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堪傷】
作者:今夕何如      更新:2021-08-24 22:11      字數:3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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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剪子尖端已經刺進她脖頸,紮了個深洞,鮮血正不斷冒出來。

  她鬆了手上的力氣,任他奪走手中的剪子,軟軟癱倒。

  楚堯澤一把攬住她的腰,情急之下用手去按住她的傷口,卻怎麽都止不住那往外直冒的鮮血。

  “去請太醫來!快!!”

  一陣忙亂之後,她被抬到臥榻上,有人按住她脖子上的傷口,有人呼喊,有人奔進奔出。

  陳令漪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吐氣都讓傷口湧出更多鮮血,但她隻是神情木然地望著帳頂。

  漸漸地,視野變得昏沉,帳頂的紋飾亦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楚堯澤顧不得換去染血的衫袍,一直守在房中,眼見陳令漪雙眸合起,臉色越來越白,甚至變得白裏透青。他的眼神也隨之變得越加陰鬱。

  謀劃了那麽多年,步步為營,終於走到如今的地步,眼見離皇位就隻有一步之遙的時候……

  她絕不能在這個時候死了!

  他憤然怒吼:“太醫怎麽還沒到?!”

  仆從慌忙跑出去,這已經是第三撥去催請的人了。

  一名婢女端著銅盆入內,瞧見有鮮血不斷從楚堯澤被刺破的袍袖處滴下,不由驚呼起來:“太傅也受傷了!”

  楚堯澤舉起手,這才發覺,他的左臂前側亦被剪子劃開道又深又長的口子,大半幅衣袖都被血染紅了,他卻毫無知覺。

  終於華太醫匆匆趕到,見地上到處都是血,長公主躺在床上,傷口鮮血淋漓,生死不明,他不禁嚇得呆住了。

  “快給長公主治傷啊!”楚堯澤見他隻是呆立不動,不由怒道,“長公主要是不治,我唯你是問!”

  “是,是。”華太醫回過神來,急忙進屋查看陳令漪傷勢。

  楚堯澤站在榻旁,滿臉陰雲:“她的傷重不重?”

  “頸項是要害之處,長公主傷於此處,又流了這麽多血,實在是……難辦啊……”

  雖然房間裏到處是血,看起來十分瘮人,但細看後華太醫發覺長公主的傷口並不大,傷處的血也已經差不多止住,地上的血跡,大多都是奴仆進出時來回踩踏,才會沾染得地板上到處都是,看起來怵目驚心。但畢竟是頸項這樣的要害處,華太醫可不敢把話說得太滿,便將話說三分,留有餘地。

  楚堯澤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這點小傷都治不好,要你何用?!你這太醫不用做了!這個無用的腦袋也不用留了,砍了吧!”

  老太醫欲哭無淚,慌忙改口:“不不不,長公主的傷勢雖重,下官一定盡力施治……”

  他一邊說,一邊趕緊從醫箱裏取出傷藥紗布等物。一番緊急救治之後,包紮完畢,他伸兩指搭在長公主腕上。

  楚堯澤:“如何?”

  “血已經止了,但長公主失血頗多,脈弦而芤,還需萬分小心啊……”華太醫偷瞄著楚堯澤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道。

  楚堯澤走近臥榻,俯身細看,見陳令漪雖然氣息微弱,臉色蒼白,但呼吸規律,傷情趨於平穩。

  回頭,見華老太醫已經開好了藥,交予小僮。他這才挽起自己衣袖,伸到老太醫麵前。

  他前臂上裹著潔白的紗布,卻已經被鮮血滲透大半,顯然是匆忙間包紮的。剪開紗布,隻見一道半尺多長的傷口,幾乎深及見骨,到此刻仍舊流血不止。

  老太醫啥也不敢說,啥也不敢問,繼續替太傅治傷。

  楚堯澤收斂起躁怒之色,恢複了往常的平靜:“今日本是大吉之日,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長公主意外摔倒,不巧撞在架子上……萬幸的是沒有傷到要害。”

  華太醫:“……”

  以他看來,長公主脖子上的傷口表麵狹窄,邊緣光滑,但卻深入肌體,顯然是尖利的金鐵銳器所刺,連太傅手臂上的傷也是同一種銳器劃出來的。

  不過太傅說撞在架子上,那就是撞在架子上了,華老太醫可不會不開眼地去反駁。

  怎麽傷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把長公主的命保住,他也就不會被太傅追究了。

  老太醫安靜如雞,楚堯澤卻不會就此放過他。他緊緊盯住華太醫:“今晚所見……”

  華太醫連連點頭:“下官明白,下官什麽都沒看見。”

  他偷瞄了一眼楚堯澤並不滿意的臉色,急忙改口:“長公主外感風邪,絡脈失和,額……之後幾天有些發燒也是常見的事,需好好臥榻休養。”

  楚堯澤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華太醫長出了一口氣,向楚堯澤告辭。

  楚堯澤像是完全沒聽見他的辭別之言,吩咐門外的仆從:“送華太醫去廂房住下,直到長公主的病情安穩下來為止。”

  華太醫吃了一驚:“太傅,下官不敢攪擾太傅,還是住回家裏去的好。萬一長公主的傷……病情有什麽變化,下官再趕來治療也不遲啊。”

  “不可,來去路上費時太久,若是因此延誤長公主的病情,你可擔得起?”

  說著楚堯澤一揮手,兩名壯碩的仆人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華老太醫的胳膊。任老太醫如何哀聲懇求都無用,仍是被兩人拖拽出去,哀求聲漸漸遠去。

  楚堯澤回過頭來下令:“將這屋中尖銳堅硬之物統統收走,日夜看護長公主,片刻不能離人,一旦長公主醒來,立即來報我知曉。”

  眾侍女齊聲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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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她夢見了阿耶與阿娘,一旁還有長兄與二兄,不知梓馨說了什麽,逗得他們朗聲大笑,梓馨亦跟著笑了起來。

  他們笑得是如此開懷,像是所有的不幸與陰謀都沒有發生過。

  她與他們一起笑著,但內心深處卻是知道的,這隻是個夢。

  但即便是場夢啊……

  ……

  陳令漪悠悠醒來,眼角尤帶淚痕,她抬手摸了摸頸側,包裹著厚厚的紗布。

  侍女們發出驚喜的叫聲,立時有人端著水過來。

  咽水的時候,脖子上傳來一陣強烈的痛楚。但溫熱的水滋潤了她幹澀的喉嚨。她開口說話,嗓音依然帶著點沙啞:“今日是初幾?”

  “回長公主,今兒是初八呢。”

  “昨夜……太傅留下過夜了嗎?”

  侍女搖頭,怯怯地道:“不曾。”

  陳令漪長長地鬆了口氣,也是,她幾乎就殺了他,又把自己傷成這樣,是個男人都不會再有什麽興致了吧。

  喝過藥後侍女勸她再睡會兒,她合上眼眸,卻毫無睡意。

  頭仍然很暈,但她需要好好考慮今後的事。

  兩年前,她與阿耶、阿兄們同去狩獵,有一頭雄鹿脖子上中了箭,卻帶著那支箭奔跳著逃遠。阿耶告訴她,是因為那支箭並未射中鹿脖子上的主脈,所以流血不多,鹿還能跑得動。

  後來他們還是射倒了那頭鹿。阿耶帶她過去,指給她看鹿頸上的主脈所在之處,還讓她親手摸過。

  指尖下的皮毛溫熱,隨著雄鹿沉重的喘息不住起伏,她觸摸到了隱隱脈動著的地方。起初的那支箭偏在主脈一旁,被肌肉卡住,盡管入肉數寸,但傷口周圍出血並不太多。

  在大婚前的兩個多月裏,她無數次地對鏡摸索著自己脖子上的脈動,在黑暗裏一遍一遍地練習手勢。

  所以她刺向楚堯澤的那一剪子是瞄準了頸側的主脈,下重手紮過去的,刺自己時卻避開主脈。

  她雖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卻也不想輕易就死,之所以自傷,是為了保住清白,眼前來說,是暫且保住了。

  而盡管她試圖殺了楚堯澤,他卻請人來醫治她,顯然他不希望她死去,至少目前她還對他有用處……

  幾天後,她的傷口表麵開始收疤,雖然還未完全痊愈,吞咽時仍會隱隱作痛,但因為傷口在脖頸處,並不影響她行動,頭不暈之後她就能下地走動。

  門是鎖住的,每日隻有送飯送水時開啟幾次,到了晚間則全部都鎖上,她隻能在這小小一間屋子裏走動。

  一天晚上,陳令漪喝藥時,假裝失手打破了藥碗。侍女們轉身去找掃帚抹布時,她用腳輕輕踏住一片格外狹長尖銳的瓷片。

  侍女將地上的碎片掃攏,還尤為留心,探頭往臥榻下仔細地看了看,確認並無遺漏,才放心將殘餘碎片端出屋去。

  陳令漪趁著她們忙碌收拾,沒有留意她腳下的瞬間,拾起碎片,藏於袖中。

  夜深人靜,她摸出瓷片,把尖銳的那頭磨得更為鋒利。

  她不能弄出太大響聲,隻能慢慢地磨,未免被侍女發現地磚磨損,就在榻邊貼著牆角處磨。

  花了好些天,她才磨出想要的形狀,再把巾子撕成條,纏在瓷片尾部,方便手握。

  每天入睡時,她都將瓷片攥在手裏。稍有一點點動靜就會讓她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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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榮住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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