中,到底是做不出追上去再打的潑賴舉動。

  可心中鬱氣仍是未解,一想到阿姊出降的事,更是意氣難平。陳梓馨虎著臉回到殿內,憤憤坐下。

  宮女內侍們多少知道這位主子的脾氣,見狀個個都躲得遠遠的,生怕成了她的出氣筒。

  陳梓馨正生著悶氣,忽聽得一旁有人道:“殿下聰敏過人,應該能想到,若是永安長公主寧死不從,堅絕不肯出降,事情會如何演變……”

  陳梓馨總算不是一年前那個未經險惡世事,一味驕縱的三公主,經這麽一提點,再細細思量前後,考慮到她們如今的處境,忽然就明白過來,阿姊是為了誰才這麽做,再一想方才自己的言行,不由悔恨難抑。

  -

  步輦在宮人簇擁下出了靈兆殿,陳令漪對輦邊隨行的宮女道:“去告訴太傅,我還想見見奚官局的故人,不會停留太久。”

  宮女領命,去前頭的轎輿傳話,不一會兒回來:“回殿下,太傅答應了。”

  見到她來,萬東順不由眼眶濕潤,深深行禮,語聲哽噎:“殿下……您還好嗎……”

  陳令漪亦覺喉嚨發哽:“我還好……阿公的傷可全養好透了?沒有落下什麽病痛吧?”

  “托殿下的福,老奴的傷全好了。”說著萬東順還拍了拍自己的腰和腿,“殿下瞧!都好利落了。”

  這令陳令漪稍感欣慰。雖然這並不是托了她的福,而是於鶴鳴救了他,但楚堯澤就在幾尺之外,凡是這會兒說的話都會被他聽到,她也就不提此事了。

  她略想了想,又道:“梓馨已經離開永巷,暫且住在靈兆殿。”

  聞言,萬東順露出欣慰之色,不住點頭:“好,好,好。”

  如今最令陳令漪放心不下的就是梓馨了,今天又沒有時間好好地與她談心。此時告訴萬東順,是希望他能照應一下。即使不能直接與梓馨見麵,能托於鶴鳴帶個話給她,也是好的。

  不必陳令漪明言,萬東順也知道她的擔心,隻用眼神與表情讓她明白,他會多加留意照看的。

  接著他又問她起居如何,在太傅府住得是否習慣。

  陳令漪都隻是說還好。

  忽然身後傳來兩聲輕咳。她神情不由一滯。

  萬東順知趣地低下身子:“老奴恭送長公主。”

  陳令漪默然轉身。

  -

  回到太傅府,轎輿停在轎廳,他們坐上兩人抬的肩與,以便於在府中行進。

  陳令漪第一回入太傅府時,隻求能刺殺楚堯澤,甚至不惜與他同歸於盡,根本不會去留意府中是什麽樣子。

  第二回是今天早些時候出府,她滿心想著就要回到宮裏,就要見到多月不見的梓馨,激動期盼之下,也沒有多留意周圍。

  直到這第三回,她才真真正正地留心起這府邸的格局來。

  聽說為了長公主出降,府中翻新,重新造了許多地方,包括她所居院落。

  但即使經過翻修,對於位極人臣的太傅而言,這宅邸仍然顯得十分樸素,甚至可稱簡陋。

  也難怪阿耶與兄長都沒有絲毫察覺楚堯澤的野心……

  肩與停在她住了一個多月的院子裏。

  陳令漪下地,一回頭卻見楚堯澤也在此處下來,頓時警覺起來,看也不看他一眼,加快腳步進屋。

  剛進屋便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氣,正是以往在她的寢殿裏常燃的香。

  還有今日他送來更換的衣裙,所用的熏香,也是她以前慣用的,香味濃而不烈,綿長清幽,本是她最喜愛的香。

  可是經曆那樣慘痛的宮變,她幾乎失去所有最珍惜的人與事物,同樣的香味,喚起的隻有刻骨銘心的傷痛與仇恨。

  一瞬間的恍神過後,她皺起眉:“是誰燃的香?”

  一名侍女慌忙跪下:“是太傅吩咐奴婢點的。”

  明知楚堯澤就在門外,陳令漪語氣生硬地喝斥道:“熄了!以後不許燃這種香。”

  侍女不敢多言,急忙起身端走香爐,其他侍女則打開窗戶,用扇子將屋中殘香扇走。

  陳令漪側頭細聽院裏動靜,聽見楚堯澤讓人送他去別院的聲音,像是故意揚高了聲調,帶著明顯的不快。

  她並未覺得任何難堪,反而渾身一鬆,這才能放心地坐下來。

  -

  幾天時間一晃而過,轉眼便到了八月十五,祭月大典的日子。

  黃昏時分,仆從將車駕備好,傳話過來。

  陳令漪乘坐步輦,來到鳳輦停處,登車後方在錦墊上坐下,卻見楚堯澤也跟著上來了。

  她吃了一驚:“你怎麽上來了?”

  即便是與長公主成婚,太傅仍然是臣。按照禮製,他與她應分乘不同規製的車輿。

  楚堯澤卻若無其事地在她身邊坐下,吩咐鳳輦前行。

  知道再說什麽都是無用的,陳令漪表情冷淡,偏過頭去不看他。

  “令漪,你一會兒還想見到永輝的吧?”他的語氣溫和平靜,仿佛說著今夜月色很不錯一般。

  陳令漪猛然回頭瞪著他。

  楚堯澤卻不再言,隻是淡然地望著前方。

  -

  暮色漸漸昏沉,宮宇間的燈火亮了起來。

  太極殿前的空地中央,設一高大祭台,朝著月將升起之位擺設禮器。

  祭台後方則是祭禮之後宴請群臣的席位。除最高處居中的寶座外,宴席分左右兩列,左文右武,從太極殿前一直延伸到廣場上。

  廣場中央用月餅層層疊搭起一座高塔。

  餅塔周圍擺著各色鮮果與幹果,裝飾著彩燈與鮮花,燈下垂著長長的流蘇與彩帶,豐盛奢美。

  永安長公主與太傅抵達太極殿前的時候,眾臣都已經等候多時了,聽聞通傳,紛紛恭迎拜見。

  上百雙眼睛,親見太傅與長公主從同一乘鳳輦裏下來。

  太傅還親自扶著長公主下輦,臉上盈滿笑意。

  永安長公主倒是端莊平靜,隻在看向太傅時,嘴角掛著極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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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公大臣在太極殿與宴,太極殿之後的太初殿內另設宴席,則是為後宮女眷與王侯貴婦所設。

  陳令漪辭別楚堯澤,帶著侍女往後而行,還沒進太初殿,便見梓馨提裙小跑著奔出來。

  陳梓馨一直跑到她麵前,狠狠地抱住她,嗚咽起來。

  想到方才楚堯澤的暗示,陳令漪不禁擔心起來:“怎麽哭了?這兩天過得不好嗎?還是有什麽事發生了?”

  陳梓馨搖頭:“都不是……阿姊,我那天不該責怪你為什麽下嫁……我後來才想明白……嗚嗚……你是為了我……我還怪你沒早點救我出來……我真是太沒良心了……”

  她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陳令漪暗中鬆了口氣,欣慰之餘,亦覺心酸,她用指尖拭去眼角濕潤,輕輕拍撫著梓馨的後背,軟語勸慰:“今日過節,好不容易能相聚,可別哭了啊。”

  “嗯……”陳梓馨抽抽鼻子,這才放開手。

  就見她臉上滿是淚痕,連眼睫毛上都是淚水,把長長的睫毛粘成了一撮撮的。

  陳令漪取巾子輕輕替她吸幹眼淚,雖極為小心,仍是沾去了不少妝粉。她勸道:“看你都成小花臉了,回去收拾一下吧。”

  宮女替陳梓馨補妝的時候,陳令漪提議稍後去延嘉殿看看三郎。

  陳梓馨臉色一冷:“阿姊,別和我提他。要不是為了他……”

  “梓馨。”陳令漪輕聲喝止她說下去,接著道,“我想去確認件事。”

  陳梓馨訝然,禁不住好奇追問:“什麽事?”

  -

  今夜在宮中舉辦祭月之典暨賞月宴,諸大臣其實內心是犯嘀咕的。

  從端午開始,宮中就沒有大肆舉辦過祭典或節慶宴會了。聖上盤桓病榻數月之久,大多數日子都是昏睡不醒的,隻有最近幾天,聽說聖上偶爾會醒來,清醒不了多久就再次陷入昏睡。

  聖上真的能起身離開寢殿,甚至過來赴宴嗎?

  但很快他們的疑慮就被打消了,太傅抵達之後不久,便有鴻臚寺官大聲宣布:“聖駕到——!”

  雖然來時癱坐在鑾車上,下地後也是被兩名內侍一左一右地勉強扶上龍座的,終究是真的來了。

  光是從鑾車上下來,再到龍座之上,陳淮已是氣喘籲籲,滿頭虛汗。盡管全程有人扶著,他仍是像徹底脫力一般癱軟在座上,削瘦幹癟的臉頰,麵色卻紅潤得不同尋常。

  楚堯澤低聲吩咐,一旁侍從趕緊找來幾個靠墊,墊在陳淮的背後與左右腰側,將他身子支撐起來。又替他擦去臉上的汗珠。

  陳淮喘了好一陣子,終於緩過氣來,為難地看向楚堯澤:“太傅……”

  這祭月之典,本該是由他登上祭台,三叩九拜,可如今他這身子,稍微動動就累得氣喘籲籲,又要如何祭拜……

  楚堯澤微微躬身:“陛下放心,祭典由微臣代勞,陛下坐著就好。”

  陳淮欣然道:“有勞太傅了。”

  此言一出,大臣們的神情都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