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緊逼
作者:庚新      更新:2020-08-23 01:07      字數:3352
  “大唐的熊津都督的死了?”

  “千真萬確!”

  “太好了!”

  窗外的雪紛紛落下,寺廟正殿裏,一名老僧正盤膝而坐,麵前生著一堆火。

  身後的佛祖早已歪斜,桌案也癱塌了,桌角已經被人劈下來做柴燒。

  四周幽暗,隱見蛛網。

  隻有殿中這團火,是唯一光亮。

  老僧對麵,跪著一個中年漢子。

  一身粗布麻衣,頭纏裹巾,麵目愁苦,像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鄉下老農。

  此苦,這漢子正雙手合什向著老僧虔誠的道“道琛大師,此事已在百濟故土傳開了,不知我們……”

  “先別急,讓我思量思量。”

  道琛額上的皺紋比之過去,又深刻了幾分。

  他的臉上布滿了風霜與憔悴。

  顯然唐軍入主百濟這半年來,道琛的日子也極不好過。

  他站起身,抖動僧袍,在篝火前來回走了幾步,終於,用力一甩袖,獰笑一聲道“我意已決,沙吒相如,立刻盡起你手下義軍,即刻舉事,我去一趟北境,那裏,還有咱們許多同胞,還可以尋求高句麗的支援。”

  “是。”

  名為沙吒相如的義軍領袖站起身,向著道琛深深一禮“既然大師同意,我回去就舉事,後麵的事拜托了。”

  “放心吧,唐人縱兵劫掠,不得人心,百濟複國是複定了,而且……扶餘忠信那邊,應該已經接到豐璋王子。”

  “如此甚好!”

  一直麵色愁苦的沙吒相如聞言猛地抬頭,從雙眸中爆發出掀喜的精芒。

  這是天大的好消息。

  蛇無頭不行。

  若是能將百濟留在倭國的王子接回,複國的把握,又多了數分。

  倭國,九州。

  雪花飄舞的時節,和式的挺院裏飛來了兩隻仙鶴,在熱氣騰騰的池水邊翩翩起舞。

  鶴音嘹亮。

  這讓坐在木榻上的扶餘豐看了十分羨慕。

  扶餘豐,百濟義慈王第五子,百濟名扶名豐璋。

  倭名藤原鐮足。

  扶餘豐幼年即被送往倭國為質,直到現在,對於故國的記憶已經很淡了。

  他的記憶裏,幾乎全是關於倭國的一切。

  所以,這幾天那個鬼室福信跑到自己麵前說百濟滅國了,說義慈王皆失陷於唐朝人的手裏。

  對他這個年輕的貴公子來說,並沒有想像中的悲傷,相反,甚至有一些新奇。

  就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

  但是,這種故事他聽了,就不可能當沒發生過。

  除了鬼室福信,那個中大兄,也在麵前絮叨了兩次,意思是讓自己回百濟。

  開什麽玩笑,倭國這麽舒服,自己在這裏什麽也不用做,除了學學詩詞,賞賞風月,就隻用參加貴族的宴會。

  這樣的日子不好麽?

  幹嘛要回一個被滅掉的故國?

  聽說那些唐人都很凶惡,殺百濟人跟斬草一樣。

  自己若回百濟,豈不是很危險?

  傻子才會回去吧?

  “王子。”

  一名倭人女子邁著碎步走來,到扶餘豐麵前跪下行禮“中大兄王子要見你。”

  “知道了。”

  扶餘豐微微點頭,心裏歎了口氣。

  不論如何,中大兄是本地的主人,他的麵子還是要給的。

  跟著侍女,沿著木製地板,一步步走向中大兄的宮殿。

  這裏是仿中原魏晉的風格,庭院中的竹子特別茂盛。

  好像是魏晉時,哪個大名士說過,什麽寧可不吃肉,也不能沒有竹子。

  以此才能體現風雅。

  對此,扶餘豐是嗤之以鼻。

  他雖然喜享受,喜音樂,喜歡貴族的一切,但他也是務實的。

  假如能拿實在的東西來換,竹子什麽的,不要也罷。

  踏入殿中。

  一眼看到最裏麵有一座佛龕,供著一尊佛象。

  角落的香氛淡淡升起。

  宮殿不大,但布置的頗為用心。

  牆上還掛著一些唐國的字畫,顯出主人的品味。

  中大兄,正背對著大門,雙手合什在佛前,似在默默祈禱。

  扶餘豐走近來,侍女小碎步走到中大兄王子身邊,耳語幾句。

  中大兄終於停止了嘴裏碎碎的念辭,他緩緩轉身,目視扶餘豐。

  這一刻,扶餘豐也看清了中大兄的樣貌。

  比起數月前,中大兄現在憔悴了許多,一張臉上,寫滿了疲憊,臉頰也深深凹陷下去。

  這是因為,天皇在渡海出擊新羅前,不幸染病身亡。

  中大兄做為一力推動出兵者,所承受的內外壓力,相當大。

  不過,盡管疲憊至極,但中大兄的一雙眼睛,依舊是精光閃爍。

  這是一雙,寫滿和過人精力的眼睛。

  那裏麵,藏著一種東西,叫做貪婪。

  “藤原,你來了?”

  “是的,王子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收拾一下,三日後,你隨鬼室福信回百濟。”

  這句話,把扶餘豐驚呆在當場,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中大兄此前一直商量的口吻,但此刻,居然是直接下令。

  顯然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王子,我不明白……”

  “我們剛收到道琛的消息,唐國的熊津都督王文度死了,這是個好機會。”

  “可是……”

  “沒有可是,天皇不在,我還在,好不容易聚齊了全國的水軍,若是不打一仗,你是要讓我成為全天下人的笑柄嗎?”

  說到最後幾個字,中大兄心中的戾氣終於掩藏不住,一下子爆發出來。

  那種野性,粗魯的吼聲,很難讓人將他與王族身份聯係在一起。

  扶餘豐呼吸一窒,微微低下頭,低聲道“一切聽王子吩咐。”

  “你放心,我會盡起水軍,護送你回百濟,正好,會一會那些唐隊,看看他們究竟有何能耐。”

  中大兄眼裏,湧出狂熱的自信。

  對自己此行取得一場偉大的勝利,深信不疑。

  倭國為了此次偉大的渡海戰役,已經聚齊了全國之兵,共計十萬水軍。

  要跨海與大唐一爭高下!

  此戰,我大和國的子民,天神苗裔,必勝!

  幾乎同一時間,新羅,金城。

  新羅王金春秋,坐在自己的王座上,遙望宮殿外的風雨,眉頭皺在一起,顯得憂心仲仲。

  金法敏從殿外走來,向金春秋行禮道“父王,不知何事召兒臣來。”

  “最近,百濟那邊情況如何?”

  “大唐總管蘇定方走了以後,各地局勢開始不穩,有些隱隱躁動。”

  “依你看,那個大唐的將軍,能穩住局麵嗎?”

  金法敏開口想說不能,但腦中莫名閃過蘇大為的樣子,略一猶豫,搖頭道“兒臣不知。”

  “這事,麻煩啊。”

  金春秋站起身,背負雙手,在殿上緩緩踱步“你是知道我的,我對大唐素來還算恭敬,但是此次大唐居然這麽容易就征服了百濟,我是擔心,一但消化完百濟的土地,大唐會不會也想吞掉新羅……”

  “父王!”

  金法敏嚇了一跳。

  他是在長安居住並且留學過的新羅王子,對唐文化十分了解。

  “大唐應該不會如此,他們的皇帝比較重顏麵。”

  “嗬,在國家麵前,哪有那些東西,開疆拓土之功,誰不想要,若我們有實力,難道就不想?”

  金春秋花白的雙眉下,眼神淩厲的掃了一眼兒子。

  “在國事麵前,不要存任何天真。”

  “是,父王教訓得是。”

  “我還擔心一事。”

  金春秋緩緩走到窗邊,看了看窗外,猶豫了片刻,才回頭向金法敏道“駐守熊津的唐朝將軍,你見過,你覺得他們是怎樣的人?”

  “這個……”金法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隻聽金春秋聲音艱澀的道“大唐的熊津都督最近暴斃,剛巧金庾信代表我前去勞軍,送了這位都督一份厚禮。”

  他抬頭看了一眼金法敏“你說,大唐會不會以為是我們做的?”

  金法敏沉默了。

  金春秋說的這話,還有未盡之意。

  雖然新羅無意現在與大唐翻臉,但是金庾信那裏,說不定會有自己的主張。

  金庾信做為新羅權臣,與金春秋即有親婿關係,又是並肩戰鬥的夥伴。

  當初金春秋登王,若無金庾信的大力支持,絕對沒這麽順利。

  但金庾信也會有自己的利益。

  他最常說的話,就是大唐是主,新羅是屬,就有如大唐在半島上養的守戶之犬。

  若這個主人,對犬恐嚇威逼,那麽犬也可以先咬主人一口,令主人知難而退。

  此大逆不道之言,也隻有少數人才知道。

  但金庾信對大唐之抵觸,心中之狂妄,也可見一斑。

  而且聽說上次在未穀城那邊,金庾信吃了大虧,曾對左右說過,懷疑是大唐那邊在暗中削弱他。

  因此越發對大唐敵視。

  所以,王文度暴斃之事,也許是百濟人下的手。

  也有可能,是金諛信。

  不論如何,新羅與大唐都督之死,都脫不了關係。

  金法敏腦中反複閃過蘇大為的樣貌。

  那張堅毅的臉龐,那雙深邃得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父王。”

  金法敏咬牙向金春秋拱手道“以兒臣之見,留守的唐軍將領甚為狡猾,恐怕不可深信,萬一對方歸罪……我們必須未雨籌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