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敗寇
作者:妙年潔白      更新:2021-08-14 21:15      字數:6501
  浮雲蔽白日,長亭邊,疏影橫斜。

  ??顧雲澤提劍站在亭外,靜靜的注視著麵前的男子。

  ??男子披發攬劍,一雙宛若水墨般深邃的黑眸中竟有點點紅色星光閃爍跳躍。

  ??“薛景陽,”顧雲澤頓了頓,語氣凝重,“你有心魔?”

  ??他雖有意整理情緒,但還是無法遮掩住心底的那層震驚。方才交手的瞬間他便發現了薛景陽周身有深黑的霧氣纏繞不休,隻不過這層微薄的煞氣被浮生劍光華所籠罩,若不是他在交手的瞬間觀察到細微的差別,他也不會把薛景陽帶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

  ??若是被他人知道了墨雲觀老天師大弟子有心魔的事,恐怕會被那些早就看不慣墨雲觀的人拿出來擺一道吧。

  ??良久的沉默中,顧雲澤在等他的回答,但薛景陽遲遲沒有回答他的意思。

  ??顧雲澤斂眉,想到答應過薛錦铖的事情,他不得不提醒道:“修道之人,若是有了心魔,那便是離走火入魔不遠了。”

  ??“要你管?”薛景陽忽然嗤笑。

  ??顧雲澤:“……”

  ??“你與薛錦铖的關係什麽時候近到能夠同流合汙了?”薛景陽接著哂笑,“該不會,他對你也用了魅惑術吧?”

  ??顧雲澤:“……你說話最好放尊重些。我是念在你我還有同門情誼,才沒有對你貿然出手。”

  ??“噗——”薛景陽冷冷一笑,“你是說十多年前我去你們九華山做不記名弟子的情誼嗎?”

  ??顧雲澤眉梢微微一動,沒有說話,避寒劍的光澤從他掌心微微透出,緊接著,一寸寒光綻放,壓得周身流霜都為之辟易。

  ??“還是老樣子啊你。”薛景陽眼中的火焰更加肆虐,笑道,“你的避寒劍當真寶物,但論劍術,本道未必遜你。”

  ??他說話間忽然縱身躍起,手中緋光掠過,勁風壓下,空中遽然燒起一段烈焰!

  ??顧雲澤將劍橫在胸前,氣灌長劍,唰的劃出一道寒流與之抵擋,這一次,他用了十足的力來抵擋,隻見藍色劍光吞吐不定,竟瞬地將周圍冷氣凍結!

  ??薛景陽橫封斜掠,雖是隔了三尺距離,但那股令空氣都為之沉悶的劍氣卻壓得顧雲澤不得不折身後退,兩人連過百招,卻依舊打的難舍難分。

  ??劍刃在空中交織纏繞,劍氣破開雲層,顧雲澤身形如箭,落到了亭上,薛景陽足尖一點,飛身追去。

  ??劍氣帶起的流霜和烈焰在兩人周圍繞身而飛,稍微慢了一瞬都極有可能斷送性命。

  ??薛景陽借著顧雲澤封來而來的一劍氣勁,終於攜著浮生劍淩空斬下。

  ??顧雲澤迅捷閃身,冰冷的劍刃幾乎是貼著他的衣襟而過。

  ??劍光橫掃過他的麵頰,下壓之力逼得他身體不受控製的向後倒退了數丈。

  ??多年修習之人的輕功本該是蜻蜓點水,踏雪無痕的,但此刻他的身體卻如墜千斤,足尖貼著水麵掠過時,冰涼的溪水潤濕了他的白靴。

  ??“怎麽會……”濃到作嘔的腥味堵住了喉嚨,胸口悶痛猝然襲來,顧雲澤再也說不完剩下的話,隻能用手捂著嘴猛咳。

  ??溫熱的鮮血染在他的掌心,順著指縫淅淅瀝瀝落下。

  ??“怎麽會變得這麽強是嗎?”薛景陽驀然冷笑,不知不覺間,身上煞氣竟比方才還要濃重許多,“顧雲澤,人都是在進步的,沒有人會原地踏步,在劍術上,我的造化可能確實不如你,但在功法上,那可未必。”

  ??“……”顧雲澤擦幹血跡,手指悄然握緊了避寒劍,他眸光微微一閃爍,瞬地收起避寒劍,手掌拍合,一把古樸木質的七弦琴便憑空幻化出來。

  ??琴是桐木做的,上麵雕有梅花簇簇,絲弦烏漆,金聲而玉應,是把難得一見的好琴。

  ??“好一個劍膽琴心,”薛景陽輕蔑笑道,“顧公子當真雅人。隻可惜,今非昔比,本道已經不止在劍術有造化了。”他言罷,並指捏訣,徒然一道光影閃過,周身竟多出了一道如巍然城池般堅不可摧的氣牆。

  ??“……”顧雲澤伸出長指,倏然撥動琴弦,隨著錚錚兩聲,無形中帶動的氣勁如一江奔騰的流水,風起浪湧中急流飛濺,堅如磐石!

  ??薛景陽手中浮生劍幻化萬千,赫然打斷了撲麵而來的氣流,緋光徹照長空,劍氣淩厲的仿佛要切斷人的呼吸。

  ??風過,四周樹木被利刃般的氣流齊齊攔腰截斷。

  ??隻一瞬間,這份安靜仿佛連空氣都沉默了,就在此時,風中忽然傳來錚地一聲清響,琴弦崩斷在指尖,隨後是鮮血滴落在地的聲音。

  ??顧雲澤愕然。

  ??“成王敗寇,”薛景陽的眸子不知何時已經被猩紅的緋光染透,他淡漠的看著顧雲澤,唇角的笑容愈發駭人,“顧雲澤,永遠的消失吧。”

  ??這就是浮生劍劍靈的力量嗎?能夠讓人不顧生死的攻擊對手,哪怕是同歸於盡?

  ??顧雲澤冷漠的眸子裏忽然閃現出淩厲的光芒,避寒劍無聲躍入手心,不過一分的距離,快準的停在了薛景陽的頸間。

  ??幾乎是同時,薛景陽的劍刃靜止在了顧雲澤的咽喉。

  ??——隻要他敢動一下身子,浮生劍會毫不猶豫的割斷他的咽喉。

  ??——隻要他敢有其他動作,避寒劍會毫不留情的劃開他的脖子。

  ??“你的心魔是什麽……”顧雲澤欲言又止。

  ??薛景陽對著他的眸子,眼神離散,不知在想些什麽。

  ??兩人沉吟良久,依舊保持著原樣。

  ??“住手,兩位快住手!”

  ??焦急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薛景陽眸中火光頓熄,瞳孔微微一顫,身子便登時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

  ??顧雲澤迅速收劍,以免割傷對方。

  ??浮生劍跌落在地,薛景陽已經失去了拿劍的力氣,隻是微微張口,眼神迷茫的看了看自己的手,隨後又看向不遠處踏葉飛來的人。

  ??顧雲澤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殊不知是誰竟然可以讓接近癲狂的薛景陽瞬間安靜下來。

  ??人影漸近,當看清楚是誰時,一向沉穩的顧雲澤眼中也有光芒一閃即逝。

  ??……是他?

  ??***

  ??“進來吧。”客棧中,旻紫玥聲音空洞,她替蘇靈郡開了門,等對方進去後才隻身踏入。

  ??“這是?”蘇靈郡方一進門,便看見幹淨整潔的榻上躺著一個男子。

  ??男子的麵色看起來蒼白無力,襯的一對劍眉更加濃黑,他閉著眼,安靜的熟睡著,眉目已經不複平日裏的風流跌宕。

  ??“他叫傅興辰。”旻紫玥把劍置在桌上,眼神冷漠而鋒利,“替我擋了一劍才成現在這個樣子。”

  ??蘇靈郡沒有接話,他在等旻紫玥把話繼續說下去。

  ??“不過一時興起隨手救的路人而已,誰知非要對我窮追不舍,早知道他這麽麻煩,我當初根本不會伸手救他。”她冷聲道,“一個隻會做風流韻事,到處欠情債的男人臉皮就是不同常人的厚度,打都打不走。”

  ??若是一般的娘子說出此番話時早就羞紅了臉,而旻紫玥的臉色卻與先前毫無二致。

  ??“你知道是誰動的手嗎?”蘇靈郡岔開話題。

  ??“不知道,不過據幾次交手來看,對方恐怕是個瞎子。”旻紫玥眼神犀利的掃過傅興辰的臉,接著道,“那人三番兩次在暗中對我下手,幸虧察覺的及時,不然我現在恐怕會變得跟他一樣。”

  ??蘇靈郡眉頭微微蹙起,疑惑道:“難道是有人想阻止你查案?可若是六道盟怕神祭,那他們就不會在幾年間連連作案了。”

  ??“沒錯。”旻紫玥冷冷一笑,“正是這點讓我更加確信了先前的推斷——有人在借刀殺人。”

  ??“這麽說來,此事和六道盟毫無幹係?”蘇靈郡把男子擱在外麵的手放回了被裏,隨後又替他掖好了被褥。

  ??“嗯。”旻紫玥點點頭,加重了語氣,“雖然說仙君要求我查的是六道盟,但既然知道了有件無頭屍案,就當順手幫忙吧,不然這件案子恐怕永遠也不會沉冤得雪。”

  ??“嗯。”蘇靈郡應了一聲,又問:“阿紫先前要說的線索是什麽線索?”

  ??“六道盟恐怕不止是一個組織這麽簡單。”旻紫玥頓了頓,漠然道,“他們可能和魔君逃脫不了關係,想來也是,沒有人給他們撐腰,他們怎麽可能如此膽大包天的一而再再而三殺人?”

  ??“魔君?”蘇靈郡沉默了片刻,半晌才開口道,“若是與魔界扯上關係,那這件事恐怕就不止想要對仙門示威這麽簡單了。”

  ??“說不定——”旻紫玥眼神忽然厲如針聚,連語氣都嚴肅了許多,“這次會重蹈覆轍那場五百年前的仙魔戰役。”

  ??蘇靈郡一怔,旋即沉默了下去:五百年前的仙魔戰役,他雖沒有親眼見過,但卻聽白素清和旻嚴都有所提過,想及此,蘇靈郡的心口徒然壓抑起來。

  ??那場長達一年的戰役,可怕到連白素清都不願意再次回首。

  ??聽聞當年發起戰役的魔君是個百年難見的幻術奇才,能夠讓人毫無察覺的陷入幻術,殺人於無形,溺死於幻境,隻可惜他當時還太過年幼,無法把幻術發揮到極致,若非如此,恐怕連白素清也不敢保證絕對逃脫。

  ??那是怎樣可怕而又強大的幻術?蘇靈郡黯然神傷,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

  ??“他該換藥了。”旻紫玥走上前,一把掀開了傅興辰的被褥,把衣不蔽體的人小心扶起。

  ??見傅興辰一身/光/溜/溜的,除了一條裏褲,其他都被脫得一幹二淨,蘇靈郡登時覺得有些不妥,他伸手扶住男子,對阿紫溫聲言道:“還是我來吧。”

  ??“這點小事就不用麻煩哥哥了。”旻紫玥邊說邊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玉小瓷瓶,小心翼翼地解開了先前的紗布,把藥粉撒在傷口,隨後換了條新的紗布紮上去。

  ??沾血的舊紗被她隨意的扔在桌上,她一連串的動作已是格外利落。

  ??這些年,她也受過不少傷吧。蘇靈郡靜靜地看著麵前的女子,清澈的眼中逐漸起了淡淡憂愁。

  ??“你知不知道姑蘇的那具屍體上有什麽?”旻紫玥上完藥,把被褥重新給他蓋上。

  ??“不知道。”蘇靈郡淡淡回道,“我那日本是與九華山的顧公子一同去的,但途中有事耽擱了一會,等我回來時,屍體已經被官府的人運走了。”

  ??“九華山?宗玄劍派的人嗎?”旻紫玥似乎楞了一下,“那天他是不是玉冠白衣,頭戴紗笠?”

  ??“是。”蘇靈郡奇怪道,“難道阿紫見過他?”

  ??“呃……”旻紫玥吸了一口冷氣,想到那天自己糾纏不清的樣子,她突然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怎麽了?怎麽突然臉色不對,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蘇靈郡伸手在她的額頭上摸了一下,隻感受到手心的一片清涼。

  ??“沒事。”旻紫玥尷尬的笑了笑,“還是接著方才的話題吧。”

  ??“嗯。”蘇靈郡點點頭,“顧公子說,那屍體上有六道盟在絞殺那些掌教之後留下的特製香,那種香不同於普通的香,所以我們都認為是六道盟所為。”

  ??“你說的顧公子,是顧雲澤嗎?”旻紫玥忽然打岔道。

  ??蘇靈郡:“嗯,是的。”

  ??旻紫玥恍然大悟,她隨性的坐到了一旁的桌上,接著道:“你方才說的那種香,並不見得就是六道盟才能做出。六道盟這個組織成立不過兩年而已,殺人做事一向幹淨利落,甚至拋屍都不會遮掩,這些年,他們的殺人手法早就人盡皆知,若是有人刻意模仿,我們也不見得能看出來,一味調香而已,讓懂行的人去聞聞,做出一模一樣的香味想必也不是什麽難事。”

  ??蘇靈郡:“此言在理。那阿紫可是發現了什麽特別的線索?我之前在姑蘇有去醫館打探虛實,但並沒有找到什麽很有用的線索。我想,那人如果是真的死在姑蘇,我在姑蘇調查的幾日怎麽也該查出些苗頭,不可能一無所獲。”

  ??旻紫玥:“不錯。”

  ??蘇靈郡:“那阿紫的線索是?”

  ??“嗬。”旻紫玥冷冷一笑,“那屍體身上,有道家的獨門秘術——禦屍咒。”

  ??“禦屍咒?!”蘇靈郡驀然一驚,所有的線索在他的腦中瞬間被連起,仿佛終於找到了那根摸不到的線頭,隻輕輕一拽,便解開了這團看似纏亂的絲線。

  ??撥雲見日。

  ??似乎終於明白了什麽,蘇靈郡一向溫和恬靜的笑容逐漸凝固在臉上:“原來,原來是這樣……”

  ??“什麽?”旻紫玥搞不清楚情況,有點丈二摸不著頭腦的問道,“哪樣?”

  ??“沒什麽。”蘇靈郡扶著桌角站起,轉身望向窗外,“事情還沒有徹底明目之前,我們不可以妄加斷論。墨雲觀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我沒說是墨雲觀做的呀。”旻紫玥把發絲繞到耳後,“即便是仙門,也難免有心思不軌的弟子,我還不至於把個人的罪責推到門派頭上。”

  ??“……”蘇靈郡無言。

  ??——“那是你以為,你也不動動腦子想想本道為何會舍身救你,若不是你有些用處,你當真的覺得本道會救你?”

  ??——“那隻是你覺得是六道盟所為,我才說的六道盟而已。”

  ??——“蘇蘇你說,這世上真的會有如此純良之人嗎?甘願被別人玩弄股掌之中,還是一廂情願。”

  ??難怪,難怪一直以來薛景陽對姑蘇的案子總是表現的信手捏來。

  ??陳靖。風雨閣才去世不久的老閣主。

  ??禦屍咒。有人在借刀殺人。

  ??姑蘇。鹿鳴穀。

  ??薛景陽消失的那段時間都去做了什麽?

  ??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自己又了解他多少?真相的閘門已然被拉開,蘇靈郡卻隻覺得頭痛欲裂。他的手在悄然收緊,甚至連指甲陷進了肉中也毫無知覺。

  ??百感交集,心頭的疑問已經容不得他再遲疑半秒,他一把推開窗戶,縱身躍下。

  ??薛景陽……你到底都騙了我些什麽?

  ??旻紫玥望著消失在街角的身影,又看了一眼榻上沉睡的人,禁不住歎聲:“哥哥,你還真是不善遮掩啊。”

  ??她淡淡掃視一圈,順手拿起桌上的劍,足尖一點,跟著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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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住阿紫說的話啦,後麵要考的,連起來的線索還有很多,到真相都會一起說滴。謝謝各位大大的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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