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不出‘你能不能原諒外婆’這種話。

  也不知道多索到底在聽她說話沒有，他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很久，才開口道：“她過分，她是太過分了，她欺騙了我，拋棄了我，還用錢來羞辱我……”

  “外婆用錢來羞辱你？”童畫兒愕然地皺起眉。

  昨天外婆可沒有說這些話。

  “你以為我的名字為什麽會被那麽多人知道？這個世界上卻窮困潦倒的畫家麽？”

  多索臉上出現一種諷刺的笑，像是……在笑他自己。

  “她走了，還讓她有權有勢的家庭羞辱我，我以為我的人生也完蛋了。”多索怔怔地說：“你的外婆，她走得跟幹脆，幹脆到……連分手兩個字都是別人來說的。”

  “其實根本不是分手，是通知！他們告訴我，她根本不是留學生，她是大小姐，是人上人；我想找她問清楚，可是隻換來一頓拳腳相加。”

  “……”

  童畫兒倒吸一口涼氣。

  東方家的人打了多索老師？外婆知道這件事嗎？

  “我在床上躺了兩個月，身邊隻有一堆顏料，身體康複後我馬上去找她，可是……”多索搖了搖頭，說：“哪裏都沒有她的消息，我甚至覺得以前的事都是我的幻覺，沒有人聽說過她的名字……”

  “後來，我真的以為，這輩子，隻有顏料會陪伴著我。”

  “我開始酗酒，比以前還要窮困潦倒，但是沒關係，誰在乎呢？我也不在乎。”

  多索的語氣很輕鬆，童畫兒想到第一次遇到多索的時候，他在豪華的市中心擁有那麽大一棟高檔畫室，可是裏麵卻空曠的隻有他一個人。

  是因為心空了吧。

  所以連自己都不在乎了，壞境對他來說是什麽樣，他根本無所謂。

  童畫兒沒有像昨天追問東方夫人那樣追問多索，畢竟讓一個人不斷說出他悲慘的、痛苦的過去，這不是一件好事。

  “後來，我以為我要餓死的時候，你猜發生了什麽事？”多索抬起頭朝她看過來，眼神中有些奇怪的光芒。

  “……”

  童畫兒搖頭。

  多索笑了，說：“我成名了，我的一副畫在街邊被人以高價買走，價格太高讓我上了當地的新聞，於是很多媒體來報道我，他們把我塑造成一個懷才不遇的當代悲劇，後來陸續有畫廊才找我，我的畫又被賣出去，價格越來越高……”

  一連串的蝴蝶效應，讓多索的名字從小鎮響到了國外，又從國外傳遍了全世界……

  “那個買走你第一幅畫的人是外婆派去的？”童畫兒已經隱隱猜到了。

  “不是。”多索搖頭，嘲諷地道：“不光是第一幅畫，我後麵賣出的很多畫，都是她派人買下來的，差不多……兩億。”頓了頓，多索又補充道：“英鎊。”

  “……”

  童畫兒倒吸一口涼氣。

  “你以為別人都是傻子嗎，一個窮小子就算真的鹹魚翻身，又有多少人願意買你的畫？”多索笑著搖頭道：“都是假的，畫兒，我的身價是被炒起來的，一千萬、兩千萬到兩億，當這些天文數字出現時，就算是假的也成了真的了！”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以擁有我的畫成為財富的象征，他們根本不懂什麽是藝術，隻是在夥伴麵前有個談資罷了。”

  沒有什麽是比這更打擊人的了，多索經曆了人生愛情的失敗，當事業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他的人生可以再次放光時，卻發現原來他放光的人生來自他失敗的愛情。

  那些光芒都是假的，本來，他還該是那個倒在街邊酗酒的窮小子，給人家畫一張兩英鎊的畫都嫌貴的畫家。

  就連童畫兒此時心裏也五味雜陳，才華已經是當時的多索唯一剩下的東西，就連這個也被否定了。

  “可是，你還是有能力的，像你說的，那些買你的畫的人不是傻瓜，他們或許不喜歡藝術，但不代表他們分不出一副畫好不好。”童畫兒咬了咬唇，道：“外婆用資本的手段讓你成名，但你也用自己的實力站在了屬於你的位置上！”

  即便當年多索的名氣是被炒起來的，但即便是童畫兒也是今天才知道他還有這樣的過去，多索成為行業神話的這些年，沒有任何人質疑過他的實力！

  “……”

  多索沉默著，沒有接這個話題，過了好一會，才繼續往下說：“那是我唯一一次摔了我的畫筆。”

  “……”童畫兒驀地睜大眼睛，對於同樣學畫的她來說，自然知道畫筆是他們最寶貴的東西。

  “她是存在的！她真的是存在的！那一切都是不是我在做夢！”多索像是陷在了當年的回憶中，語氣很急地說：“我不想要她的施舍，我要封筆，從此再也不畫畫，當年她那麽決然地拋棄我，我也不想給她任何關注我的機會，可是……”

  多索忽然停下，歎了口氣，過了很久才說：“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很多人來找我，他們向我求畫……”

  東方夫人的事已經做完了，她用兩億英鎊啟動了多索事業的齒輪，接下來，就算她再也不出一分錢，也多得是人去追捧多索。

  多索或許是氣惱的，他想停下來，可是事情已經不允許他停下。

  日複一日，多索成了今天的神話，這麽多年過去，他心裏對東方夫人的感情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也怪不得多索總是要躲開外婆，而且在剛見到外婆時，就質問外婆是不是又監視他。

  想來當年外婆應該是一直在關注多索吧，直到看到他快要走投無路了，所以便幫了他一把。

  可是，這也說明了，當時多索因為外婆痛苦時，外婆也是看在眼裏的。

  隻是……她沒有出現過。

  “小徒弟，我想離開這裏。”

  多索的聲音很低，沒有以前老頑童時的活躍，也沒有生氣時的威嚴，更像是在低低的乞求。

  他希望能離開這裏，童畫兒不知道多索想去哪裏，但一定是一個沒有外婆的地方。

  “可我不能讓你走。”童畫兒搖了搖頭。

  多索抬起頭看著她，眼神並不意外，隻是很失望。

  “我不讓你走，是因為我沒法對宗北厲交代，我也不敢用你的健康開玩笑。”童畫兒看著多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