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民馮玄，因何事請來本神？”

  山神麵目清冷，顯然是個不好說話的，馮玄心中忐忑，隻好拜了又拜。

  他哪知道山神心中也是頗為緊張，畢竟剛還在猶豫要不要來，結果還沒想得清楚，就下意識來了。

  是因為已經四十餘年無人召喚本神了麽？

  嗯，定然如此，本神也是太無聊了，想出來逛逛，沒錯沒錯。

  說來奇怪，與社神麵對麵時，馮玄還有些狂傲不羈，如今麵對僅比社神高一階的山神，馮玄竟出奇地恭順，聽得山神問話，他老老實實答道：“有請山神，為我重開山中大陣。”

  “守山大陣？”

  “是的。”

  “何時？”

  “不急，請山神稍事歇息，等會兒前殿之中，我自會發出信號。”

  “如此……”山神妙目看著天地殿，沉吟一會便道，“我去看看書。”

  “呃……”

  “怎麽？”山神鳳眼一瞪，“當年龍牙子可沒你這麽小氣。”

  “山神與師祖很熟？”

  “龍牙子那個小道士麽，甚是可愛。”山神點點頭，便朝天地殿走去。

  一百多歲的老牛鼻子，他哪裏可愛了？

  ……

  前山太極殿，蕭道成眾人看著那三名“地字部門下行走”走出大殿後門，施施然走進了護觀大陣之中。

  大陣對他們毫無用處，就像他們本就是大陣的主人——這當然是因為“行走”們身上帶著出入大陣符文的緣故，但在蕭道成與檀僧信看來，這三位行走身上的神秘感又多了一層。

  蕭道成已在大陣前折損了不少人手，而檀僧信一路上山，與大陣爭奪天地元氣，比他更清楚大陣到底如何強大，若非身上帶著專克此類大陣的秘寶，他絕無信心能攻破大陣，正因如此，他們才對“地字部”三個字，以及三大古老門派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而這種認識讓他們先前的決定有了些許動搖——宗綺的打算，未必可行。

  兩人幾乎不約而同地跟上，來到太極殿後門處，向大殿後方的小廣場看去。

  他們看見三名行走來到廣場中央，似乎說了幾句話。

  隨後馮玄出現，蕭道成在他身邊，意外地看見了陳甫。

  陳甫應該已經死了！

  馮玄身邊的人，與之前掌握的情報有所不同，除了陳甫還活著，便是北地來的慧心不見了，而最讓檀僧信與蕭道成驚訝的，並非陳甫。

  “明將軍，是否覺得那人麵熟？”檀僧信遙指馮玄身邊的瞎子。

  “難道信公不認識。”蕭道成眉頭緊皺。

  “貧道自小便與他熟識，豈會不認得。”檀僧信歎了口氣，接著道，“日前太虛觀傳告天下，陸天師已將他逐出門牆。”

  “你信嗎？”蕭道成搖了搖頭，“反正我不信。”

  “這對師徒的情分天下共知，所以貧道認為，此事不能隻看表麵。”

  “某近日聽聞，他曾一人一劍，攔在荊州渡口，將北地異人全都趕了回去。”蕭道成沉吟片刻，道，“他出現在此地，又身帶殘疾，是否與此事有關？”

  “貧道想，或者，陸天師將他派來，就是要做個姿態與我等看。”

  “天師究竟想做什麽？”

  “他或者想勸陛下，或者想護住這座道觀，無論他想做什麽，肯定與我等不同了。”檀僧信又歎了一聲。

  “天師真要插手此事？”

  蕭道成難以置信，一向逍遙物外的南天師，竟會為了一名小道童而插手世俗間事，他難道不明白這會將他自己拉下神壇，打入塵埃麽？

  世人皆知，當世世外之人中，以南北二位天師最受天下敬重，陛下見南天師陸靜的禮數，遠比見檀僧信時還要周到，便是因為天師自入廬山修道以來，再也不過問世俗間事，其實很多人都明白這個道理——不入世的天師，才是好天師。

  當年謝安隱居東山，任誰征辟也不肯出仕，便是明白這個道理——那些年他的聲望之隆難以想象，世人皆言“安石不出，將如天下何”。

  此後他因胞弟謝萬戰敗，不得不出仕以維持謝氏門楣，入了桓溫門下，還不一樣遭人譏諷為“出山草”，哪還有當年眾口交讚的待遇。

  南天師與謝安當年一般，立誓不入凡塵，隻要北天師不南下，他便絕不會出山。多年來，他隱居廬山太虛觀，編訂道門科儀，規範道門戒律，改革道門製度，從不插手道門以外的事務。

  但如今，他老人家將自己的大弟子派來馮玄身邊，這是要作甚？

  “或許是我多慮了。”檀僧信笑著搖了搖頭，“天師既公告天下將他逐出門牆，想必，便不會再管他的事。”

  “但願如此。”蕭道成緊鎖眉頭，再度看向場中。

  那裏，已然開戰。

  算來馮玄已在觀中堅守半月有餘，誰都知道這裏既然是三元觀，他便絕不會坐以待斃，當他再次出現在眾人眼前時，必然會讓人大吃一驚，但蕭道成怎麽也沒想到，他的變化會大到這個程度。

  他竟與那修為最低的二品文士，戰了個不相上下。

  而他還不是唯一讓人意外的人——少了一條胳膊的那人，竟比他全盛時期修為還高，他的飛劍竟追著那名明顯是一品的女子，殺得有來有往。

  毫無疑問，他已不知何時進階一品。

  一品！

  雖知他早已二品巔峰多年，但一品與二品之間那道鴻溝，可不是靠勤奮和時間便能跨過的。

  陳甫的浩然氣更顯精純，一身修為已經摸到與天地同化的門檻，這是後天即將轉化為先天的征兆，假以時日，他必將成為一品聖人。

  而最讓人震驚的，乃是那名他曾誤以為是十三鷹門下的廚娘，十幾天前不過五品巔峰境界，如今卻赫然是三品。

  這怎麽可能，這世上哪來如此之快的進階之法？

  可這大陣雖然隔音，卻不隔絕視線，外麵至少有五名二品以上的高手，還有一名一品聖人，裏麵是不是假打，他們一眼就能看出來，也正因此，他們才絲毫不懷疑眼前的事實。

  而這個事實也再次向他們證實，三元觀，果然乃世外第一高門。

  但地字部行走的修為終究高出他們太多，陳甫與那廚娘，剛交手沒多久，便被修士的拂塵掃飛出去，皆是口吐鮮血，雖爬起再戰，卻明顯沒了方才的凶悍。

  那修士隨後加入旁邊戰團，隻一個指訣，便憑空化出無數利刃，向那位獨臂瞎子飛射而至。

  瞎子召回長劍，持劍在手，將利刃一一擊飛，但終究難以匹敵一品巔峰的修士，被利刃割開數處肌膚，腿上那道傷口深可見骨。

  馮玄大叫了一聲，滿臉悲憤地衝向廚娘，為他擋住了瞎子磕飛的一柄利刃，自己卻被貫穿肩部。

  隨後，馮玄掙紮起身，轉身向後麵大喊。

  護觀大陣之外的人並不知道他喊什麽，但蕭道成與檀僧信都注意到了他決絕的神色，二人同叫一聲不妙。

  大陣內，修士已掌控大局，正與其餘二人一起走向傷殘的三元觀眾人，突然間神色大變。

  大陣內外，雨還在下，卻起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