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作者:神棍與神仙      更新:2021-08-23 10:38      字數:3778
  李漠向對張婉婉並沒有太多要求,但她作為摸過幾天權利的人,多多少少能給李漠向提供些有用的信息,必要的時候,這個明哲保身的太後,或許也會大有用處。

  這些都是後話,當務之急,是要緩解二人情緒,從她這裏套出當年狄勁鬆的事情。

  幾份糕點,盤子是頂上級的瓷器,盤壁鑲嵌著金玉勾邊,奢靡得不像話,但盤中的糕點粗糙得不像話,咽一口下去都剌嗓子,讓人不僅懷疑,清寧宮到底是窮還是不窮。

  張婉婉戰戰兢兢地看著他:“陛下,這點心是不是有些太粗糙了。”清寧宮這些年都快被宋祥給榨幹了,吃穿用度不斷縮減,用來擴充他的勢力,而皇帝隻知道醉生夢死,從來不會理會後宮女人的死活。

  張婉婉有苦說不出,現在看他蹙眉的樣子,憑他這沒事兒還要找事兒的惡劣性子,不知又要挑什麽毛病,不禁愁上心來。

  李漠向將筷子放下道:“確實是太粗糙了,母後,讓您受委屈了。”

  張婉婉聽到了李漠向的前半截,剛下意識賠笑,忽然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以後,瞬間又以為自己耳朵聾了。

  她聽到了什麽?皇帝在安慰他,李漠什麽時候學會說人話的?今天到底是怎麽了!

  李漠向一拍桌子:“他娘的,朕也委屈,整個皇宮裏都是他娘的窮鬼在過日子。”

  熟悉的調調兒似乎回來了一點,但張婉婉依舊覺得很驚訝,曾經李漠爛泥扶不上牆,對國家生死存亡毫不在意,現在居然會為這種事情發脾氣。

  張婉婉道:“陛下,你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想必心裏有很多心煩時,哀家知道陛下日理萬機,但也要保重身體啊。”

  李漠向道:“母後,朕有一件事情想要問你。”

  張婉婉忽然覺得一激靈,幾年前李漠向也這樣問過他,那個問題直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像噩夢一樣。

  李漠當時很認真地問自己:“太後,若是朕將狄含的家毀了,他還能原諒朕麽。”

  張婉婉當時覺得這件事的棘手程度已經超過了她的能力範圍內,她對李漠說:“既然證據已經確鑿,想做什麽就去做,沒有什麽比江山社稷更重要,大衍也需要一個殺伐決斷的君王。

  但她萬萬沒想到,這件事過後,狄含沒瘋,李漠先變態了,他開始向著墮落生長,他巧取豪奪,年紀輕輕滿手鮮血,整日神情恍惚,最終連權利都丟了。

  若是能再來一次,還不如放過狄勁鬆,也許狀況會比現在要好很多。

  總好過現在,狄含反殺李漠向,連她都忍不住在內心深處感慨一句:“自作孽,不可活。”戲文裏李漠這種利用權勢來搶女人的都是反角兒,一般都是會被天打雷劈的,李漠更狠,他搶的是男人。

  這一次該不會是又相中了誰?還是說,他又要做出什麽荒唐事來。

  張婉婉深吸一口氣道:“陛下請問。”

  李漠向道:“母後,殺掉狄勁鬆……”他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張婉婉的心跟著吊了起來,隻聽李漠向繼續道:“朕錯了麽。”

  張婉婉楞了很久,才道:“陛下做過很多錯事,這一件事卻並不算錯,隻是後來你不該……”她說到這裏,不敢再說下去,現在皇帝心情不好,不代表他不會隨時犯病。

  張婉婉又道:“當年狄勁鬆暗地裏招兵買馬,與各地官員武將勾結,齷齪之事數不勝數,陛下念在他父親為護國公的份兒上,想著保全他們一家忠烈的名聲,僅以貪贓之罪處死,到頭來,反倒被他們顛倒是非黑白,汙蔑陛下殘害忠良。”

  李漠向來時並沒有想著從張婉婉這裏套出什麽話來 ,但這句話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了,這已經顛覆了他的認知。

  他了解到的情況是,李漠向為了除掉狄勁鬆,強安罪名,潑了老頭兒一身髒水。

  ……

  李漠向回去的路上,坐在搖晃的轎子裏,侍者腳踩在石板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腦裏忽然有了一段信息,注入了一段有關於哀帝真正的回憶,這讓他不由駐足,去探究腦海裏這段回憶。

  悶熱的宮殿裏,年少的李漠坐在桌子前,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麵前斬殺狄勁鬆的諭令,表情嚴肅鄭重,地麵上傳來響動聲,他抬起頭,被陽光照射得發灰的眸子陰鬱而又沉悶。

  他這副心事重重的表情讓他原本英俊年輕的臉,顯出幾分疲態,好像他每轉動一次眼珠,都是無比艱難。

  大衍年輕的皇帝像是個隻會喘氣兒的行屍走肉,殿內無一人服侍,安神的熏香味道濃鬱地散漫在每一個角落。

  地麵傳來腳步聲,他動了動耳朵,眉頭下意識蹙起。

  一個低眉順眼的內侍走進來,遠遠站定躬身道:“陛下,狄郎君已經在外麵跪了一夜了,這風雪太大,奴怕他支撐不住。”他聲音極輕,仿佛語氣稍微重些,就會驚了這猶如稻草紙紮的頹廢皇帝。

  李漠的雙眸赤紅,他沉聲用極緩的聲音問:“他還是一樣的態度嗎?”

  內侍謹慎地回答道:“…是,可是陛下,狄郎君隻怕要真的撐不住了。”

  李漠手指微微動了動,終於用歎息般的聲音道:“讓他進來。”

  一個十七八的狄含走了進來,官服上沾滿了積雪,臉被凍得通紅,行動僵硬,一張俊俏的臉上滿是失魂落魄,他跪在地上:“還請陛下重新調查家父之事,家父是被冤枉的。”

  自狄含進來後,李漠頹廢的狀態一掃而空,仿佛變得堅刃而不可摧,他看著狄含冷靜道:“證據確鑿,倒是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朕沒有讓你受到牽連,已經是格外開恩。”

  狄含跪得端端正正,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道:“哪裏的證據確鑿!這件事從頭到尾疑點重重,陛下一心急著定罪,究竟是為何?”

  李漠向用手指敲了下桌子:“事已至此,不容任何人置喙。”

  狄含眼中的火光一點點熄滅,他神情逐漸變得冰冷而又堅韌,他將官帽摘下來放到地上,閉上眼睛:“那就請陛下治臣與家父同罪吧。”

  李漠向沉默了一會兒笑道:“朕怎麽舍得,你若死了,朕會傷心欲絕的。”

  這句話太過親昵越矩,狄含震驚地抬起頭,李漠向走下來走到他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道:“你一心想著輔佐朕,可惜朕從來沒有這麽想過。”他頓了頓笑道:“朕肖想淩君多年,你真的沒有一點察覺嗎?”

  狄含近乎窒息,李漠向蹲下來伸手挽在他的袍帶上,在他耳邊輕聲地用幾近虔誠的聲音道:“想報仇麽,來朕的寢殿吧。”

  回憶到此處戛然而止,令人費解的是,為什麽當年李漠急著給狄勁鬆定罪。

  要麽事情已經箭在弦上,到了危急存亡的時刻。

  要麽他在隱瞞另一個更大的真相。

  …………

  宋麒涵今早莫名其妙地又得了一份閑差,禦軍千牛衛,說起來這個位置得的那叫一個別扭,直到現在他都覺得奇奇怪怪的。

  今日一早,他如約陪皇帝去練射箭,對於他的這個陪練工作,宋麒涵已經能做到心平氣和,即使在花園裏修花架子的太監讓他幫忙搭把手,他都能欣然答允,隻要能陪在皇帝身邊,早晚可以出頭。

  宋麒涵趕到的時候,皇帝正在湖邊涼亭和狄大人下棋。

  當初皇帝將狄大宰相的官職扯掉,他似乎又對狄大人有諸多不滿,而狄大人更橫,他不上朝,對皇帝態度敷衍,甚至想做指鹿為馬的奸臣,一度讓宋麒涵覺得他是個十分討厭的奸臣。

  可是他沒有在官場摸爬滾打過,不知道兩個針鋒相對的人有時候看起來是這麽和諧融洽,仿佛是推心置腹的模範君臣。

  宋麒涵作為半隻腳踏入朝廷機構的新人,他完全不知道皇帝和狄含居然有另外一層關係,他也就更加不理解兩個人複雜的情感回路了。

  尤其是他見到皇帝居然會親手給狄含泡茶的時候,他隻覺得出離地憤怒,他覺得狄含在欺負小皇帝。

  宋麒涵一臉慍色,帶著騰騰殺氣走了過去,向皇帝請安,李漠向允許他坐後,啪嘰一聲坐在了狄含後麵,死死地盯著他看,仿佛要用他那對招子在狄含身上射穿兩個一個窟窿。

  他可膈應死這個小白臉了,他坐在那裏掰著手指頭偷偷算狄含的年紀,往前推幾年官拜宰相,算來算去心裏一驚,這麽年輕就做了宰相,十分不合常理呀,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自己三十好老幾了,雖說天天就甩著個膀子瞎溜達,但他那個榮譽頭銜也比大部分人強上太多了,可狄含他根本就是違反常理啊!

  宋麒涵是個沒有人幫襯他,就絕對在官場混不下去的那種人,從他來的時候,狄含就已經看出了他對自己隱隱的敵意,直到他坐在自己背後,他就更覺得明顯了。

  狄含一邊陪皇上下棋一邊道:“宋將軍是來陪陛下射箭的麽。”

  宋麒涵道:“嗯啊。”

  狄含微微一笑:“陛下今日身子不太舒服,就不去練箭了,宋大人既然來了,就在這裏一同閑聊吧。”

  宋麒涵瞬間坐直,卻看見皇帝朝著他隱晦地點了點頭。

  宋麒涵的身子就又倭了下去,隻見皇帝二人又在輕聲交談,談話的內容他都不懂,但為了融入進去,他努力想要和他們打成一片,當陛下說話的時候,他屏息凝神,狄含笑的時候他也跟著傻笑,直到旁邊站著的那個叫祁玉的侍衛瞪了他一眼。

  他放棄了,這兩個人的氛圍詭異地和諧,連根針都插不進去。說什麽一起閑聊,他還是閉嘴的好。

  正當宋麒涵渾身難受的時候,狄含突然提到了他:“那日看宋大人蹴鞠,臣便知道當日陛下眼光確實不錯。”

  宋麒涵又挺直了腰板,臉上泛了一絲紅光:“狄大人過謙了,我……”

  李漠向擺了擺手,讓他先閉嘴:“朕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狄含用很隨意的語氣道:“總是在宮裏虛度光陰有些浪費了,不如陛下把宋將軍給臣吧,臣缺一個人手。”

  宋麒涵聽了這話不由大驚。

  李漠向道:“朕還真有點舍不得。”

  “禦軍千牛戶如何?也是在為陛下盡忠。”

  不知道為什麽,宋麒忽然聞到了火星子味兒。

  李漠向壓低嗓子道:“你覺得呢。”

  狄含:“我覺得行。”

  李漠向將棋盤一推,站起來;“行就行吧!你做主,朕乏了,回去歇息。”浩浩蕩蕩的侍衛簇擁著李漠向離開了湖邊。

  狄含還在不緊不慢地收拾棋子,他回過頭看著呆若木雞的宋麒涵,眼眸中蕩漾著笑意道:“看陛下還真的很寵愛你呢。”

  宋麒涵驚訝道:“陛下生氣了。”

  狄含用意味深長的語氣道:“宋大人若是想要在仕途上走得長久,這樣一個職位確實是很適合你,將來你為陛下鞠躬盡瘁,定然能飛黃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