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神之所以舍得與馮玄按照遠古巫教的方式簽訂契約，歸根結底仍是功德太過誘人。

  地上神明雖然有個“神”字，真實地位卻並不高。

  譬如朝廷中的命官：京官去到地方，一律見官大三級，譬如張承，一郡之守，按品級與蕭道成平齊，在沈攸之之上，可他麵對沈攸之這位京官時，仍隻能自稱下走，或者下官。

  所以大多數地上神明都渴盼晉升，直至有朝一日進入天界，成為仙官。

  仙官之位並不好得，除了修為需要匹配，在位時的功績更是緊要。而功績，在地上諸神而言，便是功德。社神之所以舍得與馮玄按照遠古巫教的方式簽訂契約，歸根結底仍是功德太過誘人。

  地上神明雖然有個“神”字，真實地位卻並不高。

  譬如朝廷中的命官：京官去到地方，一律見官大三級，譬如張承，一郡之守，按品級與蕭道成平齊，在沈攸之之上，可他麵對沈攸之這位京官時，仍隻能自稱下走，或者下官。

  所以大多數地上神明都渴盼晉升，直至有朝一日進入天界，成為仙官。

  仙官之位並不好得，除了修為需要匹配，在位時的功績更是緊要。而功績，在地上諸神而言，便是功德。

  馮玄請他一回，當鬆陽子請他十回，馮玄請他十回，就與鬆陽子一生中請他的次數相當，這讓他如何不與馮玄難舍難分。

  遠古巫教的契約之術，在人間早已失傳，但山神、社神一脈，自有傳承，畢竟如今民間私下祭祀山神、社神，也以巫教之法為主，他們若是不掌握這些，很難經營下去。

  鑒於這事是社神自己提出來的，省去了與神溝通這一項，而神明也主動忽視了馮玄修為低下這一因素，契約簽訂儀式非常簡單——馮玄根據社神指點畫好一張巫教符文，而社神在上麵蓋了個爪印，這事就成了。

  符紙閃過白茫茫的光，顯出二人的名字。

  “喲，原來你也有名字？”馮玄驚道。

  “那是自然，此後你隻需呼喚我的姓名，我便會出現。”社神自豪地道。

  馮玄指著符紙上那兩字，問道：“你既叫熊大，可有個弟弟叫熊二？”

  社神嘴角抽動，“熊二乃是內子。”

  “失算！”馮玄尬笑。

  話音未落，那張符紙突然無火自燃，頃刻間便化作灰燼，而一個呼吸之後，那些灰燼竟全都消失不見。

  看著目瞪口呆的馮玄與石蘆兒，社神解釋道：“此符紙已上表天界，自然不能留在人間，此後你我之間的契約，便受天道祝福。”

  他還沒說完，馮玄床頭那本書突然冒出金光。

  馮玄一步搶過去，翻開一看，竟見發出金光的，是此前一片空白的第二頁。

  光芒大盛，將整間靜室染成了金黃色。

  “原來……是這樣！”馮玄既驚且喜，他終於發現這本無字符書進階的秘密。

  契約，與神明的契約，才是進階的關鍵！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石蘆兒驚異地問。

  社神晃晃巨大的身軀，毛茸茸的大嘴微微上翹。

  他什麽都知道，但什麽也不能說。

  ……

  薑道禮的大軍距離城陽縣僅有兩百裏，如無意外，四日後他將出現在城陽縣城下。

  檀僧信的車隊已到城陽縣城北門外，蕭道成率沈攸之、宗綺、蕭賾與城陽縣長楊蘇，夾道相迎。

  城陽西門，守門士卒正在查驗一隊馬幫商旅的關文。

  成都城外，諸葛氏的車隊繞城而過，折向犍為郡方向，似乎打算在那兒上船，順江而下，返回琅琊。

  但諸葛夫妻二人，此刻卻正在看著城陽西門那隊入城的馬幫商旅。

  昏黃的夕陽還未下山，山巔處濃雲升騰，向縣城方向緩慢推來，空氣越發沉重凝滯，似乎在醞釀著一場罕見的風雨。

  兩百裏外的山中，薑道禮在他的中軍大帳，接待了一位手持白玉如意的年青文士。

  ……

  是夜，蕭道成大擺宴席，給檀僧信與他帶來的京城高手接風洗塵。

  與此同時，仲春的第一場大雨，終於降下。

  酒興正酣，歌舞正盛，蕭賾卻冒雨離開宴會，一個時辰後，他給蕭道成帶回來一個消息，於是蕭道成麵對檀僧信時，笑意更加濃烈。

  這一夜，雨下得極大，就連從未泛濫過的五鳳溪，都出現了水漫街道的風險。縣長楊蘇中途辭了宴會，趕去組織役夫壘堤，以免縣城被河水淹沒。

  除了這件事，這晚的城陽縣中，似乎再無別的事情發生，但其實，這晚發生了很多事，因為幾乎所有人，都已做好了自己的準備。

  第二日，檀僧信向蕭道成宣讀了陛下的旨意。

  此亦是密旨，措辭四平八穩，但裏麵的內容卻讓蕭道成與沈攸之很意外。

  陛下說，蕭道成隻取馮玄與《武經》，剩下的，交給國師處理，若是馮玄沒有武經，那便都交給國師處理。

  這便是陛下與國師談好的條件麽？

  為了《武經》，陛下當真是舍棄了太多！

  辰時四刻，檀僧信帶著他的隨從，來到臥龍山下，他們打起經幡，念誦密咒，一步一步地，向三元觀靠攏，也一點一點的，與護觀大陣搶奪著天地元氣。

  與此同時，風塵仆仆的白衣文士，見到了諸葛先生夫妻。

  此時的諸葛已變為一名四十左右的長髯修士，手捧拂塵，與美豔無雙的劉鳳子並肩而立。

  “辛苦了！”他笑著對慧心道，“還得再辛苦一陣。”

  “有你的神行符，再加上縮地咒，倒沒怎麽辛苦。”慧心揮了揮手中如意，說不盡的從容灑脫。

  “縮地咒不擅遠行，神行符亦是如此，總歸是你一身法力撐著，看來你在他身邊，修為果真漲了不少，來回四百裏，竟還有餘力。”劉鳳子對道人，比從前多了不少敬意。

  慧心合十為禮，隨即道：“薑道禮與他的一千輕騎，明日可至。”

  “那我們便要給他爭取這個時間。”諸葛揮動拂塵，笑道，“走吧，清理門戶。”

  ……

  社神熊大走進那處山洞，晃了晃身子，變作一位白白胖胖的男子，頭戴方巾，身著寬袍，大腹便便，搖搖擺擺地向洞內走去。

  普通生靈修煉成妖，除非重投人胎或是得成仙果，否則是無法化形成人的，然則神明不同，他們獲天道恩賜，登上神位便能化為人形，這是為了方便平日裏與凡人接觸，展示神跡而不至於將人嚇死。

  山洞深處的洞穴中已有好些人在，當然這些未必都是人，但總的來說，都是神明。

  今日是邛山神明聚會的日子。

  這並非一處天然洞穴，四壁雕龍刻鳳，支撐著穹頂的巨大石柱上，鑲嵌著手指粗細的金線。那些金線盤旋纏繞，組成了一道道深奧古老的符文。

  地上是青綠玉石琢磨而成的方磚，光滑溫潤，更顯出逼人的高貴氣息，走在上麵，便是身著袞服的皇帝，怕是也會自慚形穢。

  黃銅宮燈裏透出的光白裏透藍，將這一切染上了一層神秘尊貴的顏色。

  高高的主座上，坐著一位柳眉鳳眼卻麵容冷峻的年輕女子，她長發披散，幾乎及腰，一襲深紫色的長袍凸顯了她不可冒犯的尊貴，使她更顯得無法親近，這生人勿進的氣質甚而讓人忽略了她的美貌。

  熊大遠遠地停下腳步，匍匐在地。

  “下神熊大，參見上尊。”

  “我得到消息，說你與一凡人簽了契約？”女子的聲音聽似懶散，實則冷冰冰毫無感情。

  “稟尊上，他並非凡人。”熊大起了身，躬身答道，“他乃龍牙子之徒孫，鬆陽子之幼徒。”

  “我還用你告訴我他是誰麽？”女子淡淡地道。

  熊大一驚，再次跪了下去。四周眾山神麵麵相覷，不明白發生了何事。

  “我本不該管你的閑事，但神明契約非同小可，他又隻是個凡人，你如此輕率與他締約，恐非善事。”

  “稟上尊，那馮玄並非凡人，雖說修為尚淺，然則其無須科儀便可畫符，無有不靈，且每次請神，我所獲之功德，功德……”

  社神偷瞄四周眾神，頗有些猶豫要不要將那秘密說出來。

  “功德如何？”

  “所獲之功德，比從前多一些。”熊大終究不敢全部瞞下，說了一半真話，但其實他得到的功德何止多了一些。

  女子聽了這話，卻沒往深處想，她隻注意到了馮玄畫符無須科儀。

  科儀乃是對上天的敬意，若無須科儀便可畫符，便是說，天道允許他無須禮敬就能召喚神明？

  這人，當真不是凡人？

  可若是心中毫無敬意，又何來誠心，似他這般請神，也太過輕率。

  女子皺眉沉思，心想若是他某日要請我，我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然則還沒想出個結果來，她便聽得腦中傳來煌煌天音：凡人馮玄，有請邛山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