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說，斷山河刀身上的千眼紋，乃是一種魔紋，是其中魔靈向外傳遞魔性的通道，好比眼睛是人類心靈的窗戶，這魔紋也是魔性的窗戶，而若要暫時扼製斷山河魔性，便要讓它閉上眼。

  斷山河原身是三尺翎，三尺翎由鳳凰尾羽煉製而成，由此具有了鳳凰的秉性，這一秉性無論它是三尺翎還是斷山河，都不會改變。

  而鳳凰顯著的秉性，便是驕傲。

  如何對付驕傲的生物，這一點，馮玄曾受教頗多，那便是讚美它。

  慧心的方法與此不謀而合，他教給石蘆兒的咒語也基於此，那句咒語是：南無斷山河菩薩。

  沒錯，就是對著這把該死的魔刀，以虔誠恭敬的語氣誦念“南無斷山河菩薩”。

  馮玄不認為這把刀能聽懂人話，於是石蘆兒在得到他和宋天佑這位老想著摸一把斷山河的小娘子保證後，又一次拿出了斷山河。

  斷山河寒光四溢，千眼魔紋散發幽幽藍光，使人莫名恐怖。

  “南無斷山河菩薩。”石蘆兒朱唇輕啟。

  寒光閃爍，如星辰熠熠。

  “南無斷山河菩薩，南無斷山河菩薩……”

  石蘆兒口中誦念不止，寒光迅速斂去，不過一息，竟化作柔和白芒；而那刀身上的魔紋，已全然消失。

  “魔性沒了！”石蘆兒驚歎。

  “給我試試。”馮玄再心癢難耐，一把抓了過來。

  白光消失，寒光再現，千眼魔紋殺氣騰騰，聞之欲嘔的腐臭氣息充斥房間。

  馮玄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旋即感到心中異常煩躁。

  “快念咒！”石蘆兒大聲提醒。

  “南無斷山河菩薩……”

  馮玄壓根兒就不敢停，這一念竟念了足足一刻鍾，直到石蘆兒一巴掌將他打醒。

  再看手中斷山河，早已恢複了先前的慈悲麵容。

  “真行！？”馮玄喜出望外。

  “我……我也想試試。”宋天佑眼饞得緊。

  ……

  毫無疑問，慧心的法子是可行的，無論是馮玄還是宋天佑，隻要口中誦念“南無斷山河菩薩”六七遍，至少能將斷山河的魔性壓製一刻鍾，而一般單打獨鬥，一刻鍾已經足夠。

  如此一來，將斷山河交給宋天佑背著，大家都沒了意見。

  斷山河容身的木匣乃一種奇特的木材製成，能完全隔絕魔性外溢。這木頭大概率不是這個世界的東西，似木非木，似玉非玉，呈棕黑色，木紋清晰，卻隱隱有些透明，馮玄博覽群經，也沒見過這樣的材料。

  不管怎麽說，隻要斷山河在這個木匣中，無論是誰背著它都不會有問題。從前隻是擔心要用斷山河時不能及時拿出來，現如今這個問題也已解決。

  就這樣，宋天佑順理成章地成了斷山河的新任“車夫”。

  晚飯過後，太陽偏西，四人出了門，打算在北坊轉一轉。他們既然要看看民間的淫祀邪神信仰，去人群中看，當然會看得更清楚。

  北坊靠東的內城牆邊上，便是財神宮。

  周氏家大業大，所起宮觀自然不會太寒酸，足足五進的大群落，亭台樓閣一應俱全，加之跨院、偏廂，這座財神宮的規模甚至要超過周家長房的宅院。

  財神宮平日不禁人出入，隻要是去給財神李勢上香磕頭的，無論何人在其中都不受拘束。

  宮中自然有不少道士，也有祭酒一類的道官，然則馮玄仔細觀察，發現這些人雖身穿道服，頭戴道冠，開口閉口“道士我”，卻怎麽也看不出道士該有的清淨從容來，一個個舉止燥亂，言語迫切，形容興奮，反倒像馬上就有大筆錢財入賬的商賈。

  “我又聞到了那個味道。”

  向主殿走去的時候，何任之在馮玄身邊淡淡道。

  “什麽味道？”宋天佑好奇地問。

  何任之搖了搖頭。

  馮玄皺起了眉。

  此時正好經過一間經堂，經堂內，有一長髯白發老道，正在其中講經。聽者芸芸，大半都是文士，還有一些，看穿著像庶族，卻都氣度不凡。

  如今聽高人名士解經乃是風尚，仰慕追捧高人名士亦是潮流，經堂內在座的不是文士，就是氣度不凡的庶族，足以說明那老道士的身份尊貴。

  “看來無意中倒撞見一樁盛事。”馮玄笑道。

  正想走近一些聽聽老道士有何高妙言論，卻見周桐一溜煙地竄了過來，作勢高喊，瞟見經堂，頓時斂氣屏息，腳步輕輕來到近前。

  “小師父怎地就出門了？桐回去換了身衣裳，本想陪幾位出來轉轉，誰知在別館中竟找不到人了。”他氣喘籲籲，看樣子跑了不少路。

  “若非這是桐的地盤，要找到小師父還真不容易。”

  “你先前豈非剛剛換過衣裳？”宋天佑白了他一眼。

  “桐平常在家，哪一日不換個四五身衣裳。”周桐說得理所當然，反倒對宋天佑的態度很奇怪，“怎地你們不換的麽？”

  “哼！”何任之冷冷一笑，“好好的庶族，竟也學那些士族裝模作樣。”

  周桐一臉茫然，不知道因何挨了罵，但轉念一想，罵他的這位以後極可能會成為他的授藝恩師，怠慢不得，於是隻得連連點頭。

  “大師父說得對，大師父說得對。”

  “廢話少說。”馮玄指了指經堂，“裏麵那位老爺怎麽稱呼？”

  一聽這話，周桐頓時來了精神。

  “小師父容稟，裏麵這位老爺，那可是相當的不得了哇！”

  當今之世，魏晉而下的談玄之風雖稍有衰退，但求佛問道的風氣卻方興未艾，於佛道大有造詣的名士、名道、名僧層出不窮，而其中，自然以出身名門大派的佛道之士，最為世人追捧。

  世人心中，如今佛道名門，排在最前的幾家，自然便是洛陽白馬寺、會稽靈隱寺、平城道壇、長安古樓觀，以及廬山太虛觀。

  這其中，道門的古樓觀與道壇都在魏國，而近年來，因道壇為北天師寇謙所建，乃北地道門之宗，古樓觀的名氣稍有不如，但實際上，道門中人誰都知道，若是比底蘊，道壇是遠遠不如古樓觀的。

  因古樓觀創始人尹喜乃老君親傳，古樓觀亦是道門大派無始派的宗壇，至今已有數百年曆史。

  而那位老道士，據說便是古樓觀七名祭酒之一，中行子尹得之的弟子林玄音。

  尹得之之名天下皆聞。北地皇族曆來便有登基時前往古樓觀接受賜福的傳統，而這位尹得之，至今已主持過三位皇帝的賜福儀式，乃是北地了不得的得道高人，作為他的親傳弟子，林玄音自然也是世人眼中的高道之流。

  “林老爺隨長安商隊前來蜀中遊曆，落腳寒家，家君好不容易才請動他老人家在此宮中開卷講經，今日裏來聽經的人也了不得，桐跟小師父說說。”

  吧啦吧啦，周桐說了一大堆，什麽這家郎君那位名士，四人卻都沒在意，尹得之的名頭委實太過響亮，但他們卻對這位尹得之親傳弟子的名頭有些懷疑。

  因為馮玄和何任之都清楚，尹得之今年也不過五十多歲，會收個比他還大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