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已逝
作者:明月狐      更新:2021-08-21 17:59      字數:2767
  聽到荀予安的話,展湛倏然愣住了。

  荀予安仔細觀察他的微表情,展湛眼中閃過短暫的茫然,但轉瞬恢複如常,不解道:“予安,怎麽突然這麽問?”

  “展湛,”荀予安敏銳地捕捉到那一瞬,逐字道:“告訴我,到底有沒有?”

  展湛:“…………”

  見展湛依舊不肯說,荀予安想了想,沉默地掀開被子,再緩緩把睡衣高高捋起,露出白皙而纖瘦的腰肢,轉身背對他。

  展湛刹那一震,怔怔注視荀予安後腰處那一道猙獰的疤痕,荀予安知道自己贏了,漠然道:“告訴我,到底發生過什麽?”

  良久,展湛終於開口,問道:“昨夜你夢到的……其實是車禍,對麽?”

  “對!”荀予安說,“但我不想告訴薛醫生,也不想問別人,我隻想問你。”

  展湛沉吟片刻,長歎一聲,答道:“予安,六年前你確實出過車禍,就是在你去機場準備出國的那一天。”

  荀予安嗯了聲,展湛又道:“你先稍等一會,哥哥去拿點東西給你看。”

  荀予安:“好。”

  不多時,展湛手裏拿著東西回來,遞給荀予安,說:“你先看吧,看完再問哥哥。”

  荀予安接過來,發現那是從報紙上剪下的一段新聞,紙張有些殘破,上麵還有數道深深的折痕,看樣子似乎曾被人翻閱過多次。

  “沒想到現在還有報紙?”荀予安嘀咕道。

  “這份報紙專供政府企事業單位。”展湛解釋說,“哥哥當時特意跑了趟出版社,找他們要的。”

  荀予安唔了聲,緩緩將紙張打開。

  【7月28日上午,菖市未名區霞飛路與秀月路口附近,發生一起慘烈車禍。一輛重型泥罐車在轉彎時側翻,將一輛小轎車壓扁,事故造成一人死亡一人重傷,據現場目擊者稱,泥罐車涉嫌超速,交警部門表示,事故原因仍在調查中。】

  荀予安掃了眼日期,新聞稿子是隔日的,車禍確實發生在他去機場的那天。

  “一人死亡,一人重傷,”荀予安喃喃道,“陳叔他……”

  展湛低聲說:“交警最後定性為醉駕超速,泥罐車司機隻受了點輕傷,予安,陳叔他……已經不在了。”

  荀予安眼淚瞬間跌落,忿恨而難過地說:“醉駕……早上居然喝酒……為什麽出事的不是他?為什麽不是我?為什麽是陳叔!!”

  “予安!”展湛馬上抱住他,安撫道:“不要這麽說,這隻是場意外,沒人能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陳叔他……隻是運氣不好。”

  荀予安伏在展湛肩頭,淚水很快濡濕他的衣服,半晌後,他輕輕推開展湛,踉蹌著下地,打開衣帽間的門,把兩個擱置已久的滑板拿出來,緊緊抱在懷裏。

  “小安,生日禮物想要什麽?”

  “小安,滑板喜歡嗎?”

  “小安,倫敦有很多好吃的甜品。”

  “你一個人怎麽能行呢?要不我跟先生好好說說,陪你一起去吧……”

  陳叔的話猶在耳邊回響,荀予安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予安……”展湛再次歎氣,說:“荀家幫陳叔買了塊好地下葬,也給他妻子打了不少錢,足夠她安享晚年。”

  荀予安一聲不吭,開始用衣袖不住擦拭滑板上的灰塵,仿佛想通過這種方式抹去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展湛默默看了他一會,而後喊蘭姨打盆水過來,同他一起把兩塊滑板擦得幹幹淨淨。

  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

  荀予安在心底反複沉吟這句詩詞,一邊流淚,一邊痛苦地想:為什麽不是我?陳叔……對不起。

  “予安……”展湛把他擁入懷中,輕輕摩挲他的背,說:“對不起,這件事一直瞞著你,哥哥是怕你接受不了,所以不敢告訴你。”

  “我懂,我也沒有怪你。”荀予安哽咽道,“我……我想去看看陳叔,現在就去。”

  菖市西郊,白鶴墓園。

  秋雨淅瀝瀝的下,荀予安和展湛均穿著一身黑,展湛把傘朝荀予安撐著,自己濕了大半,引著荀予安來到陳叔的墓地。

  荀予安手裏捧著幾隻茶梅花,怔怔凝視陳叔墓碑上的照片,照片裏那個濃眉大眼的長輩笑得很慈祥,他看了很久,恍惚間有種錯覺,就好像陳叔並沒有離開,而是在某個地方正在注視他、關心著他。

  “予安。”展湛喚道。

  荀予安回過神來,把茶梅獻到墓碑前,輕聲說:“陳叔,這是姍姨當年種下的茶梅,你看漂不漂亮?它們現在在老宅開出好大一片,蘭姨經常給它們澆水。”

  “我保證它們會在老宅永遠開下去,以後每年秋天我來看你時,都會為你折下幾隻,姍姨已經回老家了,她可能是太傷心,不想睹物思人,不過我猜你一定很想她,所以我把她種的花帶來……”

  說到這裏,荀予安已是哽咽難言,展湛安靜地為他打傘,等他自行平複下來,過了好一會,荀予安抹了把眼淚,朝墓碑深深三鞠躬,再默哀數分鍾,才與展湛離開墓園。

  返回老宅後,雨突然大起來,伴隨著陣陣電閃雷鳴,荀予安心情鬱結,晚飯時難以下咽,隻吃了幾口便朝展湛說想回房休息,展湛沒有勉強他,點頭同意了。

  午夜時分。

  荀予安躺在床上,整個人陷入斷斷續續的夢魘中,夢境裏全是車禍現場的閃回,壓扁的奔馳車、猩紅色的血、刺眼的手術燈,重傷昏迷的自己……荀予安冷汗涔涔,下意識發出微弱的呻|吟。

  驟然間,一道強閃劃過夜空,緊接著是轟隆一聲雷鳴,荀予安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展湛!展湛!”荀予安大喊。

  不片刻,展湛在外麵連續敲門,焦急地問:“予安,予安你怎麽了?”

  荀予安隻覺頭痛欲裂,難受地伏在膝間,展湛得不到回應,當即用力撞門,白天門鎖已經被他撞壞,還沒來得及修複,此時隻剩下一根安全鎖,隨著哢噠一聲響,安全鎖也徹底報廢了。

  “予安!予安!”展湛衝進屋內,旋即跪在地上把他緊緊抱住,連聲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蘭姨!蘭姨!”

  蘭姨早就被吵醒了,這會慌裏慌張跑進臥室,震驚道:“哎呀,小荀先生這是怎麽了?”

  “馬上給薛醫生打電話!”展湛叫道。

  “等等!不用!”荀予安喊道,“我、我沒事,就是做噩夢了。”

  “予安……”展湛眉頭緊鎖,剛想開口勸他,荀予安抓住展湛胳臂,哀求道:“展湛,我真的不用,我不想見醫生,求你了。”

  展湛看了他片刻,歎氣道:“蘭姨,沒你的事了,先出去吧,麻煩把門帶上。”

  蘭姨說了聲是,低頭瞧了眼殘破的門鎖,無奈搖搖頭,心想明天等雨停修鎖人來就好了,繼而輕輕虛掩住房門離開。

  “跟哥哥說說,夢到什麽了?”展湛坐在床畔,柔聲問道。

  “記不住了。”荀予安說,“很亂,很模糊,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那就不要想。”展湛揉揉他的頭發,說:“好好躺著,哥陪你待一會,等你睡了再走。”

  荀予安嗯了聲,重新躺回床上,展湛幫他掖了掖被子,輕拍他的腿,荀予安重重呼出一口氣,緩緩閉上眼,臥室內一片沉寂,窗外雷霆交錯,驟雨打在屋簷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展湛感覺荀予安似乎睡著了,便小心翼翼起身,打算回房,荀予安卻驀然睜開眼,一把抓住他的手。

  “展湛,”荀予安小聲說,“別走……”

  “怎麽還沒睡著?”展湛蹙眉道。

  “睡不著。”荀予安說,“你別走,再陪我一會。”

  展湛隻得又坐回來,繼續哄他睡覺,半個鍾頭後,荀予安再次睜開眼,看到展湛似乎有些精神委頓。

  荀予安:“…………”

  再三糾結後,他難為情地說:“要不你……你也睡吧,這床挺大的,咱倆擠擠。”

  展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