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肉吃
作者:吞魚      更新:2021-08-22 18:58      字數:3286
  劉奇聞言頓時如遭雷劈——他從來仗著容妃庇佑為所欲為,卻怎麽也沒有想到五皇子會因為這件事就將他發配去倒夜香。

  自己明明把那玉墜子放在床下的匣子裏,怎麽可能出現在了懷裏?

  劉奇內心翻江倒海,他不信容妃會因此輕易放棄他,但是這一番苦頭吃得卻實在是莫名,他連忙在地上朝五皇子一邊磕頭一邊高聲苦求,聲淚俱下的祈求五皇子改變主意。

  陳源卻連一眼都不想看這人,一個手勢就將人帶走了。

  他被劉奇激起來一肚子的火,偏偏又進不去,便提高了音量在外麵道,

  “皇兄,你宮裏的太監手腳這般不幹淨,看來這建章宮的人呐,也就配去刷夜壺了。弟弟可是給你帶了個好消息過來!”

  “明日二皇兄就要回來了,父皇已經下令要在宮外新建座東宮,皇兄的建章宮呐……”五皇子拉長了尾調,末了又道,“好不容易來看看皇兄,特意備下了一點兒薄禮,還望兄長笑納。”

  他話音落下,底下人就往裏頭丟了一個大麻袋進去,侍衛剛剛想要攔,五皇子就瞪著他們——到底是陛下的皇子,又沒破壞規矩,隻能任由他把東西丟了進去。

  至於那裏的東西是什麽,侍衛也不能管了。

  劉奇很快就被拖了下去,被幾個太監催促著收拾東西。

  事到如今,他仍然沒搞明白那東西是怎麽出現在他懷裏的,但是他並不傻,自然就想起來了自己三番五次地丟東西的事。

  劉奇並還沒有將此事聯係到建章宮裏去,他隻當是自己被哪個死對頭給陷害了,難免心中憤怒又狐疑。建章宮的太監們也沒有料到事情竟會是這個走向,劉奇到底是積威許久,大家都不信他會馬上倒台,他的徒兒更是相信師父不至於如此,見到劉奇臨走前有事要講,連忙湊了上來。

  “這番你師父我恐怕是遭了人陷害,你可要留意最近太監處的異常,但凡有問題,盡管來找我。”他咬牙切齒道,“這起子定然有鬼,待到將人揪出來了,咱家定要那人好看!”

  “你給我盯死了這建章宮!”

  他徒弟點點頭,期期艾艾地道,“師父,可是您……”

  劉奇冷笑,“等到二殿下回來,咱家去求求殿下就行了,咱家可還有些用處的,倒也不至於就這麽栽了。”

  他必然會揪出來這搞鬼之人,將他挫骨揚灰。

  劉奇擔心自己徒弟善良軟弱,便又將另外一個他的副手叫了過去,好生將自己的計劃吩咐了一番,這才被人帶著,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建章宮。

  劉奇是個精明人兒,自然不甘心稀裏糊塗地被拉走,這一番也是為了留個後手。

  至於被五皇子罰去倒夜香這事……劉奇隻當是五皇子一起氣頭上,畢竟他是為容妃辦事的人,到時候去哭求一番,還是有幾分主仆情誼在裏麵的。

  外麵的喧鬧終於漸漸地平息了下去,建章宮裏麵許久都沒有動靜。

  其實方才五皇子的話,少年都聽見了,隻是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他靠在床邊,手裏麵拿著一卷書,時不時忍不住掩嘴咳嗽幾聲,俊美的麵容殘留著病中的蒼白。

  他手裏是許久之前建章宮裏的藏書,因為被藏得很好,暫且還剩下了兩本,饒是少年非常愛惜,仍然卷了邊,顯出來一點兒的破舊。這書倒也不是什麽四書五經一流,而是兵法。

  這兩天少年還不能下床,每日清醒的時候無事做,他便靠在床頭看書。

  陳源的話少年也都聽見了,也不過是翻書的修長手指微微一頓。

  端王回來了,還要建新東宮,新的太子終於要立了,那舊時的廢太子,恐怕就更加礙眼了。

  他內心毫無波動,畢竟新太子總是要立的,能拖到現如今,他都覺得萬分驚訝。

  隻是這並沒有引起少年的任何興趣……他隻是在想——那她呢?

  他的視線落在了窗戶上。

  那是一塊不知道哪裏找來的油布,糊得很醜,可見是個動手能力很差的人。

  可是這塊很醜的油布,幫他擋了風雪。

  每日準時送過來的草藥,少年也都認識,那是建章宮常有的草藥,卻不好找。每日的飯食不豐盛,有時候是從太監處找來的,有時候則是一種味道甜滋滋的、卻從來沒有見過的食品……

  從七年前被廢、連奶嬤嬤都死了後,從來沒有人在乎過他的死活,更不用說暖不暖和、餓不餓。就連他自己都不在乎,早就習慣了忍受饑餓、寒冷和痛苦。

  此刻溫暖的被窩,不再因為饑餓而發疼的腹部,都像是一場幻境。這些細枝末節像是小螞蟻,一下下啃噬著少年的心髒,讓他控製不住有些發癢的疼。

  少年自嘲一笑。

  可見是被騙的次數還不夠,疼得還不夠狠。

  行差踏錯就是萬劫不複,或許對於他這種人來說,哪有什麽僥幸的資格,他苟活於世,也不過是因為仇恨的支撐罷了。

  少年咳了起來,腿上的疼痛讓他皺眉,仿佛是因為剛剛用力,扯動了哪根神經。

  快一天沒動靜了,就算是再笨,也知道該怎麽出手了吧?

  他的視線隻停留在了地上那有些醜得可愛的字跡上,剛剛想要伸手將字跡抹去,那炭筆突然動了——

  薑小圓非常開心,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自己的喜悅,都等不到人睡著了就隔空控製著炭筆,歪歪扭扭地在地上寫道,“劉奇被調走了,會有人來請太醫了!”

  少年微微一愣。

  以少年的聰明,不難從隻言片語裏猜出事件的始末。

  她並沒有按照他暗示的那樣做,既沒有投靠別人,也沒有以此為把柄威脅劉奇……反而真的傻乎乎地劉奇趕走了,她竟然真的隻是覺得,要是劉奇走了就有新太監管事過來,就有人給他請太醫了。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縮了縮手指。

  那雀躍的語氣,邊上還畫了一個跳舞的小人,可以見得這隻小動物是多麽興衝衝地跑來告訴他這一切。

  可是少年卻有一些無措和窘迫。他總是習慣於揣摩人心,卻在此刻她純粹的高興麵前,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劣。

  少年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咳得厲害,仿佛要把自己的肺都要咳出來一般。

  他要如何告訴她——不會的,不管換了是哪個太監總管來,都不會有人去請太醫的。就算是沒有劉奇,也有張奇、謝奇,隻要容妃在一天,他們就不會允許有新太醫進來的,容妃就是要看著他慢慢地在這座宮中腐爛掉。

  可是他要怎麽和她開口呢?

  告訴她,他其實是一個沒有救了的、被所有人放棄了的人?

  那歡呼雀躍的小人,幾乎讓少年的有種銳利的刺痛感。

  他想,她一定是太笨了所以才沒有找到竅門,或許是因為同情心泛濫、有著無處安放的愛心……總之不會是因為他這個人。

  他幾近惡毒地想著,她這樣的人,怎麽能在世界上活這麽久呢?

  或許是她演技太好,也懂得徐徐圖之的道理,可是他控製不住地,像是有顆種子想要破土發芽,用力地頂著心髒地某處。

  他從小就學習著充滿博弈的帝王之術,隻知道世間爾虞我詐,因為受了太多教訓,他從來不相信世界上有無緣無故的好。

  隻是少年在此刻卻再也沒有辦法和以前那樣,平靜地告訴她真相。

  他到底是沒有說出來,隻是沙啞著嗓音開口,聲音卻仿佛下了某種承諾,幾近溫柔道,“好。”

  他心想,如果要裝,就偽裝得好一些才行啊,別讓他太快後悔才好啊。

  ……

  薑小圓並不知道少年在想什麽,興衝衝地將此事告訴少年之後,她的注意力很快被丟進來的東西給吸引了過去。

  五皇子送來的那一麻袋非常大,她當然知道不是什麽好東西,卻沒有辦法把那袋東西眾目睽睽之下直接丟出去。

  想了想,她還是遠遠地隔空將麻袋打開了一條縫——竟然是整整一袋的老鼠!

  五皇子送這滿滿一袋的老鼠進來,可謂是用心歹毒。

  薑小圓被弄得頭皮發麻,趕緊挪開袋子,朝離偏殿最遠的宮牆飄去,找了個有狗洞讓將老鼠放走。

  隻是扔到最後,卻看到了幾隻肥肥胖胖的熟悉動物,她突然間眼前一亮——咦?那不是竹鼠麽?

  五皇子下的命令實在是非常無理取鬧的,宮裏的太監一時半會哪裏能找整齊一麻袋的老鼠?迫不得已,隻好把後廚裏麵的竹鼠也塞了幾隻進去湊數。

  這東西汴京沒有,要是主子想吃了那便有些難搞,禦廚們就養了幾籠子備用,各個被喂得肥肥胖胖的。

  她看過很多竹鼠的美食視頻,卻還沒有吃過竹鼠,在認出來它們之後,好久沒有吃肉的她眼睛都亮了,一邊咽口水一邊拎著一袋子吱吱吱亂叫的竹鼠屁顛屁顛地去找少年了。

  少年見到竹鼠時卻並不意外。

  五皇子不過是想用老鼠來嘲諷他——陳端要成為真正的太子了,而他,則像是陰溝裏的老鼠一般。

  五皇子的用心不得不說是歹毒,但是少年對於有利用價值、能夠為他試藥的跳梁小醜總是要寬容得多,並不生氣。

  隻是少年很快就發現了,這個小家夥似乎並不是想要拿老鼠給他看看五皇子送了什麽。她一直在舞動著胖胖的竹鼠,把竹鼠顛得差點暈厥過去,見他不能意會,著急得很,還在邊上寫了個大大的“吃”字。

  少年這才注意到,這幾隻老鼠的與眾不同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