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聽到防空哨的槍聲，張成發就立刻從車窗探出腦袋往天上看。

  ??我四處張望，想尋找樹林之類的地方，將車開進去進行偽裝。可是我們已經出了大山，孤零零走在公路上，無遮無攔的。

  ??道路的兩邊是農田和民房，倒是有一些稻草垛子，但是現在再想要進行偽裝肯定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前麵是一個岔路口，一條主路通往近在眼前的價川，另一條岔路不知道通向哪裏。

  ??還沒等我們找到藏匿地，就已經來不及了，一架敵機從西邊飛了過來。這是一架螺旋槳飛機，飛得極低幾乎能擦著山尖和樹梢。

  ??敵機一看見雪地中正在趕路的我和孟班長兩輛車，就立即展開了攻擊。

  ??四聯裝的12.7毫米航向機槍掃射下來，子彈像是潑水一樣灑在白皚皚的雪地上。

  ??我開著車，一會兒走蛇形，一會兒猛加油，躲避敵機的射擊。但聽聲音，車上已經被打中了幾發子彈。

  ??我心想，這下玩完了，大白天的在公路上被敵人戰鬥機抓住。這下別說是藏，連跑也跑不掉了。

  ??心裏索性也一橫，過了就能活，過不了大不了就是犧牲！這種情況，我們兩輛車很難再完好無損。

  ??我打了幾下轉向燈，這是我們汽車連約定好的暗號。

  ??我和孟班長兩輛車從公路上分開來，我在前麵，就向著岔路的方向開了過去。後麵的孟班長看見我上了岔路，就徑直上了主路。

  ??敵人隻有一架戰鬥機，一次也隻能緊緊咬住一個目標。那麽隻要我們分開來跑，那麽敵人就隻能選擇其中一個來射擊，剩下那個就有足夠的時間脫離或者偽裝起來。

  ??我的車走在前麵，於是敵人的飛機從一開始就追著我的車猛追猛打。我加著油急打方向，卡車在狹窄的公路上走著蛇形。

  ??張成發和我長時間在一起，配合比較默契，一邊死死抓住車裏的扶手，一邊探出腦袋幫我看敵人戰機飛來的方向。

  ??但是在中間坐著的‘達瓦裏氏’就沒有那麽多經驗了，他被我晃得左右搖擺，沒法保持最基本的平衡。

  ??尤其是一看到敵人飛機打出來的彈幕就落在卡車前麵，他嚇得大驚失色。

  ??張成發大喊：“停！”

  ??我一腳刹車踩死，卡車在雪地上方向驟然失控，甩尾轉了720度。

  ??一枚燃燒彈就落在前麵不遠處，爆炸直接將我前擋風玻璃震得稀碎。我們三個人被碎裂的玻璃渣子撲了一身，炙熱的氣浪拍在臉上，我感覺自己幾乎都要被燒焦了。

  ??我心裏砰地一跳，好險！

  ??可是敵人的飛機看到燃燒彈並沒有炸到我，又拉升飛機準備掉頭。

  ??‘達瓦裏氏’突然拉扯著我，指著北邊的方向。我慌忙中看了一眼，那裏應該就是江邊了，但是一眼望過去，什麽也沒有。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達瓦裏氏’給我比劃著喊道：“嗵嗵嗵嗵……”

  ??我突然明白了，便立即掛二檔在雪地中起步，直接下了公路，從野地中向北開去。

  ??這原本**的公路就坑坑窪窪的非常不平整，下了公路之後，就徹底成了坎坷的野地。這一下把我們三個顛得不輕，但是我也不敢鬆油門，加著油往北邊衝。

  ??一邊加油，一邊心裏打著鼓：“這……這馬上就要到江邊了，真的會有嗎？如果真有，那我們還有一線生機，如果沒有，那麽用不了十分鍾，我們三個就得變成烤肉。能躲過一顆炸彈已經是上天保佑，祖宗照顧了。”

  ??螺旋槳的戰鬥機在低空中非常的靈活，甚至要比噴氣式飛機靈活很多。它很快就在空中完成了掉頭，然後衝著我這裏追了上來。

  ??我心裏一橫，這次怕是要死在這裏了。

  ??我不怕死，事實上死對我來說，也許也是一種解脫。那麽多人都死了，我還活著，本來就是一種罪。心裏是永遠會有一道過不去的坎的。

  ??對於犧牲，我倒是看得很開。

  ??但就在這個時候，我前方茫茫一片的雪地突然間就炸開了鍋！

  ??幾乎就在一瞬間，我的眼前就看見了無數道火光直插天際。這一覽無餘的荒野上，竟然隱藏著這樣的殺機。

  ??防空炮！

  ??我激動起來。

  ??看來‘達瓦裏氏’沒有說錯，而在情急之下的我也並沒有理解錯，這裏竟然真的有防空炮。

  ??而且，看這規模，最起碼有十幾門防空炮，之前都用白布和草枝偽裝著，即便是在很近的距離都難以發現。

  ??這裏是價川東邊不遠處，是一處防空炮陣地！

  ??一兩門防空炮的開火，隻能用火蛇或者火龍來形容。而整個防空炮陣地的十幾門炮同時開火，那陣勢，幾乎在明亮的天空中交織出一張火網。這樣的情景，尋常人見過一次，便可以終生難忘。

  ??不過，見識過平壤城那樣的防空炮火之後，這樣的場麵也顯得沒有那麽壯闊了。

  ??屁股後麵追著我們的敵人戰鬥機顯然並沒有想到，這裏竟然還藏著一個這樣規模的防空陣地。而在防空炮群開火的一瞬間，那架螺旋槳式戰鬥機竟然連規避都沒來得及，就淩空被打成了一個火球。

  ??“我們得救了！”張成發喊了出來，我心裏也是驚出了一身汗。

  ??把頭扭出窗外，看到了天上炸成一片並且極速墜落向地麵的火球，我終於長出了一口濁氣。

  ??‘達瓦裏氏’也異常高興，手舞足蹈起來。

  ??劫後餘生，我有些慶幸，但也有點擔心。我在想，會不會因為我開車往這裏走，最後暴露了我軍放空陣地的位置。

  ??不過很快我見到了防空炮營的一個連長，他跟我說敵機當場被打下來了，就不用怕暴露自己。這裏的十幾門炮，敵機又是超低空正在全神貫注追殺咱們的汽車兵。

  ??防空炮群不開火則已，開火，就必定要有戰績。這叫寶劍出鞘必飲血。

  ??謝過防空炮營的同誌之後，我開著車終於到了這一行的目的地，價川。

  ??價川是一個並不大的地方，而且由於這裏是清川江上主要的渡口城市，也是公路鐵路的主要樞紐，這裏遭受敵人的轟炸和空襲也非常頻繁。到處都是廢墟和彈坑，一片破敗的景象。

  ??但是我軍的一些倉庫和後勤節點，就藏在這些廢墟之中。

  ??到了價川，我這才見到了汽車連的戰友們。本以為我們這一路上險象環生，經曆磨難就已經是危險的了。但是見到汽車連的戰友們之後才知道，每個人和我們的情況都差不多，一路上九死一生。

  ??而令我們難過的事情是，我們又失去了一輛車和兩名戰友。

  ??孟班長見到我安安全全地回到了價川，高興得衝過來一把摟住我：“哈哈哈哈，小葛啊，你小子可以啊！這回算我欠你的！下次我來掩護！”

  ??孟班長一路上對我照顧頗多，也是自己的戰友，掩護本來就是應該的，談不上誰欠誰。

  ??‘達瓦裏氏’的身份也終於得到了確認，很快就有誌願軍後勤機關的人來要將他接走。來的人可是開著小吉普車來的，同樣的車，我是很久前見19兵團的首長乘坐過。

  ??有了翻譯，‘達瓦裏氏’和我、張成發之間，終於不再存在什麽溝通障礙了。他抓著我的手，一直不停謝我。

  ??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因為最開始我誤以為他是美國鬼子，還不怎麽情願呢。

  ??‘達瓦裏氏’提出要請我喝酒，但是誌願軍有很嚴格的紀律，戰場上不能喝酒。尤其我還是汽車兵，喝了酒容易誤事。所以最後我還是拒絕了‘達瓦裏氏’的好意，告訴他，以後有機會再見了，我請他喝酒。

  ??‘達瓦裏氏’被小汽車接走了，而我們的卡車已經開始裝載物資。

  ??我和張成發也終於能休息休息了。

  ??張成發對價川並不熟，而我卻是來過的。

  ??我指著西邊不遠處的大山，對張成發說：“我記得那裏有一個特別大的湖，湖旁邊有一座小山頭，山頭的北邊臨著清川江。”

  ??張成發問我：“你怎麽對那邊那麽熟悉？”

  ??我笑著搖了搖頭：“因為我在那裏戰鬥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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