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有山，風景於世間最為秀麗。

  ??曾有魔頭以木為軀，以草為發，以花為心，花了三百六十五天捏造了一具完美到幾乎令人窒息的身體。

  ??而這一天，那個身體終於動了。

  ??她摸了摸臉，看了看胸，伸了伸腿，最後又跑到溪邊。看到河水裏幾乎和自己原本一模一樣的身體，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

  ??在她看來，臉不好看，他喜歡就好；胸不夠大，挺拔就行；腿不夠長，能踢他就罷。因為這樣的她才是真正的陳瀟瞳。

  ??但她不知曉，盡管看似一模一樣，而這具身體早已是世間最完美無瑕的身體。

  ??“哎，還是有身體的感覺好。”她伸了個懶腰，對著河水裏的自己挑了挑眉，心情已然好到不能再好。低頭看了看光溜溜的身體，似乎覺得怪難為情，便輕輕打了個響指，周圍的花草很快就編織出一件紅白相間的紗衣。這才是真正的紅衣劍客。

  ??這時有流光飛來，一把樣式奇特的槍飛到了女孩腳邊。

  ??“小強！”陳瀟瞳驚叫了一聲，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麽沒死，而是到了芥子空間。她撿起地上的命運之槍，笑道：“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以後再也不欺負你了。”

  ??她看了看周圍，覺得少了點什麽。

  ??是的，的確是少了什麽，所以她要去找回來。

  ??……

  ??望著那個漆黑的山洞，外麵的眾人心中都各有忐忑。

  ??殷木蘭小聲問：“母親，他還能出來嗎？”

  ??聞人月來斷然道：“絕不可能。芥子空間之所以被列為仙下界的禁地，就是因為哪怕是仙人也是有去無返，更何況他就隻是區區一介凡人。”

  ??解玉堂道：“可此人非尋常凡人所能相比，不要忘了，十二主宗以及四大上宗，甚至就連三十二大人都敗在了他的手上。”

  ??聞人月來冷聲道：“那他也絕不能出來。進入芥子空間，這就是他自找死路。”

  ??樂正鴻誌一直沒有說話。

  ??宰父豐茂因李豐而死，在外人看來他應該是最痛恨李豐之人。然而卻恰恰相反，他尊敬力量，所以亦尊敬李豐。不管他是仙人也好，凡人也罷。

  ??解玉堂說了一句矛盾的話：“可惜他非仙下界之手，幸好他是一介凡人。”

  ??話雖矛盾，但卻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所有人都已看出，李豐對於仙下界根本沒有任何興趣，正如他自己所說，之所以不遠萬裏的來到這裏，不過是為了進入芥子空間“自尋死路”。

  ??若是李豐真想當仙下界的天，就算不敵，那麽整個仙下界也都一定會奮勇一戰。

  ??洞口忽然一陣扭曲，一個極為熟悉的黑發少年從中一步邁了出來。聞人月來瞬間睜大了眸子，“他，他竟然真的走出了芥子空間！”

  ??樂正鴻誌上前問道：“大人可達到了此行的目的？”

  ??李豐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最後看向其他人說道：“事情已經辦完，我便回去了。怎麽，你們作為東道之主不打算送送我？”

  ??解玉堂笑道：“應當恭送。”

  ??聞人月來哼了一聲，一幅趕緊滾蛋的樣子。

  ??李豐抬頭看了看頭上，最終還是放棄了去仙上界一探究竟的欲望。既然陳瀟瞳已回到人間，那他也必須趕快回去。什麽事情能有比見她還重要，他那顆心早已迫不及待。

  ??來到天門，李豐笑著對那個如野草般倔強的女孩說道：“人間好吃的多，有機會去看看？”

  ??女孩搖了搖頭，她現在已不再是那個什麽也不懂的丫頭，她現在是仙下界的天。

  ??她的命運就是一生守護於此。

  ??李豐又道：“那我回頭再來？”

  ??女孩點了點頭。

  ??李豐不再多說，縱身消失於天門外。

  ??見到李豐真真切切、確確實實地走了，所有人都不禁為之鬆了口氣。唯有樂正鴻誌有些遺憾，在他看來李豐實力雖強，但似乎並沒有野心。

  ??而他又豈會知道，正是因為李豐的野心太大了，所以才不將小小的仙下界放入眼中。

  ??……

  ??有人占山為王，也有龍占湖為王。

  ??炎澤市西南三十裏，兩年前天然造化一湖，名為沭泉湖。夏時，煙波浩渺，雲蒸霞蔚，楊柳環繞，魚躍鳥唱；冬時，冰亮如鏡，天光造影，儼然海市，車水馬龍。

  ??陳瀟瞳於帝都之戰中身死後，黑龍萬念俱灰下便碰巧來到了這裏，而後便做起了“海大王”。

  ??有一點他至今無法想通。

  ??當初他與陳瀟瞳簽訂了生死契約，後者一旦死亡，他根本不會繼續活著。可他為什麽沒死？這讓黑龍存有一縷希望，那就是陳瀟瞳或許還有可能活著。

  ??然而，心中每次升起那個念頭時，緊接而來的還有另外一股絕望。那天他是眼睜睜看著陳瀟瞳在自己麵前化為虛無，又怎麽可能會錯。可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他無從得知。

  ??所以他就來到這裏，沉醉於此，等待某一天一個女孩再次把自己喚醒。

  ??龍宮內有蝦兵蟹將不計其數，其中更有不少成了精的鯉魚、鰻魚化為人間美妙女子。玉簫聲動，仙樂悠揚，波起紫虹，寶馬香車流光，樓閣亭台溢彩，祥光普照似晝，湖中遊人如織。紅男綠女，才子佳人，或歌或舞，或談或飲，應有盡有，好不快活。

  ??黑龍躺坐於首，有佳人陪酒。

  ??先前的湖底主人乃是飛鳥靈甲魚一族，也就是世人口中常說的水妖。當年陳老怪不僅是以力壓王境，更是走遍華國的山川江湖，無論是妖，是怪，是佛，皆不能露頭。從那以後，世間便再無妖精一言。

  ??陳老怪死於帝都之戰後，飛鳥靈甲魚本想趁機入世，卻不料恰好碰巧遇到了黑龍這個惡霸，硬是不講理地霸占了湖底龍宮，更是將飛鳥靈甲魚族長的女兒占為己有，這兩年來過的是好不快活。

  ??“夫君，你為什麽總是不太開心？是臣妾哪裏做的不好嗎？”女子小心問道。她便是當年被黑龍強行占為已有飛鳥靈甲魚族長的女兒，也就是這湖底龍宮的公主，汲素華。

  ??“沒有，你不必管我。”兩年過去了，那僅有的一縷希望也在黑龍心中逐漸淡化。他每天隻能飲酒作樂，這樣才能讓自己好受一些。

  ??舞蹈看了百變總會乏味，他打了個哈欠準備回去睡覺。

  ??這一睡，不知又是多少年。

  ??汲素華望著黑龍的背影暗暗傷心，兩年了，她不知黑龍在等什麽，在想什麽。可她知道，在黑龍的眼裏從來都沒有自己。

  ??就當這時，龍宮外麵忽地喧鬧了起來，似有打鬥。

  ??汲素華問道：“大統領，外麵發生了何事？”

  ??大統領黒蟹身材魁梧高大，眸中精光內斂，有著王境強者的強大實力。心底愛慕龍宮公主汲素華，兩年前曾一擊敗在黑龍手上。他沉聲道：“我去看看。”

  ??沒多久，便聽噗通一聲，黒蟹大統領倒飛了回來。

  ??“公主，龍大人，有人類闖了進來！”

  ??又聽劈裏啪啦一陣慘叫，一堆蝦兵蟹將全被打到了龍宮。

  ??黑龍停住腳步，怒聲道：“誰如此不長眼，難道不知沐泉湖現在是我黑龍的地盤？”他身上氣機暴漲，準備好好教訓一下來人，也以此發泄心中積蓄已久的煩悶。

  ??這時，忽有一襲紅衣出現，女子冷笑道：“黑龍，我不長眼？”

  ??聽到那聲音，看到那人影，黑龍的眼眶一下濕潤了。

  ??“大大大……大姐！”

  ??女子蹙了蹙眉，笑著嗔道：“打劫？你還想反了天了。”

  ??黑龍身上的威嚴一下消失無影，他如哈巴狗一樣屁顛屁顛地跑到紅衣女子跟前，又是熱淚盈眶，又是諂媚地說道：“大姐，我想死你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死。”

  ??周圍的蝦兵蟹將全都看傻了眼，這還是他們的龍大王嗎？怎麽跟別人家養的寵物似得。

  ??陳瀟瞳看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黑龍，鼻子微微酸了一下，柔聲嗔道：“好啦，弄的跟我欺負了你似得。”

  ??黑龍胡亂擦了擦臉上，笑道：“大姐，快請坐。”

  ??陳瀟瞳看了看美輪美奐的龍宮，道：“地方不錯，你還挺會享受呀。”

  ??黑龍嘿嘿笑道：“帝都一戰後，我以為大姐死了，萬念俱灰下就來到了這裏。以後沐泉湖龍宮就是大姐的地盤了，你們還不拜見新的龍宮主人？”

  ??一眾蝦兵蟹將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該如何是好。

  ??黑龍正要發怒，陳瀟瞳擺手道：“算了，我可沒興趣做什麽海大王。”

  ??陳瀟瞳坐下，黑龍當即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又是剝水果，好不殷勤。

  ??“大姐，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這兩年你又去了哪裏？”

  ??“帝都一戰中，我身中泰武府君的攻擊，本應死去或者入黃泉國。應該是在小強的幫助下，我去了一個名叫芥子空間的地方，後來又在跛子魔的幫助下才得以重回人間。”

  ??“跛子魔！”聽到這個名字，黑龍瞬間為之動容。

  ??陳瀟瞳開玩笑道：“你這兩年過的很是舒坦嘛，虧我還擔心你會為了我尋死尋活哩。”

  ??黑龍一聽頓時急了，一臉鄭重地道：“大姐，我對天發誓，當時真的特別想跟你一起去死。但後來又一想，我們之間有生死契約，我既然沒死，那大姐是不是也還活著？這兩年我沒有一日一夜不想著大姐。”

  ??“你還挺聰明嘛！好了，跟你開玩笑的。”

  ??汲素華大著膽子靠前問道：“夫君，這位小姐是？”

  ??黑龍冷聲回道：“我大姐，還不跪下叩拜。”

  ??汲素華不敢違背，正要跪下時卻被陳瀟瞳攔住，“姐姐，你剛才叫他什麽？夫君？”

  ??汲素華羞澀地點了點頭。

  ??陳瀟瞳頓時朝汲素華仔細地打量了幾眼。羞紅的瓜子臉，波光粼粼的眸子；身穿一件山茶黃暗花玉錦立領長紗衣，逶迤拖地彩繡百水裙；堆雲砌黑的長發，頭綰風流別致單螺髻，輕攏慢拈的雲鬢裏插著垂心瑪瑙簪；膚如凝脂的手上戴著一個琉璃翠鐲子，腰係半月水波宮絛，上麵掛著一個銀絲線繡蓮花荷包；腳上穿的是繡玉蘭花的錦鞋，整個人顯得豔美絕俗，惠質蘭心。

  ??這真是非人間女子所能有。

  ??她一雙靈眸轉向黑龍，薄怒道：“黑龍，你敢背著我結婚，是不是不想活了？”

  ??黑龍急忙解釋道：“大姐，你別聽她胡說，我黑龍有那麽女人她又算什麽，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汲素華低下頭不敢說話。

  ??陳瀟瞳毫不客氣地一腳把黑龍踢飛了出去，“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能娶到這麽漂亮的姐姐，就趕緊去燒高香吧。”

  ??她拉著汲素華的手，親切之餘也有些無措，“姐姐，我不知道你們結婚，也沒帶什麽禮物，下次再來我一定補上。”

  ??汲素華趕緊道：“不用了……”

  ??黑龍從地上爬起來，嘿嘿笑道：“大姐，你若是喜歡她，那她就是我老婆。”

  ??陳瀟瞳瞪了黑龍一眼，氣道：“現在看見你怎麽就來氣呢。好了，我這次來就是看看你過的怎麽樣，順便讓你知道我還活著，那……我就先走啦。”

  ??她來的突然，去的更加突然，等黑龍回過神時，已不見那紅色身影。

  ??黑龍正要追趕，卻被汲素華抓住衣袖。

  ??“夫君，我……”

  ??黑龍一把將她推開，怒聲道：“誰讓你在大姐麵前叫我夫君？滾！”

  ??這一聲“滾”硬是震得整座龍宮都為之顫抖起來，汲素華嚇得更是花容失色。

  ??紅色人影去而複返，她冷冷地道：“黑龍，給汲姐姐道歉。”

  ??“大姐，我……”

  ??“道歉。”

  ??麵對陳瀟瞳不可違抗的態度，黑龍隻好低頭道：“剛才是我衝動了，對不起。”

  ??陳瀟瞳道：“黑龍，你別跟著我瞎混了，好好在這裏過日子，契約一事我會讓李豐抹掉。你從來都不是我的仆人，而是我最為重要的朋友。我想讓你幸福，希望你能幸福，懂嗎？”

  ??她再次轉身離去，“要是敢偷偷跟過來，我們就一刀兩斷。”說完，再次離去。

  ??黑龍呆愣在那裏，卻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自己做錯了，不然大姐怎麽會不讓自己跟著她。

  ??山間小路上，陳瀟瞳孤身一人走著。

  ??沒了黑龍的陪伴，接下來恐怕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適應吧。

  ??如今她自己都有些討厭自己了，明明什麽也給不了黑龍，卻偏偏想讓他跟在自己身邊。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綠茶婊？

  ??她忽地皺緊了眉頭，怒聲道：“黑龍，你當我說話放屁呢，誰讓你跟過來的？回去。”

  ??黑龍與汲素華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前方。

  ??麵對陳瀟瞳的斥責，黑龍有些手足無措。汲素華開口道：“陳小姐，你別生氣，是我讓龍大哥來的。”

  ??“汲姐姐，你……”

  ??“陳小姐，你或許不知道龍大哥在這兩年有多麽痛苦，多麽絕望。我一直知道，他在等一個人，等那個人來了他就一定會奮不顧身地離開龍宮，離開沐泉湖。龍大哥是我的夫君，我不想讓他一直痛苦下去，所以請帶他一起走吧。”

  ??“汲姐姐，我與黑龍絕對沒有你想的那種關係。”

  ??“我知道，所以我放心讓他走。”

  ??陳瀟瞳不知如何回答。

  ??汲素華看向黑龍，臉上擠出一抹笑容，道：“龍大哥，我等著你回來。”

  ??看著汲素華轉身離去，陳瀟瞳覺得自己真是一個罪人。

  ??黑龍賠笑道：“大姐，隻要你不趕我走，讓我做什麽都行。”

  ??陳瀟瞳望著汲素華的背影，輕聲道：“黑龍，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多麽善解人意世間少有的好女子。你要是不想讓我落一個婊子的名聲，以後就好好待她，每個月多回來幾趟。”

  ??黑龍重重地點頭，道：“以後我會真心待她。”

  ??陳瀟瞳的眉目間忽地泛起一股調皮和開心，傲嬌道：“哼，我告訴你哦，這次我回來第一時間找的第一個人就是你。”

  ??黑龍愣了一下，隨即感動的嚎啕大哭，“大姐，我，我太幸福了。抱抱，我要抱抱。”

  ??陳瀟瞳踢了黑龍一腳，望向遠方。

  ??黑龍道：“大姐，接下來我們去哪？”

  ??陳瀟瞳道：“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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