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那個晚上一樣，天上下著雨，地上，則到處是屍體，鮮紅的血流淌出來，與雨水混合，匯成遍地血河。

  手持三棱劍的二品大能已無法再戰，可他仍站在三人麵前，衝他們厲聲喝道：“你們到底是誰？”

  二十餘名最精銳的高手，三名二品大能，甚而他還是《神仙譜》中九流之一的伶流，卻仍不是這三人一合之敵。

  他們中，竟有兩名一品聖人！

  “地字部門下行走，奉命清理門戶。”那手持玉如意的文士說著一口平城方言，“十三鷹門下私授天字部之窈冥訣，按律當死。”

  當聽到“地字部”三個字時，二品大能便心生絕望。

  自創立的那天起，每一代正式門人都會被告知十三鷹的來曆，以及他們與三大古老門派的瓜葛。

  當初叛出天字部的第十三行者深知三大門派相互製約相互監督的可怕之處，他自然不希望因為自己從天字部帶出來的武學而導致將來某一天十三鷹被地字部滅門，因此一百年前，他便在門內有所安排，而作為正式門人，每一代十三名殺手，也對三大古老門派知之甚深。

  二品大能乃是如今《神仙譜》上九流之一的伶流，十三鷹兩名統領之一，自然更不陌生。

  但地字部已經一百餘年未曾入世，一百年太久了，久得這一代的十三鷹早已將三大門派當做了傳說。

  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真的碰上地字部——在那個傳說中，地字部專門負責清理像十三鷹這樣偷學三派武功的人。

  而十三鷹的無相術，正是當年天字部的窈冥訣。

  “也讓你死個明白。”長髯修士揮動拂塵，淡淡地道，“汝等以十三鷹的名頭行拿錢取命的惡事，若是不用無相術，我們倒也懶得管，地字部退隱百年，早已不問世事，不想你等宵小竟猖狂若此，如不殺，天道何存。”

  “你你你……”伶流的二品武功在三人麵前毫無施展餘地，他此時已不抱任何希望，隻是心中不甘。

  “這天下，學得三派武功的何止我一人。”

  他乃十三鷹的統領之一，與王謝二族來往密切，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秘密，比如，王晉之剛查到不久的，關於那名小道士的事。

  自沈攸之約王晉之與謝揚談過之後，他們好奇皇帝為何會對偏遠之地一名小道士產生興趣，於是調動王謝二族資源，好好地查了查，這一查，便查到了“定國之寶”。

  對於王謝二族來說，要查到定國之寶其實並不難，因為當年騙走石中人手中傳國玉璽的幕後主使，正是彼時尚在東山隱居的謝安。

  王謝突然棄諸葛先生而不用，就是因為他們的需求，已從建木變成了定國之寶。

  “還有何人？”長髯修士緩緩道，“按三派規矩，出首他人，可留下一條性命。”

  伶流的眼睛亮了。

  這世上，很難說最怕死的人是誰，但若說最怕死的一類人，那定然是殺手無疑，因為越是漠視別人生命的人，就越是在乎自己的生命。

  ……

  大雨中，一名玄衣士施展身法，閃電般地衝上了臥龍山。

  他是昨晚蕭賾查到十三鷹已入城後，蕭道成派去監視十三鷹的人，而蕭道成之所以派他去監視最擅長監視偷窺的十三鷹，便是因為他比十三鷹的人更擅長隱匿蹤跡。

  如今十三鷹已無需監視，所以他要上山，將這件大事稟告蕭道成。

  而此時，檀僧信正在太極殿前布置法陣。

  一路上山，檀僧信已經將護觀大陣削弱到足夠的程度，接下來他要做的，便是畢其功於一役，將護觀大陣徹底摧毀。

  小牛也被押解上山，蕭道成相信，這個羌族青年會在最後時刻起到比檀僧信更大的作用——他能阻止馮玄魚死網破。

  一切業已就緒，結局已然注定。

  便在這時，蕭道成聽到了那個消息，所有人都聽到了那個消息——十三鷹在沈黎郡的部署全數被殺，而殺死他們的人，正往山上而來。

  他們的目標，竟然是，宗綺！

  是的，伶流並沒有出首會截氣指的馮玄，而是用宗綺換了自己一命。

  他很聰明，哪怕在那樣的情形下，他也能想到利用蕭道成與檀僧信去跟地字部三名“行走”鷸蚌相爭，就算十三鷹如今已做不成漁翁，他也不願別人去撿便宜。

  但他沒想到的是，宗綺正是三人想要的答案。

  玄衣士詳細講述了山下十三鷹被屠滅的經過，因此眾人便知道，地字部與天字部到底是什麽門派，而他們此來的目的又何在。

  於是，眾人便也覺得，他們找上宗綺，實乃天經地義。

  因為宗綺會葵花點穴手與青雲梯，別人或許不知，但蕭道成和宗綺自己是清楚的，他這兩門武功，都在被清理的範圍內。

  還沒等蕭道成布置下去，雨幕中，三道磅礴的氣勢逼近三元觀。

  江湖中，從來沒有這樣三個人，他們仿佛突然就冒了出來，實力強大，毫不講理。他們說所有未曾得到神啟賜福而修煉那些武功的人都在被清除之列，所以他們將十三鷹二十餘名高手全數擊殺，現在，他們又殺到了宗綺跟前。

  若是他們知道宗綺的葵花點穴手與青雲步乃是陛下所傳……

  皇宮大內，一品聖人的確攻打不下，但他們隻是行走，若是他們之上還有更高的存在，是否能攻下皇宮，將陛下……

  此事便是想想也是大不敬。

  玄衣士與五蠻衛嚴陣以待，檀僧信也不能置身事外，他門下三十人暫緩啟動陣法，為蕭道成的人掠陣。

  兩男一女，從天上緩緩而落，身周天地元氣環繞，身上泛著微微光芒，於眾目睽睽之下，仿若神明降世。大雨磅礴，卻半點都沒落在他們身上。

  那長髯修士手捧拂塵，道骨仙風，神情懶散；另一名男子手持白玉如意，姿儀美妙，氣度淵然；那名女子，姿容絕美，一襲仕女妝容，顧盼生輝，她懷中抱著一柄古劍，尚在遠處，竟傳來淡淡馨香。

  這馨香甚是古怪，不使人迷醉，不讓人心儀，聞之，心中竟生出絲絲悲憫情懷。

  “湛盧！”檀僧信不自禁地輕喚一聲。

  “地字部門下行走，奉命清理門戶。”手持玉如意的男子以北魏平城官話說道，“宗綺何在，出來吧。”

  他的語調平和至極，就像學堂中，夫子在點學生起來回答問題。

  四千大軍，數十高手，盡沒能讓他的語氣有一絲波動，這睥睨天下的氣度，已非凡人所能及。

  難道他們真是神仙？

  “阿彌陀佛。”檀僧信向前跨出一步，“三位從何而來，所欲何為？”

  “閑雜人等退散。”

  那修士揮動拂塵，一股莫名強悍的力量蠻不講理地撞上了檀僧信。

  檀僧信雖早有防備，卻仍是無法匹敵，連退三步，胸口氣血翻湧。

  蕭道成大駭，若是連檀僧信都不是這些人一合之敵，那宗主簿今日，真是凶多吉少了。

  回身看看身後宗綺，已是麵無人色。

  他哪裏知道，此刻的修士，亦是麵色赤紅，顯然是用力過度的原因，若非臉上多蒙了一層，早已被人看出來了。隻是為了震懾住檀僧信這位對方的第一高手，他不得不勉力為之。

  “宗綺，不要躲了。”那抱劍女子也是一口洛陽正音，她指著蕭道成身後的宗綺，容色泠然。

  “宗主簿乃朝廷命官，諸位是想與朝廷為敵麽？”蕭道成喝道。

  “讓你的朝廷來試試。”

  女子臉上露出輕蔑的笑，而後她便陡然消失在眾人眼前。

  此刻，宗綺在她身周三丈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