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玄有些呆愣地看著前方攔路的山匪，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自離開沈黎郡後，這已是第十五日，即便他們一路遊山玩水，此刻也已入了蜀郡境內，也正是因為到了傳聞中富足安穩，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蜀郡，見到山匪後他才有些意外。

  莫非諸葛這廝騙了我，他不是說蜀郡祥和安寧，絕無強盜匪徒的麽？

  “某乃郫縣周桐，諸位遠來辛苦，些許身外之物，便由某代為保管了，哦對了，那位小娘子，某也一並代為照顧。”

  說話這廝長得體壯而矮，臉黑而糙，眼小而濁，嘴闊而臭，他指著牛車上的宋天佑，不知死活地高聲嚷道。

  宋天佑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石蘆兒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馮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此種笑法源遠流長，來曆不凡，傳承有序，自來便是折辱敵人的不二法門。

  瞎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這是自學成才，瞎子都沒見過石大叔。

  “我想捶死他。”馮玄悄聲對石蘆兒道。

  “郎君不是一向心慈手軟麽？”石蘆兒取笑道。

  “這廝太不要臉了，長了一副賊人麵孔，竟穿得像個文士，還露著胸，我看不下去。”馮玄咬牙道。

  “倒也是，那胸毛委實惡心。”石蘆兒看了兩眼，接著又看了兩眼。

  “等著我。”馮玄越看越氣，縱身就撲了過去。

  這群山匪約有兩三百人，論理說這麽多人搶一行四人的行旅有點殺雞用牛刀了，但瞅對麵那周桐腦子缺點什麽的樣，估摸著他幹得出來。

  兩三百匪徒在普通百姓看來那是了不得的陣仗，大多數規模小點的行商見了也得乖乖奉上貨物，隻求留下一命，是壓根不敢反抗的，但馮玄就這麽輕鬆寫意地撲了過去。

  最初一刻，周桐完全沒反應過來，直到馮玄落進匪徒堆裏，十指連彈，眨眼放倒一二十人，他才明白這回踢到了鐵板。

  然則還沒等他拔出刀來，馮玄已笑眯眯地站在他麵前，兩人之間的距離連一拳都不到。

  “某乃馮玄。”他說著話，一拳揍在那張黑臉上。

  “好漢饒命！”山匪頭領飛在半空，喊出了這句江湖常用語。

  馮玄飛撲上去，騎在他身上，砰砰砰連著掄了十幾拳，直到將那張黑臉打成黑豬臉。

  “這是蜀郡。”

  砰砰。

  “這裏平安富足。”

  砰砰。

  “路不拾遺。”

  砰砰。

  “夜不閉戶。”

  砰砰。

  “你還是不是人？”

  砰砰。

  “這麽好的地方你做賊？”

  砰砰。

  “嗚嗚……哇……好漢饒命！”周桐嚎啕大哭。

  遠近數百匪徒麵麵相覷，既不敢離去，又忌憚馮玄的指頭不敢過來，隻得看著馮玄將他們的首領打了個落花流水。

  馮玄一把抓過那柄大刀，啪一聲折為兩段。

  “周桐是吧，再讓我聽說你搶誰，有如此刀。”

  周桐連饒命都忘了喊，嚇得臉色慘白。

  這廝自負一身武功有六品境界，在民間乃是了不得的高手，規模不太大的商旅隊伍見了他怎麽也得望風而逃，哪知今日竟碰上幾個硬茬。

  這小白臉看著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沒想到打架如此不講武德，懟臉就砸啊！

  “說，還敢不敢了？”馮玄出完氣，這才翻身下來，一腳踢中匪首屁股。

  周桐頓時醒悟過來，立馬跪下，磕頭如搗蒜。

  “小爺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老子今年十七，你叫誰爺爺呢？”馮玄又踹了一腳。

  “爺爺不分大小，有誌不在年高。”周桐語無倫次。

  馮玄被氣笑了。

  “說說吧，你到底是誰，為何幹這山匪營生？”

  馮玄覺得口渴，招呼宋天佑給他送水過來，便靠樹坐下。周桐不敢站著，也不敢坐著，隻能猴兒似的蹲在他跟前。

  “仆乃周氏莊園的子弟，讀過些書，也習過些武。”他囁嚅著說道。

  “讀書？”馮玄頗感意外，“長你這樣的讀什麽書，還不如幹山匪這份有前途的職業呢。”

  “是是是……”

  “是個屁，你要再敢攔路打劫我閹了你。”

  “是是是……”

  宋天佑走了過來，將水葫蘆遞給馮玄，趁馮玄沒注意的空擋，悄沒聲地給了周桐一腳尖。

  “啊——”山匪頭目慘叫一聲，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馮玄無奈地看著宋天佑的背影，歎道：“你也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膽兒，連我都不敢惹她。”

  周桐無語望天，淚流滿麵。

  “這麽說你不是慣匪，乃是一地豪強？”馮玄好奇問道。

  當今之世，匪徒也分好幾種，一種聚嘯山林，無根無萍，是為慣匪。他們有時候也被官府稱為蠻人，這樣的匪徒官府剿之甚嚴，若非已有氣候，難以生存下去。

  另一種便是明火執仗地造反了，這類匪徒一般都有背景來曆，他們占據州縣，且戰力強悍，非正規大軍不能剿滅。不過他們既然扯旗造反，朝廷自然也就不可能容得他們逍遙，所以一般起來快，倒下也快。

  第三類則比較不好界定了，便是周桐這樣稱霸一方的豪強。

  豪強大多是豪族，便是沒有士族地位，財力人力卻非常強大的庶族，他們人口眾多，丁壯普遍習武，為了應付第一類匪徒而自建堡塢，聚族而居。說是為了自保，但久而久之，當匪徒們也奈何不了他們的時候，就容易膨脹，順便也就做些攔路打劫的事。

  這種豪強古已有之，自三國時期大行於世，譬如張飛張翼德，亦是當時豪強出身，而他的人生軌跡，大抵也是後世許多著名豪強走的路——習武，撒錢，交朋友，聚攏一撥亡命之徒，打家劫舍，繼而招安，成為……嗯，有朝廷告身的匪徒。

  不過瞧眼前這位的長相和智力，他應該不會走到最後那步。

  馮玄想起劉駿送他那套《世說新書》中，也記有一位豪強，名叫周處周子隱的，是西朝出了名的惡人，隻是人家後來改過自新，為國征戰，官至平西將軍，乃是武將中數一數二的存在，眼下這位怕是連他一根腳毛都比不上。

  雖然都姓周。

  “你不好好在家混吃等死，跑出來劫我作甚？”馮玄簡直好奇到了極點，“沒事調戲一下你家婢女，不香麽？”

  “那個麽……唔唔……那個……”

  周桐眼珠子亂轉，試圖看向別處，卻見馮玄臉上泛起冷笑，頓時驚慌失措，連話都不敢說了。

  “有鬼！”馮玄當即便明白過來。

  “說吧，誰讓你來的？”

  這周桐挺耿直的，被馮玄揍成這樣，卻也沒看出多少怨恨來，被撬開嘴巴後，反倒滔滔不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