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今天我們可真是要交代在這裏了。”馮玄將何任之放在地上，語氣出奇地平靜。

  “我們豈非早已想過這一天。”何任之笑了笑，專注地整理起衣衫來，仿佛某個重要的時刻即將來臨，而他必須端容以對。

  “你別想著一口氣吃十顆鬼泣珠。”馮玄仿佛看穿了他，“你敢那樣做，我就將你逐出門牆。”

  “我又沒入三元觀……”

  “你得了禦劍訣，還被我救過命，輪得到你說入不入？”馮玄冷笑一聲，不知從哪抽出一遝符籙。

  “你記住，能跑多遠跑多遠，力氣不夠了就吃一兩顆，不準十顆一起吃，我三元觀不需要死人。”

  馮玄從未用這種語氣跟別人說過話，但此刻他顯得尤其嚴肅霸道，像極了一派傳承的掌門，威權十足。

  何任之從不吃這一套，但這回，他吃了。

  感受著代表馮玄的氣息迅速遠去，那並不強大卻義無反顧的氣息竟讓他內心某處狠狠地疼了起來。這疼痛來得如此猛烈而真實，讓他難受得鼻尖發酸，眼眶發紅，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撿起地上的拐杖，縱身投向相反的去處。

  此刻，馮玄剛剛落到石蘆兒與宋天佑身旁，他出手如電，瞬間在二人身上貼了十數道符籙，隨後他大喝一聲“南無斷山河菩薩”，拍開了天佑身後的木匣。

  “郎君速走！”石蘆兒急得雙目盡赤。

  “走什麽走。”馮玄大笑一聲，持刀在手，“今日與阿姐並肩作戰，乃為夫之幸。”

  “南無斷山河菩薩！”馮玄亢然而起，一刀劈向神力最濃鬱處。

  “魔物！”那聲音陡然暴怒，“孽障，朕滅了你！”

  “滅你個鳥蛋！”馮玄身形快若閃電，無數肆虐神力竟逮他不住，眨眼間他連連劈出數十刀，竟將那些神力逼得節節後退。

  “孽障，你竟敢用魔物對抗本神，今日本神便要替天行道。”話音未落，那無邊濃鬱陰沉的神力猛地聚合一處，眨眼，便化出一個人形。

  馮玄躍回石蘆兒宋天佑身邊，依舊默念“南無斷山河菩薩”不止，但雙目卻緊張地在二人身上逡巡，生怕她們已受了傷。

  “郎君無憂，妾與天佑均無恙。”石蘆兒手握巨闕，模樣頗有些狼狽，但聽她說話，中氣尚足。

  馮玄撒出的符紙叫金光咒，乃是專門護體的寶貝，想來起了不少作用。

  宋天佑精力旺盛，若不是石蘆兒抓著她，她還得蹦過去繼續打。也不知她那顆心怎麽長的，大成這樣。

  三人互相關切間，那邊的人形已漸漸顯化完整，出現在三人麵前的，是一個又高又壯，魁梧得不像話的黑臉胖子。

  夜色漆黑如墨，但這胖子不知怎麽弄的，竟搞出許多光來，照在自己身上。

  胖子穿了一身袞服，戴著就算皇帝都隻在祭祀和外邦來朝時才戴的平天冠，瞧著十分臭美。

  “媽那個腳，果然是他！”馮玄口吐蜀地芬芳，咬牙道，“這貨果然不是什麽好鳥。”

  “能逼得本神現出真身，你也算有些本事。”那黑胖子向前一步，便到了馮玄眼前，近得兩人的鼻尖差點碰到一起。

  但下一瞬，馮玄三人又已離他十丈。

  “身法很讓本神意外。”黑胖子咧嘴一笑，無數神力凝結而成的竹筍破土而出，開枝散葉，將三人團團圍住。

  “噫！”馮玄驚訝地叫喚起來，“這葉子竟是金子做的！”

  眾人：“……”

  對於馮玄的無視，黑胖子很惱怒，於是他大嘴一張，猛地一吸，頓時狂風大作。

  三人差些站立不住，被狂風裹挾著吹起，千鈞一發之際，馮玄揮刀斬向虛空，狂風驟歇。

  斷山河能斷天地山河，自然也能切斷這天地之息。

  黑胖子吸了滿嘴泥土，一身枯葉。

  “李勢，你這吞吸的神術委實太過醜陋，便如你當年搜刮蜀地百姓一般，比這魔刀還邪惡幾分。”

  黑胖子被馮玄一口叫破身份，似有些吃驚，

  “你知道本神尊號？”

  “尊號？”馮玄冷笑道，“自己是個什麽貨色心裏沒點數麽，還尊號？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成神的，但你過往一切作為，早已天怒人怨，你，怎麽有臉給自己加個尊字？”

  你，怎麽有臉給自己加個尊字！

  這是馮玄一直以來都想對財神李勢說的話，自從見到周桐時他就想了，直到今天見著李勢，他終於將這話說了出來，心中頓時覺得無比暢快。

  李勢生前殘忍好殺，好色如命，常命人去蜀地四處搜尋良家女子，玷汙之後要麽殺掉，要麽隨意賞賜別人。他尤其喜歡殺人奪妻，即便有人迫於他的淫威而獻妻，他也非得殺之而後快，以至他身邊的人都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喜歡別人的妻妾還是喜歡殺人。

  這樣的人，有什麽資格成為神？

  百姓愚昧盲從，單隻聽聞他財貨無數便拜他的靈位，因此而以信仰之力使他成神，這並非正道，卻也是道，對正道中人而言，這是無可奈何的事，但並不代表他成神之後還能繼續作惡。

  如今，狐妖夜半阻擊馮玄四人的原因已經水落石出，李勢，要宋天佑做他的第二十四名妃子。

  之前在棚屋中聽到周瑜與周氏二房長輩說話時馮玄就在奇怪，周氏每年進獻二十四名良家女子給李勢，今年卻偏偏隻有二十三名，還說第二十四名李勢會親自去找；而後密林中，三名狐妖又挑明了衝宋天佑而來；再到眼前，財神李勢殺到眼前。

  根本不用他親口承認，也能斷定事實就是如此。

  雖說不知道李勢何時看上了宋天佑，但馮玄絕不會讓宋天佑落入他的魔掌，看起來李勢也不會輕易罷手，所以，今晚這個局，便是個死局。

  馮玄的一番言語，如針尖麥芒一般刺得李勢臉頰生痛，他自成神以來，仗著生前留下的財寶，顯現許多神跡，在蜀中扶持了一些如周氏般的豪族勢家，信眾遍及大半個益州，實力也因信仰昌盛而與日俱增，早已不把凡人看在眼中，如今卻被個來曆不明的黃毛小子罵得還不了嘴，那股子生前便有的邪氣頓時上頭。

  “小賊，朕要將你挫骨揚灰！”他咆哮著撲向馮玄。

  “朕你奶奶個腿兒！”馮玄施展身法，險險避開這一擊，嘴下仍不饒人，“你的成漢早就被桓宣武滅了，連你親妹妹都上了桓宣武的床，你還有臉自稱朕？”

  “啊——朕要讓你神魂俱滅！”

  “你來，道爺今日將你大卸八塊。”馮玄不再閃避，迎了上去。

  斷山河揮出一片幽藍，朝著那高大的身影豎劈而下。

  “小先生真是英武過人。”宋天佑雙手交叉胸前，一臉癡迷。

  石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