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剛剛修好，我就帶著張成發匆匆忙忙地上了路。整個汽車連，但凡是在營地的車，全都被派了出去。我跟最後一輛出發的車，足足隔了近五十分鍾的時間。

  ??自從誌願軍後勤線開始分區建立兵站之後，我就還沒見過這麽大的陣仗。平時都是往返在各個團營的駐地跑短途，但是這次為了配合前線部隊在整個戰線上發動戰術反擊，以及過冬物資的儲備，連我們也被調來跑長途。

  ??路上，我心事重重，而張成發卻一臉興奮和好奇。

  ??是了，我答應過他的，要教他開車。

  ??不過我要先追上前麵的‘大部隊’，讓我單車跑北邊，我可是不敢的。

  ??對於臨走前石連長的話和陳副連長對我的邀請，我並沒有在第一時間答應。我跟石連長說：“讓我考慮考慮吧！”

  ??石連長說，當教員容易提幹，況且我這樣的還是立過戰功的。但是我更多考慮的，卻不是提幹，而是我配不配去給別人做教員。

  ??部隊是一個大熔爐，也是藏龍臥虎的地方。各種各樣精通各種技術的老兵多得是，我算那根蔥，能有資格去教別人？

  ??我有這樣的擔憂，因為我知道，在這個時候去當教員，教出來的學員可都是要上戰場上去實戰檢驗的！

  ??你教給他們的東西，是要讓他們能夠在殘酷的戰場上活下來的！

  ??這個擔子太過於沉重，我對自己沒有什麽信心。反倒是石連長，似乎很相信我的能力。

  ??我總歸現在還是汽車連的汽車兵，這個時候應該出去跑任務。

  ??張成發似乎是沒有看出來我的心不在焉，還興奮地說：“向北走，那北邊不就是祖國的方向嘛？繼忠，你說咱們能見到鴨綠江嗎？”

  ??“見不到。”我簡單應付。張成發對於朝鮮的地理環境並不熟悉，在他看來，北邊就是祖國，南邊就是美帝。

  ??“見不到我也高興，因為距離家鄉近了嘛！”

  ??“家……”我仔細品味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字，我已經很久沒有收到我娘給我的回信了。不知道她老人家怎麽樣了，也不知道我的弟弟妹妹最近入如何，有沒有長高，有沒有好好吃飯和學習，有沒有被巷子裏的其他孩子欺負。

  ??“我可不高興！”我嘟囔著。

  ??“啊？為什麽啊？”張成發驚訝地看著我。

  ??“北邊和南邊不一樣，南邊都是丘陵山地，地勢平緩。北邊可不一樣，都是崇山峻嶺，十分險要。”我絮絮叨叨地說著，但也分不清是說給張成發聽還是說給我自己聽。

  ??“那又怎麽樣？”張成發顯然並沒有理解我說的話，他大不以為然：“崇山峻嶺對我們來說比較安全啊！那樣敵人的飛機就更難發現和攻擊我們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也不解釋，到時候他自然會知道我為什麽心裏發虛的。

  ??剛修好的新車上路，雖然汽修班長說已經換了其他車上拆下來的傳動和零件，但是我倒是也沒察覺出和以前有什麽不同。相比於美國車，嘎斯51這車確實粗糙了些，但勝在輕快，馬力也足。

  ??上了路我也不顧上什麽磨合，加著油就追前麵的車隊。往北的路我必須跟著老司機走，心裏才能踏實一點。

  ??這一追就是好幾個鍾頭，直到後半夜，我和張成發這才追上了我們的那支車隊最後麵的一輛車。

  ??一般來說，最後一輛車都是連裏經驗豐富的老司機，負責殿後和處理一些應急情況。這次負責殿後的是連裏的一個黨員司機班長，姓孟，平時總是很熱心，技術也過硬。看到我追了上來，他便靠邊將我讓了過去。

  ??車頭平齊的時候，孟班長跟我喊道：“小葛，開這麽快幹啥？注意安全。”

  ??我說：“孟班長，我路不熟，北邊我跑著有點虛，所以想跟上大部隊。”

  ??孟班長笑著讓我放心跑，他在後麵跟著，有什麽事情，相互照應。

  ??追上了他，我們就算是追上了車隊。追上了車隊，我這心裏才終於鬆了口氣。

  ??走到有防空哨，路又比較寬的路段，我跟張成發交代了一些要領和注意事項之後，就開始讓他試著動動車。現在是空車往北走，車輕快靈活，可以讓他試試。真要是車滿載了，我還真不太敢讓他開。

  ??有防空哨兵的路段，我們不用太警惕敵機的突然襲擊。防空哨每隔1.5到2公裏就有一個，天上有任何情況，他們會第一時間鳴槍示警。

  ??孟班長發現我在教張成發開車，還衝著我笑，倒也不嫌棄我們開的慢。反正從我們這裏到價川，也不是一天時間就能到的。

  ??張成發雖然跟我時間不短，之前也跟過其他的司機當副駕駛。但是自己親手摸車，卻也還是第一次。

  ??他有些緊張，更多是興奮。

  ??我說你不要緊張，目視前方，往遠看。手底下的動作他自己已經練了無數次，但是憑空練習和實際駕駛卻又是兩碼事。

  ??開車的時候，新手司機在操作上和觀察上身體還沒有形成肌肉記憶。操作上的慢和出錯倒是其次，但是緊張會讓他們緊緊盯著眼前三五米距離內的障礙和路，反而忽視了遠處的路段。

  ??新手司機的時候都會經曆這樣的階段，但是這個短視的毛病卻絕對不能養成習慣。開車久了都會知道，最致命的壞習慣，都是在剛學車的時候養成的。

  ??真正老司機開車的時候，視線都是有多遠看多遠，一定要對整條路段有一個全麵的觀察。這條路上所有的障礙和安全隱患，都要一目了然。這就叫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剛開始的時候，張成發很多問題。比如一掛擋就跑方向，抓方向盤的時候總是大拇指在內圈抓死，又或者因為緊張和不熟練，經常三四檔還半聯動。

  ??但是他悟性不錯，在慢慢熟悉起來。

  ??當然，我是不會誇他悟性好的。

  ??剛開始的時候，我脾氣還挺好，很有耐心。但時間不長，我就發現，好好說的這些問題，張成發根本記不住，或者說是不重視。

  ??不重視可不行，現在可不是在國內大後方學開車，學成了以後那是要實打實和美軍飛行員鬥智鬥勇的。任何一個壞習慣，都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於是，但凡發現他有任何危險動作，我就是一通狠罵。罵了不改，我一巴掌就抽上後頸，疼得他齜牙咧嘴。

  ??有時候我更是直接操著陝西話，罵得半點不留任何情麵：“咋？眼窩子出氣的？窩麽大的坑看不見？開得了開，開不了往下滾！”

  ??張成發一臉委屈，眼淚都掉了下來，但是手裏的危險動作，卻開始改正得極快。開車不怕犯錯，怕的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操作是錯誤的。

  ??我心裏有些無奈，終於開始理解為什麽班長之前對我們那樣凶。

  ??不過，興許也有那麽一丁點的，或許是被班長凶出心理陰影之後，重新發泄出來的，詭異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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