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鬼和小神明
作者:吞魚      更新:2021-08-22 18:58      字數:5641
  容妃一旦有了懷疑的對象,查起來也很容易。

  劉奇是容妃心腹,除了郭太醫外,隻有他接觸那毒藥最多。

  更加好死不死的,他前段時間才被五皇子罰去倒夜香,這下連動機都有了。

  隻是劉奇本人還一點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一直到一盆冷水澆了滿頭,劉奇這才真的意識到自己被抓起來了。

  榮安宮大太監的聲音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

  “劉奇啊劉奇,你這小子受娘娘恩惠多時,怎麽就這麽歹毒,竟然給咱們五皇子下毒呢?”

  劉奇大呼冤枉,扯住了大太監的褲腳,苦苦哀求道,“不是我!不是我!是那個建章宮裏的廢物!”

  他實在是不理解,他怎麽就成了下毒的那個人了?

  大太監冷笑道,“一個殘廢,自己中毒了恐怕都不清楚,怎麽去給五殿下下毒?”

  劉奇哭喊道,“爺爺明察啊,今天奴才還發現有人鬼鬼祟祟的,肯定是那個廢太子聯合容安宮的奸細幹的!”

  “哦?那你倒是說說,他一個殘廢怎麽聯係上外麵的?”

  “三殿下身邊有鬼!奴才之前被五殿下罰,就是因為那隻鬼在作祟!爺爺你知道王公公麽?王公公就是見到了那隻鬼才被殺掉的,現在屍體還沒找到呢!”

  如果說在那之前的話,大太監還有點想從劉奇嘴裏撬出來一些東西的話,那麽這句話一出,他就徹底失去了興趣。

  ——這劉奇莫不是嚇破了膽,被弄成了個失心瘋了吧?

  大太監朝身邊的人點了點頭。

  劉奇猛地被人捂住了口鼻,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他死得太快,甚至至死都沒有搞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被懷疑上,隻是,恐怕他也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大太監凝視著他漸漸沒了生息,輕輕嘖了一聲,掏出了帕子擦了擦剛剛碰過劉奇的手指。

  容妃聽到大太監回稟的時候,嗤笑了一聲,用小拇指扶了扶鬢角,“若是有鬼……”

  若是有鬼的話,她秦容還能好好活到今日?

  恐怕這個劉奇真的是失心瘋了。

  隻是……真的是劉奇做的麽?

  容妃從來做事謹慎,想了想,挑了挑指甲,“今天下午,就將咱們三殿下請過來吧,陛下不是提了讓他去南書房的事?這事兒本宮必須和他親自說一說。”

  近日裏前朝吵得很,雪花一般的奏折都飛進了勤政殿,多的是人為了江太傅的遺願而請願,皇帝都因此頭疼了很久,實在是頂不住壓力,便將此事說給了容妃聽,問問容妃的意思。

  看樣子,皇帝大概是有些鬆動的意思了。

  容妃想了想又道,“對了,點那隻從迦南來的香。”

  紅鳩其實是有藥引的,容妃前些日子花了大價錢讓人帶回來的香便是藥引。隻要廢太子身體裏毒藥足夠分量,聞到這個味道就會發狂。

  容妃想要確認一下,廢太子到底有沒有吃郭太醫給他的那一粒藥丸。

  *

  第二天一早,就有太監來了建章宮,來請三皇子去容安宮一趟。

  那太監隻說是娘娘要和三殿下商量一下去南書房之事,說是娘娘想問問他的意見。

  傳好了話了,太監就守在外麵等著少年收拾。

  人一走,薑小圓就著急了,小奶音警告道,“不能去!她肯定沒安好心。”

  容妃巴不得少年一輩子關在建章宮,怎麽可能主動讓少年去南書房?又剛剛好撞上五皇子被下毒之事,薑小圓饒是再沒有宮鬥經驗,也看出來了這裏麵絕對有問題。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安撫地笑了笑,隻是聲音有些沙啞,“我知道。”

  少年的聲音輕得像是羽毛,“對不起。”

  他垂下了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苦笑。

  薑小圓突然間想起來了少年給心腹的那封信裏,第三步是拿到藥方,那第四步呢?

  玉佩裏的一小隻突然沉默了。

  難怪昨天藥包都拿到了,少年卻說不著急喝。因為容妃不會放心,更加不會輕易地放過他。但凡要試探的話,還有什麽比看著少年毒發更加讓人放心的呢?

  她的眼睛紅了,心裏麵悶悶的,讓人堵得慌。

  這一路上,那隻小圓子再也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

  少年捏著輪椅扶手的手微微抓緊,好一會兒才放鬆,任由太監推著他朝容安宮的大門過去。

  明明他做過這種孤注一擲的事不知道多少次,饒是賭上性命也從來沒有半分猶豫,今天竟然,不安了。

  他不是為了自己即將麵對的事情而不安,而是她。

  她會失望麽?

  如果她看到了他毒發的樣子,還會和以前一樣麽?

  少年竟然鮮少的,發現了自己安排的錯漏之處。

  容安宮裏,容妃已經等了他好一會兒了。

  一進門,少年就聞到了那股濃鬱的香味,幾乎是聞到的一瞬間,那種偏頭疼就開始發作了,一下下的,讓人快要頭疼欲裂。

  少年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但是香味仍然無孔不入。

  他捏緊了掌心,慢慢消化著那仿佛針紮一般的疼痛,不讓自己失態。

  容妃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少年,一直到看到少年捏得手心發白、額頭青筋凸起了,這才施施然地開口,“前幾日,江太傅的事情你已經知道了吧。”

  容妃不鹹不淡地將朝堂之上的事情對少年一一說了。

  她似乎和任何一個溫和的姨母一樣,並沒有表現出來一點點阻攔少年去南書房讀書的意思。

  甚至還體貼又關心地問了幾句少年在建章宮的生活如何。

  ——當然了,她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因為少年現在已經疼得沒有辦法開口了。

  那熏香容妃提前準備了許多,足足有五個香爐都在焚燒著那股味道。

  少年一直在控製著自己的呼吸,隻是放在輪椅上的蒼白手指攥緊,青筋暴起,因為過於用力,甚至還在發抖。

  他要用上全身的意誌力,才能控製住自己不表現出來暴虐的一麵。

  饒是他極力控製,那雙極為漂亮的丹鳳眼卻控製不住地變成了血紅色。

  這種單方麵的問話,一直到了日落時分,容妃仿佛這才意識到什麽,停下了話頭,笑著道,“竟然這麽晚了,那便留在姨母這裏休息一日吧。”

  容妃眼底閃過了一絲失望,她本以為這個殘廢頂多撐上一個時辰就要發瘋,到時候她順理成章拿下他……奈何這個殘廢太能忍了,竟然足足忍了一個下午。

  “你也大了,恐怕要避嫌,姨母也不好留你,你就暫時在你兄長宮中住下吧,他過幾日大典,那殿裏就空了。”

  容妃這是要把少年留下來觀察一夜的意思,當然了,少年是不可能拒絕容妃的“好意”的。

  玉佩裏的小圓子注意到少年顫抖的手指,眼睛都紅了。

  從剛剛進宮殿開始,他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了,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說不出來。

  她當然注意到了少年暴起的青筋、極力忍耐的模樣,可是她幫不上忙,隻能在一邊幹著急。

  至於生悶氣的事情,早就被她忘在九霄雲外了,她隻知道少年這事被那香味引得毒發了,而容妃似乎仍然不肯放過他。

  讓人發狂的疼痛是怎樣的呢?

  五皇子疼得發了瘋,要殺小太監才能控製住暴戾的情緒;

  少年疼得冷汗直冒,雙眼發紅,上麵還坐著恨不得抽筋拔骨的仇人,忍不住了還要忍著,不能生氣、不能吭聲,這是一種怎樣的折磨?

  玉佩裏的小姑娘看見了少年手指因為用力而滲出的血珠,被他藏在了大袖下麵。

  她眼睛都紅了。

  在被人推去大殿之前,少年找了個理由支開了跟著他的太監。

  四下無人後,少年才極力控製著自己,深呼吸一口氣,低聲道,

  “一會兒你就待在外麵,不管裏麵發生了什麽,都不要進來。就算是我和你說的話,你也不要信,不要進來。”

  “可是……”

  少年努力控製著氣息,仿佛怕嚇到她,他努力和緩了聲音,“聽話。”

  玉佩裏的小姑娘忍住了,紅著眼睛小奶音都有點帶著哭腔的顫音說了一聲好。

  少年卻不等她再說些什麽,有些狼狽地推著輪椅朝那座宮殿過去。

  大門在他的身後關上。

  幾乎是關上門的一瞬間,嗜殺的欲望爬上了他的雙眼,讓他雙目赤紅,幾乎在瘋狂的邊緣。

  殿中的香味比容妃宮中濃鬱了十倍不止。

  他努力將自己的理智拉回來,尖叫聲、廝殺聲、鮮血迸濺的場麵卻重複上演,少年仿佛重新被拉進了記憶中的煉獄裏。

  嘭地一聲,少年的輪椅倒地,幾乎是有些狼狽地抓住了一隻扶手,靠在桌邊低聲喘著氣。他雙目赤紅的樣子,此時不像個人,更像是隻野獸,還是那種嚇人的、恐怖的野獸,讓人看一眼就覺得危險無比。

  那雙漂亮的鳳眸裏麵充滿著暴烈的嗜殺欲望,殺意漸漸地占據了少年的理智,就連他用手指攥緊了匕首,那種撕裂的疼痛都慢慢地變得遲鈍了。

  薑小圓本來是待在門外邊的,隻是她並沒有乖乖待著,而是四處繞著這座宮殿找排氣孔。

  宮殿裏麵的異香她在門外都能聞得到,少年在容妃宮裏情況已經很糟糕了,更何況是精心為他準備的這樣一間幾乎是密室的宮殿呢?

  唯一能排氣的就是窗戶,奈何周圍都有侍衛守著,薑小圓隻好試著在屋頂掀瓦片。瓦片能夠掀開的不多,她用盡全力也不過是找到了三四塊可以翻動的,但是這樣小小的排氣縫隙,顯然是無法對抗滿室的香味。

  薑小圓在努力搬起來一塊瓦片的時候,就聽到了宮殿裏麵傳來的東西倒下的聲音,她嚇了一跳,再也待不住了,順著縫隙爬進了宮殿的房梁上。

  少年輪椅東倒西歪,身邊的桌椅也被他推倒了,一片狼藉。

  奈何才聽到一點動靜,少年就猛地轉頭,幾乎是用盡了全部的意誌力,才在黑暗中將匕首又往手臂上紮了一下,疼痛讓他恢複了一些意誌力,他低聲斥道,“出去!”

  她遠遠地看著少年的狼狽模樣,急得掉眼淚,可此時什麽都做不了。

  她想偷偷把他身邊的東西搬走,隻是少年在她一動之後,就再次大聲嗬斥道,“離遠一點!別管我!”

  少年喘/息著,拚命想要維持最後一絲理智,但是大殿裏麵的香味越來越濃,濃到幾乎將幹淨的空氣都要壓榨到極限。

  黑暗中,紅色的紋路慢慢地爬上了少年的半邊麵龐,一直到在他的半張臉上,組成了一副妖異又靡麗的恐怖圖騰。

  少年想要捏緊匕首讓自己清醒一點,卻再也沒有了力氣,他隻能試著去撞擊自己,以保持冷靜,但是漸漸地,少年低低的喘/息聲漸漸地微弱下去。

  他的聲音幾乎是顫抖地,“別看我,別看我……”

  她有點忍不住想哭,於是乖乖地轉過身,不去看他,哽咽道,“我不看你,你把刀子放下好不好?”

  少年並沒有回答她,薑小圓急得一直在抹眼淚。

  可是此時,要怎麽辦呢?

  她著急地想要熄滅屋裏的熏香,可是容妃子蓄意良久,她壓根就找不到熏香所在,好一會兒才發現,原來整個宮殿上,不管是簾子、帷帳,還是木頭桌子,大概全部都用帶著熏香氣味的水泡過了。

  於是那種氣味無處不在,除非不呼吸,否則根本阻止不了。

  空氣裏麵傳來血腥味,她擦了擦眼淚,又想要去撞窗戶,卻發現窗戶全都被封死了。連紮孔都做不到。

  她想要把少年綁住,不讓他傷害自己,可是少年現在已經沒有辦法靠近了,但凡一點兒風吹草動就能讓他本來緊張的神經陷入更加深層次的瘋狂當中。

  好一會兒,動靜漸漸停了下來。

  她背著少年在房梁上坐了下來,擦了擦眼淚,隻能不停地刷著係統,手指都在發抖。

  小說裏沒有這一段,她並不知道,可是她現在很清楚,少年支撐不了多久了。

  她突然間想起來,係統裏麵有一個紅色的急救按鈕,隻要她陷入危險當中,係統自救開關打開,瞬間就可以將攻擊她的對象麻醉。

  幾乎是她找到個按鈕的時候,黑暗中,一雙血紅的雙眼慢慢睜開了。

  這是一雙極為漂亮、卻看不出來任何人類情感的雙眼,像是帶著純粹的惡,從地獄裏麵爬出來的惡鬼。

  少年仿佛是恢複了冷靜,他慢慢地靠著牆壁坐了起來,妖異的半張臉藏在了黑暗中,仿佛回憶了一會兒,很輕很輕的聲音響了起來,

  “在我死之前,我能見到你麽?”

  他聲音很低,像是惡魔地低語,又帶著一絲顫抖,“我想看看你。”

  躲在房梁上的小姑娘渾身顫抖,眼睛裏麵蓄滿了淚水。

  她想起來了少年之前和她說的話。

  她不知道紅鳩毒發的時候到底是什麽樣子,可是她已經隱約猜到了——醒過來的不是那個她陪了很久的秋秋,而是小說裏麵的那個暴君。

  秋秋說,不要進來,不要相信他說的任何話。

  但是看了一眼渾身是傷的少年,她擦了擦眼淚。

  她害怕麽?她當然害怕得要命。

  可是她想起來了,少年說過,自己寧願死也不想變成一個瘋子,要是這一次挺不過去,他會變成什麽樣子?

  小說裏的那個暴君,明明功成名就、大仇得報,卻永遠活在解脫不了的痛苦當中,不到三十歲就葬身火海,最後在火光中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可是那是秋秋呀,是現在的少年,還不是未來的那個暴君,他會耐心地聽她講故事,也會給她做好吃的,他是溫柔且沉默的,這樣的少年,怎麽可以變成日後那麽可怕的樣子?

  此刻的少年,真真切切地從“小說反派”、“任務對象”這兩個平板的標簽裏麵跳了出來,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她麵前。

  她想起來了他的時候,再也不是任務、反派暴君的這樣幹巴巴的標簽,而是具象成了他笑起來的時候,那如同冰雪消融的模樣。

  隻要……隻要他攻擊她,就會被麻醉,秋秋就沒事了。

  許久之後,那小奶音響了起來,帶著一點兒的哭腔,“好。”

  她含著眼淚,出現在了那個形容可怖的少年麵前,抬起了頭。

  “你低頭。”

  那樣昳麗得像朵罌粟花的少年低下了頭,他歪歪頭,“你在哪裏?”

  “你再低頭看看。”

  足足一分鍾的安靜,本來還慫慫的小奶音突然提高了一點,“你認真找找!”

  長發的少年終於在自己的衣擺上,發現了一隻小家夥——

  到底有多小呢,大概就是趴在他衣擺上,如果不仔細看,會覺得這是個掛件;如果仔細看,會覺得這真的是個掛件。

  少年忍不住笑了起來,其實他雙目赤紅,笑起來的樣子有點嚇人,但是架不住人長得太好看了,有種癲狂豔麗的靡麗感。

  “這麽小呀。”陰鬱的少年此時很不對勁,他歪歪頭,長發垂了下來,隻是他背後的手中那把匕首泛著寒芒,不知道何時已經沾滿了自己的血。

  “你不記得我告訴過你,讓你離我遠一點,怎麽不聽話呢?”

  他讓你離他遠點,怎麽不聽話呢?

  鳳眸裏全是嗜殺欲的少年心裏這樣想著,將那隻小可愛拎了起來。他此時已經徹底變成了一隻野獸,那雙漂亮的鳳眸裏麵充滿著暴烈的嗜殺欲望,讓他看起來仿佛是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那雙帶笑的鳳眸裏麵全是冰冷的殺意,整個人都仿佛是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鮮血蹭了一些在他的麵容上,讓他看起來帶著某種冰冷的獸性。

  那視線裏,全是純粹的惡意。

  看到這樣的他,肯定嚇壞了吧,說不定還要用那種厭惡又害怕的眼神看著他……

  惡鬼興奮又饒有興趣地想,要怎麽殺了她才好呢?

  那隻還沒有他巴掌大的小姑娘和他對視了一會兒,惡鬼這才發現,那雙圓溜溜的漂亮眼睛裏麵,竟然不知道從什麽開始,便一直滿含著亮晶晶的眼淚。

  那雙淚眼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她用自己小小的腦袋,在他充滿惡意的視線裏朝他湊近

  ——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鼻梁。

  小心翼翼地,仿佛是怕弄疼了他似的。

  那隻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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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入v,淩晨更新萬字,大家早上起來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