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焚拯溺
作者:touchinghk      更新:2021-08-18 03:24      字數:3273
  腦子還來不及反應,身體卻已經先行。

  程雲毫不猶豫肘擊身下的瓦片,也從屋脊上跳了下去。

  隻是甫一站定,他隻來得及微微側身,就聽見一句清冷的“別動”。

  鄭三琯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麽表情,右手鬆鬆地挽著程四要。如果不明就裏的人走進來,還會誤會他們是一對親密的姐弟。

  程雲本能就想上前,將四要救出來——他剛剛走出半步,眼前銀光一閃,鄭三琯掌間已經多了一把短刀,輕輕貼在四要的眼皮上。

  程雲心頭一跳。

  這丫頭懂行。

  刀刃若是貼在四要的脖子上,他還敢勉強與她拚一拚速度和腕力。可是刀尖貼在四要的眼皮子上,隻要刀尖極細微地挪動,哪怕隻有一眨眼的瞬間,四要的眼睛恐怕就保不住了。

  “他還是個孩子。”程雲咬牙,“放他走,我留下。任你刀任你剮,替你頂罪背鍋,都行。放過我弟弟。”

  程四要大驚:“哥,不要!”

  三琯臉色依舊淡淡,眉頭蹙起:“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他。你們隻要趕緊離開這裏,就好。”

  她越是這麽說,程雲越是疑心其中有詐,言語間已將從不離身的小刀緊緊貼在了指縫間。

  “九方客棧裏順走你的包袱,是我們的錯。本以為隻是一些不值錢的物件,沒想到竟如此貴重。”程雲一字一頓地說,“…今夜冒昧來此,不過是想物歸原主。”

  三琯瞄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包袱,眉梢微微揚起:“行,那你放下吧。我也不生你的氣,現在可以走了嗎?”

  程雲一頓:“你放了四要,我們立刻就走。”

  三琯抿了下唇:“…若你指間沒藏那刀片,我還能相信你的話。你先走出這間客棧,我就立刻放了你弟弟…”

  程雲不再說話,一瞬不瞬地看著鄭三琯的眼睛。

  這還是他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她。臉上沒了髒汙,神情也不再無辜天真,圓圓的杏眼襯在燭光下,顯得誠懇又真摯。

  “我會放了他的。真的。”她又說了一遍,連聲音都透著真心,“相信我。”

  程雲深深吸了一口氣,往後退了一步。

  仿佛是為了讓他更信她一點,三琯也將放在四要眼皮上的尖刀緩緩往下挪了挪,落在了四要圓圓的臉上。

  程雲退到了門邊,手放在了門栓上。

  他自己就是扒手,行走江湖十年,深知江湖人有多不可信。若是用理智思考,屋裏兩男一女,他和四要聯手,就算受點皮肉傷,總能保住命。

  可此時此刻的他,還偏偏就信了那丫頭的話,乖乖的放著四要在她手裏,老老實實往外走。

  程雲想罵自己蠢,可是放在門上的手,還是緩緩撥開了門栓。

  “吱呀…”程雲緩緩拉開了門,露出極細的一條縫。

  四周一片寂靜,夜晚的風吹在臉上,微微發涼,夾雜著九方客棧特有的那一絲煙火氣…

  和一絲詭異的暗香。

  程雲眉頭一皺,本能意識到了危險——可是已然來不及了。

  眼前一片寒光,後背傳來四要的喊聲:“哥,小心!”

  他仰身往後躺,純憑著做扒手的本能倒在地上,額發還是被削掉了半縷。

  隻聽見“噔”地一聲,一枚極細的飛鏢狠狠紮在了他身後的窗棱上。

  程雲心頭大怒,腳尖用力,一把將門重新踢緊,反身往四要身邊衝:“我誠心信你,你卻果然在房間外設埋伏,害我性命!好惡毒的心!”

  鄭三琯臉色泛白,看著他衝過來,將懷裏的四要狠狠外前一推,轉身從床下抽了一柄短劍,握在手中。

  程雲飛撲在四要身上,聽見他在呻/吟,緊張地將人翻過來,草草看了眼像是沒有致命傷,就半跪著起身,抬眸冷冷盯著三琯。

  一時心軟,一世夜長夢多。早就不該猶豫不決。

  他指尖微晃,四指指尖皆是極鋒利的刀尖,仿若動物的利爪一般,猛地朝三琯揮了過去。三琯臉色泛白,舉起短劍格擋,勉強應下他這一下,身形晃動,後退了兩步才站穩住。

  程雲的功夫原本就不算上乘,可是看她的功夫,竟是遠遠在他之下,仿佛毫無內力的普通人。

  他第二次揮臂擊來,她虎口劇痛,短劍就已經脫手飛出,被逼到床邊,唯有匕首舉在麵前防身。

  隻要再次出手,對準她的喉嚨,她應當擋不住。

  程雲握緊了拳頭,卻遲疑了一瞬,未能下手。

  大敵在前,性命堪憂,可鄭三琯卻像是篤定了門外的同夥會來救她,目光緊緊盯在程雲身後。

  程雲立刻會意,回身閃避。飛鏢如箭矢一般,噔地一下撞在了床柱上。

  四要剛剛緩過來,從地上爬起來,看這情況嗷地喊了一聲,又重新趴回了地上。

  程雲回過頭來,看了眼鄭三琯。

  她似乎也在躲著沒長眼睛的飛鏢,趴在床邊,抬眼與他的目光對視,眉頭一鎖,喊了句:“快走啊!帶著你弟弟走啊!還等什麽?”

  程雲一愣,萬沒想到她說出這句話。

  兩人房中為敵,原本以為她會趁他分/身乏術趁機偷襲,他這才回過頭來盯人。可哪知她不但半點沒有偷襲的意思,反倒催促他快走,像是真的…生怕他留在這裏。

  程雲模模糊糊間意識到了不對。

  還沒等他再問,接連數枚飛鏢砰砰地射/了/進來。

  程雲再不耽擱,弓身爬到了四要的身邊,一麵拽著四要往窗邊爬,一麵舉臂抵擋飛鏢。

  可是詭異的是…那些本來應該對著他和四要的飛鏢,卻一枚都沒有飛到他的身邊來。

  七八枚飛鏢,有的紮在了床幔上,有的紮在了床柱旁——而床邊的地上,鄭三琯麵色泛白,拽過板凳,“砰”地擋住了一枚正正朝她射/去的飛鏢。

  連一向遲鈍的四要都看出了問題:“哥,那些飛鏢好像是衝著她去的…”

  程雲霎時明白過來。

  今晚的鄭三琯,的確是在等著什麽。

  她等的並不是他們兩個誤打誤撞進來的小蟊賊,而是…來殺她的人。

  所以她才會不相信一開始自己隻是歸還金葉子的說辭。

  所以她才會勸他們快走。

  所以…剛才的她,的的確確是真心的。

  四要的聲音越來越焦急:“哥,還愣著幹嘛,快點救人啊!她快撐不住了。”

  接連四五枚飛鏢砸在了鄭三琯身前的凳子上,力道之大連木凳麵都削掉了一截。三琯臉上都是汗,伸手拽下床幔,借著翻滾的力量拉了一道簡易的網。

  好姑娘,聰明姑娘。程雲忍不住心裏讚歎。

  他既已知道了真相,就無法放任鄭三琯死在自己眼前,隻能將四要安置在窗邊,叮囑道:“在這兒等著。”

  不過須臾片刻,三琯身前那道攔網已經被飛鏢撕扯成不成形的碎布。程雲衝到紅木衣櫃旁,攥住衣櫃的門板,使出全身力氣往下扯。

  四要哪肯乖乖躲在窗邊,見程雲脖上青筋清晰可見,連忙衝上前,拽著那門板往下一坐。

  四要的體重總算發揮了應有的作用。木楔應聲斷裂,門板被程雲扯下,擋在身前。

  他舉著門板挪到了鄭三琯的身邊,喊:“跟我走!”

  門外的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三琯的性命,飛鏢漸密,仿佛暴雨梨花,咚咚砸在板上。程雲肩扛紅木門板,大鵬展翅一般,將三琯護在了胸前,一步一挪往前。

  恍惚間,程雲竟有了種暴雨中撐傘的錯覺。

  三琯大約也是如此,口中喃喃說了句什麽。

  “你說什麽?”程雲低下頭湊近。

  三琯搖頭:“…我說,幸好這衣櫃是紅木的,才能撐這麽久。要是像那板凳是鬆木的,咱倆現在都成篩子了…”

  此情此境,生死攸關。

  程雲卻莫名笑出了聲:“…對木頭這麽了解,不愧是獨門秘籍學種樹的華山派。”

  四要在窗邊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都什麽時候了,你們倆還開玩笑!想笑,能不能等命保住了之後再笑個夠啊?”

  程雲看了眼弟弟收了笑容。此時二人已挪至窗邊,四要接過那門板,小小的身體被那門板壓得彎了腰,像橋墩一樣堅實。

  程雲貼著窗翻過去,手腕粗的麻繩勾在飛爪上,在窗下拉了兩圈,壓緊。

  “過來。”他一手扒在麻繩上,一手衝著三琯伸出。三琯毫不猶豫握住,閃身扒在了他的後背上,像靈巧的小猴子一樣。

  沒有一點男女大防,純粹得像是未經世事的孩童。

  程雲微微有些詫異,卻來不及多想,隻焦急地催促四要:“快點跟著我下來。”

  四要側過臉,微微一笑:“哥,放心…”

  話音未落,麵前的紅木門板卻驟然一輕, “轟”的一聲之後,倒在了他的麵前。

  “不要!”程雲大吼,聲音喑啞。

  可是…紅木門板落下後,四要並未如他想象那樣,被數不清的飛鏢紮成了篩子。

  程四要的身前,站著一個人。

  那人身著蟒服,頭戴金冠,臉色蒼白得有些滲人,保養極佳的臉上,卻被眼角眉梢的細紋透露了已近不惑的年齡。

  程雲右手用力,撐在窗台上想回去救弟弟出來。

  那人卻看穿了他的意圖,電光火石間,金刀出鞘狠狠斬向了程雲的手腕。

  一個扒手,就要被斬去右手。

  程雲眼睜睜地看著那砍來的金刀,閉上了眼睛。

  可想象中的劇痛卻沒有到來。

  他聞到了血腥味,睜開眼睛。

  他身後的鄭三琯探過了半個身子,雪白的雙手握住了斬下的刀鋒,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