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予安睡得昏昏沉沉，半夢半醒間隻覺自己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他下意識想要睜開眼，旋即感覺到有隻手覆上他的臉，輕輕摩挲，猶如母親的愛撫，令他再次陷入到混沌中。

  不知過了多久，荀予安悠悠醒來，饜足地打個哈欠，然而當他看清楚眼前狀況後，整個人登時風中淩亂。

  他竟然枕在展湛的腿上——有沒有搞錯啊啊啊！

  荀予安動也不敢動，隻眼珠子轉了轉，龜速打量一圈，車停了，司機也不在，整個車內就隻剩下他和展湛，皎潔的月光透過玻璃窗潑灑進來，形成一道柔和的光軌。

  荀予安：“…………”

  短暫思索後，荀予安輕輕轉頭，剛想喊展湛，卻倏然愣住了。

  展湛正在假寐。

  此刻的展湛宛如一尊雕塑，靜靜地靠著椅背，緊閉的雙眸下是淡淡的黑眼圈，隱約透著一絲罕見的脆弱與疲憊，荀予安有些詫異，想不到像展湛這種人，居然也會感覺到累。

  他盯著展湛的臉左看右看，忽而瞥見對方左頰上的小痣，心想荀淩雲沒有痣，他也沒有，所以展湛的這顆痣是遺傳自那個女人嗎？

  正在他看得入神時，視線突然撞入一雙深邃的黑瞳中，展湛就這樣毫無征兆地睜開眼，荀予安臉砰一下紅了，馬上坐起來，抱怨道：“原來你沒睡啊！”

  展湛忍不住笑了，低頭注視荀予安紅透的耳尖，目光又落在他柔軟的唇上，低聲說：“睡了，剛剛才醒。”

  荀予安有些尷尬，隻得轉移話題，問：“已經到機場了？”邊說邊抵著車窗朝外望，四周黑黢黢的，啥也看不清。

  “到了，”展湛說，“現在是晚上八點鍾。”

  話音落，車頂的全景天窗緩緩打開，荀予安立即抬頭，刹那間就定住了。

  浩瀚的夜空萬裏無雲，群星猶如被撕碎的銀箔，漫天散落在漆黑的幕布中，不斷閃爍著溫柔的星輝，東北方的仙後座發出璀璨的光芒，北極星則仿佛一盞明燈，照耀這人間。

  多奈的星空就像梵高的那副油畫，教人隻看去一眼，便頃刻沉醉於其中。

  “今晚的多奈很美。”展湛看著荀予安，緩緩道：“所以離開前，我想讓你看一看。”

  荀予安沉浸在燦爛星河中，喃喃道：“確實很美……”

  兩個人靜謐無聲地欣賞著頭頂的星空，過了半晌，荀予安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問：“小明他們呢？”

  “都在山下，”展湛說，“現在走嗎？”

  荀予安嗯了聲，展湛便下車，打開遠光燈，不片刻，遠方遙遙傳來幾聲鳴笛，作為回應。

  荀予安也跟著從車裏出來，這才發現他們是在一個小山坡的至高點，山腳下就是多奈機場，停著零星幾架飛機。

  數分鍾後，季明和司機上來了，季明在前，走得氣喘籲籲，看到荀予安後馬上大喊：“予安！予安！”

  荀予安應了聲，剛想迎上去，眼前驟然一黑，隨即腳下一個踉蹌，眼看就要跌到，卻被展湛一把摟住腰，穩穩地抱進懷裏。

  季明：“…………”

  荀予安：“！！！”

  司機麵無波瀾地鑽進駕駛位，啟動車子，展湛抱著懷裏的人，低聲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荀予安漲紅了臉，窘促地說：“頭有點暈，可能是藥勁還沒過……”

  展湛點點頭，扶著他坐回後排座，自己則坐進副駕，而後吩咐道：“季明，上車。”

  季明終於從石化狀態脫離出來，麵色古怪地坐到荀予安身旁，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彼此片刻，季明咽了下口水，幹巴巴道：“用不用我給你揉揉腿？”

  荀予安抓狂道：“我是腦袋暈，腦袋啊！”

  季明：“哦……”

  三十分鍾後，荀予安站在展湛的私人飛機前。

  這是架小型公務機，機身通體雪白，上麵隻有個黑色的“ALEF”標識，荀予安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不禁有些驚訝。

  沒記錯的話，ALEF隻是荀氏旗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子公司，集團公司則叫勢元，眼前的Logo令他有點出乎意料，荀予安想不通，為何身為荀氏集團的掌門人，展湛要在自己的飛機上印這個名字。

  “怎麽了？”展湛見他定在原地，奇怪問道。

  “沒什麽。”荀予安回過神來，隨口道：“你的飛機看起來還挺小。”

  “不是‘你的’，是‘我們的’，”展湛扶著他登機，說：“既然你不喜歡，等我們回去就換個大的。”

  “不用了吧。”荀予安無語道，“你說這話的口氣，就好像狗血偶像劇裏的霸道總裁。”

  “哥逗你玩的。”展湛莞爾道，繼而引著他到位置上坐好，幫他係安全帶，一邊淡淡地說：“當初是為了節約時間才買的，不過現在我發現，慢些也沒什麽不好。”

  荀予安不懂展湛為何說慢比快好，隻得敷衍地嗯了聲，展湛又交代幾句，譬如何時起飛，機上都提供什麽餐飲服務等，便去駕駛室找機長了。

  待展湛離開，荀予安解開安全帶，開始觀摩機艙環境。

  這架飛機的內部空間比他想象得要大，裏麵設施也是一應俱全，私人臥房、小型會客廳、獨立浴室、觸屏電視……居然還有衣帽間？！

  盯著門上的銘牌，荀予安撇撇嘴，心說原來展湛如此注重物質享受，然而轉念一想也正常，人家是集團總裁嘛，相比某些富豪動輒一擲千金拍下所謂的名人名畫，展湛買個飛機算低調了，倒是自己格局不夠大，亦或是羨慕嫉妒恨吧。

  “予安，吃藥。”季明突然站在他旁邊，手裏拿個藥瓶。

  荀予安嚇一跳，旋即反應過來，抱怨道：“車裏不是吃過了，幹嘛還讓我吃？”

  “我怕你暈機。”季明解釋說。

  荀予安吐槽：“我隻聽說有暈車的，誰還會暈飛機啊。”

  “你就暈過。”季明認真地說，“雖然不是每次都暈，不過還是先吃藥預防著點好。”

  荀予安：“…………”

  想到一路上自己受到罪，荀予安隻得屈從，乖乖把藥片吞進去，同時心想果然藥不能停啊！

  多奈到菖市大約有四個鍾頭的航程，飛機起飛後，荀予安便和季明挨在一起看電影，打發無聊時光，展湛則坐在會客廳處理公務，荀予安本以為自己會先睡著，畢竟他吃了藥，然而一部片子還沒看完，身旁便響起呼嚕聲。

  盯著季明嘴角上的可疑液體，荀予安輕輕歎了口氣，幫他把毯子蓋上，一個人又看了會，腦子卻完全沒有跟著劇情走。

  數分鍾後，他索性把電視關了，掏出手機連上WIFI，開始在網上搜索ALEF的資料。

  當年荀淩雲以房地產起家創立勢元，憑借其卓越的眼光和能力，隻用了短短幾年時間，就把勢元做成菖市最大的房產開發企業。

  後來荀淩雲與薑家聯姻，獲得薑家的巨額注資，勢元開始朝多元化發展，從此便一發不可收，很快壯大成集團規模，旗下涉及數項產業，並擁有多個子公司。

  而六年前的ALEF原本是勢元進軍互聯網的棄子，就像個發育不良的小孩子，誰曾想風水輪流轉，現在ALEF赫然成了知名互聯網企業，前年IPO過審上市，股價一路攀升，公司營收也是蒸蒸日上。

  荀予安粗略翻了翻ALEF和勢元曆年的財報，不得不承認，展湛把整個荀氏產業打理得很好，甚至比荀淩雲更勝一籌，尤其在他坐鎮ALEF後，這家互聯網企業近幾年儼然有要超過母公司的勢頭。

  看到這裏，荀予安忍不住偷偷朝展湛望去，此時他正在辦公桌前看文件，大概是怕影響到自己，展湛把桌旁的燈調得很暗，昏黃的光線下，男人微蹙著眉頭，薄唇緊抿，神情專注，看起來魅力十足。

  原來是自己齷齪了……荀予安心想，展湛為荀氏做了這麽多，就算給飛機鑲金也無可厚非，不像他連個十八線糊咖都當不好，居然還好意思腹誹人家？

  經過這兩天的相處，他已經對展湛不怎麽排斥了，甚至還萌生出個念頭，想要尋個恰當的時機問問展湛，自己和荀淩雲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又為何會主動跟對方斷絕關係。

  然而現在，他已經不想問了。

  既然一切已成事實，問了又能改變什麽呢？何況展湛是如此優秀，站在公司角度，荀淩雲當初的決定也沒錯，畢竟相較腦子上沒長幾條皺紋的小兒子，展湛才更配得上荀氏掌門人這個身份。

  至於他自己……嗬嗬，還是老老實實當個小藝人吧！

  荀予安落寞地思索著自己的過去與未來，想著想著，藥勁逐漸上頭，不知不覺睡了。

  他就這樣一路睡到菖市機場，又從機場睡到車上，恍惚間聽見展湛在耳畔輕聲喚他，便迷迷糊糊應了聲，繼而感覺有人抱起自己，最後當他從床上醒來時，天色已是大亮。

  睜開眼，荀予安看到自己房間熟悉的圓形吊頂。

  荀家老宅，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