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羅衣】
作者:今夕何如      更新:2021-08-24 22:11      字數:36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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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七,永安長公主大婚之日。

  焚香沐浴,絞臉抹脂,梳發挽髻,描眉畫唇。除了沐浴之外,其他時候,於鶴鳴始終在旁看著。

  她斜睨了他一眼:“常侍到這會兒還不放心麽?”

  於鶴鳴隻是垂著眼皮,語氣恭順:“仆的職責便是好好伺候著殿下,總要有始有終。”

  要完完整整地把人送進太傅府裏,他才算是交了差吧。陳令漪微哂,沒再與他多言。

  梳妝完畢,她站起身,故意麵向於鶴鳴。宮女圍著她,替她解開束腰,脫下所穿的外袍。

  於鶴鳴垂著眼退到外間去了。

  脫去所有衣物,隻留抹腹,再換上青紗中單,微涼的衣料輕輕滑過她的肌膚。

  兩名宮女一左一右展開華麗錦繡的翟衣,正要替她披上,陳令漪忽然道:“停一下,我要淨手。”

  她進入廁房,輕手輕腳地打開香爐,從香灰下麵摸出那把烏黑的鐵器,稍加清洗後用巾子包裹,掖在腰間。

  夕陽將下,禮官在殿外朗聲提醒:“太傅到——”

  不一會兒,永安長公主從次殿內緩步行出。

  她身披深黑色大袖翟衣,朱紅的衣襟上繡著金色的遊龍,白地鑲彩大帶束著纖腰,長長的玉佩之下綴著流蘇般的珠鏈,直達腳踝處。

  在那烏雲般的鬢發間飾以鑲玉嵌寶的金鈿,花釵九樹,每一片花瓣都精致細巧,隨著她踏出的每一步而輕輕顫動著,兩側腰間垂掛的玉佩亦隨步伐而來回擺動。

  儀態雍容,款款而行。

  於鶴鳴仍然記得她剛從永巷內出來時的樣子,穿著發暗的粗布裙子,用同樣暗淡的舊粗布裹著頭發,麵有饑色,虛弱得仿佛一吹就倒。

  這三個多月休養下來,她的肌膚恢複光潤,略施粉黛,華服加身,便瑰姿絕豔,儀態萬方。她從殿內一步步走出來的樣子,忽然讓他想起十一年前,初見幼小公主的時候……

  年方五歲的小姑娘,小小的粉臉上除了那對烏溜溜的大眼睛之外,幾乎剩不下多少地方。

  才那麽丁點大的個子,卻硬是擺出副威嚴的樣子,連嗓音都刻意壓得低沉,咬著音一字一頓地說話。

  那時候她的眼瞳就像是仙山裏的清泉,一眼看得到底的透明。那是在周圍人眾星拱月般嗬護寵愛下長大的孩子所具有的的眼神,不染塵世醜惡的天真純稚,自信又驕傲。

  如今的這對眸子依然很明亮,蘊著溫和的光華,平靜堅定。沒有即將出降於自己深恨之人的怨憤,也沒有即將步入並不情願的婚姻時的不甘,更沒有萬念俱灰之人眼中的死氣沉沉。

  一時之間,連他都有點琢磨不透她此時此刻的想法與情緒。

  陳令漪來到殿前,停下腳步,望著台階下浩浩蕩蕩迎親的人群。

  楚堯澤見她出來,下馬,著人獻上對雁,跟著是成箱成擔的幣帛。

  於鶴鳴驚訝地看見,她望向楚堯澤時,姣好的臉龐上緩緩展開一道格外嫵媚的笑容,眸中的光華便跟著流轉起來,如明珠千斛,熠熠生輝。

  永安長公主朝太傅笑了啊!

  在場的人都不約而同地舒了口氣,由於人盡皆知的緣由,今日的大婚之禮雖然隆重,在莊嚴之餘亦多少有些沉悶肅穆。

  長公主朝太傅這一笑,打破了沉悶,也讓這場婚禮終於有了幾分歡慶喜樂之意。

  一直淡然微笑著的楚堯澤,眼底也開始浮現真正的笑意。

  於鶴鳴的神情卻反而變得凝重起來,他走近陳令漪身側,低聲道:“殿下還記得萬東順嗎?”

  陳令漪心裏咯噔一跳,臉上笑容幾乎凝固。她沒有轉頭,不動嘴唇地問道:“他怎麽了?”

  “他的傷,已經全好了。”

  大約一個月前,陳令漪見到陶夏兒時,曾向他打聽過萬東順的傷勢,那個時候就知道他幾乎完全恢複了。

  就如於鶴鳴是聽命於楚堯澤行事一樣,她向陶夏兒打聽萬東順的事,於鶴鳴不可能不知道。

  她側過頭,仔細分辨於鶴鳴臉上的神情,早不提晚不提,這個時候他為何要提萬東順?可從他的臉上,她什麽都看不出來。

  “萬局丞依然記掛殿下,今日殿下出降,他雖然不能來,想必也會遙遙恭祝,希求殿下保重吧。”

  ……他猜到了嗎?

  她望向台階下的楚堯澤,刻意地加深笑容,心卻按捺不住怦怦直跳:“你……該去通風報信,以表忠心了吧?”

  如果楚賊有了提防,她還能有機會麽?

  卻聽於鶴鳴淡聲道:“殿下怕是有所誤會。”

  誤會?陳令漪心中微動,正要問問清楚,卻聽禮官高聲道:“吉時已到,請長公主上轎!”

  她深吸口氣,緩步走下台階。

  台階下停著公主出降所乘的鳳輦,座位背後是一麵方屏,中央雕著鳳求凰的圖案,周圍刻著繁複精致的飾紋,描金繪彩。鳳輦另外三麵則沒有屏障,自輦頂垂下長長的紗幔與珠簾,綺麗華美。

  陳令漪登上鳳輦,雙膝並攏,在中央的錦墊上坐下來時,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在一眾低眉順目的內侍中,輕易就找到了他。

  像是感覺到她的注視,他忽然抬眸,那對深邃如夜的眼瞳隻望過來一瞬,與她目光相接的一瞬間又垂下了。

  輦車緩緩動了起來。

  陳令漪將雙手放在膝上端坐,平視前方。透過紗幔與珠簾,越過近處的樓台宮閣,直望向遠方虛空。

  聽他的口氣,即使是猜到了她的意圖,也不準備向楚堯澤稟報。

  但這是為什麽?他不是楚堯澤的走狗嗎?如果他並不忠於楚堯澤,他又是誰的人?難道是三郎麽?他在這個當口提及阿公,說什麽保重之類的話,是在婉轉勸她罷休麽?

  但是,國仇家恨怎能輕易抹殺?她又怎能委身於謀害了父母兄弟的逆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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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輦前方是按長公主身份配備的陪嫁宮女。她們成對而行,手中提著燈,捧著燭扇花盆等禮物。鳳輦左右,有執旗騎馬的禁軍儀衛。鳳輦之後則跟著抬嫁妝的侍從,以及送親的宗室與貴夫人們。

  送親的隊伍長達半裏,蜿蜒而出朱雀門,折而向東。

  楚堯澤騎著馬在前頭引導,滿臉笑容。

  前行不久便見到一座大宅,在沿街的坊牆上開了大門。鳳輦在門前停下,可見這就是太傅府邸了。

  府上設了九盞宴,陳令漪不無諷刺地想著,說是禦賜的九盞宴,其實陳淮仍在昏睡中,半點不知情,一切都是楚堯澤的自彈自唱。

  諸項禮儀按部就班地進行,直到宴會結束,賓客散去,便該新婚夫婦洞房,行人倫大義。

  陪嫁的宮女就是靈兆殿裏服侍了陳令漪數月的那些,她們替陳令漪摘下頭上花樹與假鬢,接著開始解禮衣。

  “你們可以退下了。”門口傳來楚堯澤的聲音,低沉穩健。

  侍女們低頭退出屋子。

  陳令漪沒有轉身,側耳聽著他的腳步聲,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腳步聲漸漸到了身後,一雙手搭上她肩膀。手放上來的瞬間,她不自禁抖了一下。

  男子俯身低語,溫熱的氣息若隱若現地拂過她耳後:“別怕……”

  害怕?她隻是厭憎他的碰觸而已。

  他屈起手指,指背落在她的側臉,順著臉頰輕撫,在她耳邊低低呢喃:“真滑……”

  陳令漪又忍不住打了輕顫,強忍著側身躲開的衝動。

  他的手來回撫了幾下,緩緩停在她頜下,扣住了,往他所在的方向掰:“看著我。”

  陳令漪深吸口氣,壓下翻湧的惡心感,順著他手上的力量回頭,朝他羞怯地微笑。

  楚堯澤略感意外地挑了下眉梢,隨後滿意地笑了。他轉到她身前,摘下錦繡霞帔,又解開她腰間大帶。

  翟衣被褪下肩頭,滑落於地。羅衣下曼妙身姿若隱若現。

  陳令漪不由心頭狂跳,急忙按住了他的手,細聲道:“夫君……”

  聽見她這一聲低喚,楚堯澤眸色跟著暗了幾分,一把反握住了她的手。

  陳令漪心跳得更快,忍著厭惡之意,轉身牽他走到桌邊,提壺倒了兩盞酒,舉杯柔聲道:“永安先敬夫君一杯,今日與君共結連理,隻望相攜共白首,一心永不離。”

  楚堯澤本來預想過永安長公主會抗拒這樁婚事,在洞房裏會如何地不情不願,但她卻隻是嬌怯羞澀,完全像是個尋常的新婚妻子,既緊張、又努力博取他歡心的樣子。

  永巷裏與靈兆殿裏度過的這大半年時光,終究是磋磨去了她的傲氣與矜貴啊……

  昨日允她去見陳淮,本是他存心為之。親眼瞧見陳淮變成了那副模樣,她還能不死心麽?她還有誰能夠依靠?也唯有他了。

  然而,麵對眼前嬌羞柔順的陳令漪,楚堯澤心底深處反倒有些許失望。

  在那個雪夜裏的少女,強行壓抑著恐懼,無助地顫抖著,卻仍帶倔強孤傲的那一眼,才是他真正記住她的樣子。

  讓他迫切地想要馴服她,壓在身下肆意蹂.躪……

  接過她遞來的酒杯,楚堯澤仰頭一飲而盡。

  就在這一瞬間,陳令漪掛在嘴角的羞澀笑意消失了。

  倒完酒她就摸出貼身藏著的剪子,在手心裏緊緊攥著,趁他仰頭的時候,用盡全力紮了過去!

  楚堯澤雖然仰首飲酒,卻仍分神留意著她,突見她眼神驟然變厲,立時警覺,急忙向側後躲避。

  剪子的尖頭堪堪劃過肌膚表層,在他脖子上帶出一道血痕。

  陳令漪一擊不中,不由前衝兩步,方才站穩身子,反手又是一剪。

  楚堯澤又退一步,同時本能地舉起左臂去擋,險之又險才避開這第二下,就聽“刺啦——”一聲,袍袖已被剪子尖頭劃破。

  但他也已經退遠,到了她刺殺不到的地方。

  “來人!”隨著楚堯澤的呼喝聲,門外湧入數名護衛與仆役。

  陳令漪含恨咬牙,隻差了半寸距離!功敗垂成!

  剩下也隻有一件事可以做,她抬手將剪子對準自己的脖頸,猛然紮下去。

  “不!”楚堯澤急撲而上,抓住她的手往外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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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院期間大概也許還是能碼一點字的,之後幾天的更新也都放存稿箱了定時發布,追文的小天使不用擔心~

  另外祝我自己手術順利,也許能減掉幾斤體重吧~畢竟會實打實地割掉塊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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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闌尾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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