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生怨】
作者:今夕何如      更新:2021-08-24 22:11      字數:33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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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道太後也答允了嗎?”

  “崔氏已經被廢除太後之位……”

  陳令漪大為意外:“崔氏因何罪被廢?”

  “蔣太妃那兒發現的巫蠱人偶,原來是崔氏栽贓的。”

  “可是崔大司馬怎會放任崔氏被廢?”

  “大司馬……前日已薨。”

  陳令漪震驚地瞪著他。對方答得言簡意賅,語氣平淡,可細思量,即使真是崔氏栽贓蔣太妃,陳淮卻是個心軟之人,又怎麽會因此就廢了自己的親生母親太後之位?

  包括崔剛死的時機,也一樣太過巧合。崔剛正當壯年,身強體健,怎會突然就薨了?

  赦免她的,廢了太後的,殺了崔剛的……顯然另有其人。

  太多的疑問蜂擁而至,即使已經離開永巷,陳令漪也沒有回家的安心感。這個時候,她隻想先見到陳淮。

  “我要去探望聖上。”

  “先請殿下沐浴更衣。”

  陳令漪低頭看看自己,永巷裏沒有熱水,天氣又寒冷,根本不可能沐浴。即使入春回暖,也隻能用冷水稍許擦洗一下手臉而已。

  她的頭發始終沒能徹底清洗,草草挽起後用粗布包裹著。

  一雙手因為頻繁地浸泡於皂角水,日複一日地穿針引線,肌膚變得粗糙皸裂,長滿毛刺,指甲折斷,指端還帶著薄繭。

  此時此刻的她,顯然和一個尋常的村婦沒什麽兩樣。

  她抬頭看向於鶴鳴,他半垂著眼睛,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方才那句似乎隻是好意提醒。

  “不,此刻我就要去見聖上。”陳令漪堅持道,轉身往台階下走。

  他橫跨一步,正好擋住她的去路。

  陳令漪挑眉:“你這是不許我離開靈兆殿麽?”這與被囚禁在永巷那個小院裏有何區別?甚至更糟!

  於鶴鳴半垂著頭,表麵上語氣依舊十分恭敬,實質上卻毫無尊重之意:“殿下初初歸來,恐怕並不清楚現狀,以仆愚見,還是別隨意亂跑的好。”

  陳令漪冷冷盯著他看了會兒,回身走上台階。

  浴室內熱汽氤氳,溫湯早已備好,浴具一應俱全。

  宮女將金盒裏的澡豆粉取出少許,用水調開。優雅馥鬱的香氣,隨著淡淡的霧氣嫋嫋升起。

  溫熱的浴湯將她浸沒,她向後仰著頭,合起雙眼。宮女仔仔細細地梳理、清洗她的長發,動作輕柔。

  沐浴完畢,換上潔淨幹燥的衣裙,久違的絲綢麵料,若即若離地貼著肌膚,輕軟有若無物。

  她在案前坐下的時候,三四名宮女就在她身後托著長發繼續擦幹,還有兩名宮女替她修剪指甲,往皸裂嚴重的皮膚上塗敷芳香的滋養藥膏。

  綠裙宮女魚貫而入,呈上一道又一道精致味美的晚膳。

  一切就如同以往,一切又已完全不同。

  麵對豐盛奢華的膳食,她卻想到永巷裏所吃的,那一成不變的鹹菜湯餅,日複一日,連填飽肚子都勉強。

  陳令漪看向於鶴鳴:“常侍替我送點東西去永巷……”

  他仿佛猜到她接著要說什麽:“送長公主所用的膳食過去麽?”

  陳令漪微覺意外:“正是,且要足夠院子裏所有人吃。我這裏隻需留兩道即可。”

  “這就安排。”他走出殿外,低聲吩咐小火者。

  陳令漪這才有了點胃口。

  匆匆用完膳,她起身往外走時,並沒有人阻攔。穿過中庭,直到殿院門口,她試著伸手去推,大門果然緊緊關閉著。

  “開門!”

  無人理她。

  回身一看,於鶴鳴就立在中庭,雙手揣在袖中,半低著頭,狀似恭敬。

  但他的語氣,他的姿態,與其他內侍那種奴顏婢膝的姿態有著截然不同的區別。這是個握有實權的宦官,而此時此刻的她,隻是空有個長公主的虛名罷了,根本使喚不動他。

  他這付樣子,更讓陳令漪無名火起:“我到底要在這裏住到什麽時候?到哪一天才能去探望聖上?”

  於鶴鳴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淡薄眼神中似乎帶著一絲憐憫:“到長公主大婚那日。”

  “什麽?!”陳令漪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能再次開口,“和誰?”

  “太傅楚堯澤。”

  陳令漪腦海中掠過一張英俊溫雅的臉,眼神卻是冰冷而深沉的。

  楚堯澤……在太子逼宮的那個冬至夜,她和梓馨遇到的那個紫袍文臣就自稱楚堯澤,當時他還是尚書令,如今已經封了太傅啊。那個時候,他與崔剛走在一起,顯然兩者是同謀。

  這之後發生的事情一一閃現,她原地愣了半天,之前的疑問似乎都有了答案,隻缺最後的確認了。

  “聖上病倒後,朝政大事都是楚堯澤在主持吧?”

  於鶴鳴眼神閃了閃,沒有否認。

  陳令漪全然明白了,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所以崔太後會被廢,崔剛會橫死,這場宮變背後,真正的主謀怕是楚堯澤才對。

  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楚堯澤那樣的年紀,難道沒有妻室嗎?”

  “太傅的結發妻子五年前故世了,一直沒有再娶。”

  “可是……”這滿朝文武就沒有人看出楚堯澤的野心嗎?當然不可能。唯一解釋就是他已經掌控朝堂,鏟除了異己,大權在握。

  他唯一的欠缺就是不姓陳。

  陳令漪定了定神,又道:“先帝駕崩不過半年,永安喪期未滿,談何婚嫁?”

  “聖上下詔,特賜殿下與太傅成婚,殿下不用擔心這些繁文縟節。”

  陳令漪:“……”誰擔心這些了?!

  即使陳淮下詔,也是在楚堯澤的逼迫威脅之下吧?甚至於,楚堯澤根本是假借聖意,自己擬的詔書!

  陳令漪暗暗咬牙,她絕不會讓那奸賊如願!

  “你去告訴他,他是在白日做夢!我絕不會嫁給他!”

  於鶴鳴靜默片刻,幽幽開口:“殿下別忘了,永巷內還有一位長公主呢……”

  陳令漪後背倏然竄起一道寒意,如果她堅持不肯出降的話,楚堯澤還會把主意打到梓馨頭上!

  這就是他們繼續關住梓馨,隻把她放出來的緣由!!

  她被強烈的憤怒與不甘充斥著,全身止不住地顫抖,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真是可憐呢……於鶴鳴靜靜地看著她,換做十一年前,可曾有人會想到這一天?

  被這樣的眼神看著,陳令漪憤怒更甚,她已經可悲到了連楚堯澤的走狗都憐憫的地步了!

  “不許這樣看我!”

  他垂下眼睛,一瞬間又恢複了麵無表情的樣子。

  “滾開!我不想再看到你!”

  於鶴鳴微微躬一下身子,退開了。

  陳令漪在庭中佇立許久,終於深吸口氣,緩步回到主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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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有尚衣局的女官來為她量體裁衣,製作大婚時所穿的禮衣鞋履。

  陳令漪異常沉默,但也異常配合。

  宮女們圍著她忙碌時,她又見於鶴鳴進殿,立即厭惡地轉開眼睛。真是陰魂不散!

  宮女們量完尺寸退去,她朝他看過去:“於常侍,去替我找些女紅針線來。”

  他抬起眼皮,漆黑的眸子對住她,像是要把她看透:“殿下要針線做什麽?”

  “整天呆在這裏不能出去,做些女紅消磨時間的。”

  “聽聞殿下善丹青筆墨,緣何不以書畫消磨時間?”

  陳令漪隻道:“不管書畫如何精妙,都是虛無空幻之物,不能食不能衣。倒不如女紅,針針線線都是實在、有用之物。我於永巷中居住數月,學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務實。”

  於鶴鳴輕點頭:“大人不華,君子務實。殿下所言甚合君子之道。”

  陳令漪訝異地看他一眼,宮中內侍多出身貧苦,言語粗鄙,哪怕學著王親貴族,文雅地說話,學的到皮毛卻學不來精髓,吐不出這樣的言辭。

  但他也並沒有賣弄才學的意思,說完這句便轉身出去,吩咐宮女。不一會兒就有人把針線送來了。

  於鶴鳴拿起托盤中的剪子,舉在眼前瞧了瞧那鋒利的尖端,轉眸細看她臉上的神色:“殿下不會是想要自盡吧?”

  陳令漪語氣平靜地道:“如今的日子比在永巷裏好過得多,那樣的日子我都熬過來了,既出來了,為何我還要自盡?”

  聞言,於鶴鳴將剪子放回托盤。

  “就算自盡,也要等到大婚那天不是嗎?”

  放剪子的那隻手在空中一頓。

  陳令漪淡淡地笑著,點漆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他修長的眉輕輕抬了一下,語氣平淡如水:“無論如何,都會有長公主出降於太傅的。”

  陳令漪臉上的笑容消失,她清楚得很,未婚的公主中,以她最年長,其他幾個妹妹還太小,如果不是她,就會是梓馨。

  “所以我不會自盡。你可以去稟告太傅讓他放心了。”

  於鶴鳴將剪子放回托盤:“隻要殿下記得今日這句話。”

  盡管如此,她在做針線時,始終有人在近旁看守著,像是她真能做到一半突然拿起剪子自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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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過去,陳令漪每天晨起後先是看書,接著練字,午膳後再做會兒女紅。像是所有安於現狀的人一樣,平靜度日。

  五月初五,因著聖上仍在病中,端午節沒有如往年那般慶賀,朝會也取消了,但宮中還是做了角黍與雄黃酒送來。

  酒食送來時,於鶴鳴有一小會兒沒有看著她。宮女們的注意力也都在門外進來的人身上。

  陳令漪把針線放回托盤,縮回手時將剪子握在掌心,借著衣袖的掩蓋,把剪子藏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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