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槍其實是最困難的，因為在這之前，你根本沒有打過這個目標。

  ??於是，目標的大小、運動方向、速度，以及你開槍時候需要的提前量都要考慮進去。如果是500米以上的遠距離目標的精確狙擊，甚至還要考慮風速和濕度，這些東西都需要射手自己在心裏進行非常精密的計算。

  ??然而光有精密的計算，也是不夠的，射手還需要對自己手裏的步槍足夠了解。而這個了解，可能需要上千發子彈和很長時間訓練。

  ??計算可以算出提前幾個身位，可以計算出彈道下降的高度，甚至可以計算出風偏，卻算不出一支槍的脾氣。

  ??脾氣，這個詞本來應該是形容人的，卻經常也被用來形容槍。

  ??因為，每一支槍，都有自己的脾氣！

  ??這話說的神了點，但其實理解起來卻非常容易。

  ??即便是再嚴絲合縫的精加工，也沒法保證每一支槍裏的每一個零部件都百分之百一樣沒有任何誤差，就好像工廠沒法保證每一輛車都一模一樣。

  ??同一款車，同一個工廠，同一批生產出來，有的車開十幾年也開不壞，有的車開了兩個星期就斷軸。這和開車的駕駛員習慣有關，也和車輛的製造有關。

  ??同樣，即便是同型號的步槍，但每一支槍都有自己的特點，彈道表現接近，但會有細微的區別。

  ??但我們著實沒法靠著人眼去分辨到底是哪一個部件出現了磨損和細微的差距，我們隻能將這些不同統稱為槍自己的脾氣。

  ??每一支步槍都有自己獨特的彈道和痕跡，這就像是每個人的指紋，都各有不同。

  ??好在我對自己的槍，非常了解，它就像是我自己手臂的延長一般。

  ??盡管這支槍早已經不是我剛入朝時候用著的那支日製三八大蓋，也不是後來我自己繳獲來的那支M1加蘭德。這支槍隻是在從三八線以南向北撤離的路上，師傅在美軍手裏繳獲來的一支槍。

  ??但是它現在是我的槍，我惜之如命。

  ??我透過覘孔，盯著在三百米外已經小到難以捕捉的目標。

  ??呼吸緩慢而悠長，手指輕輕壓在扳機上，開始均勻用力。

  ??師傅說過，有意扣扳機，無意槍打響。

  ??而我一直反複練習的，就是在開槍那一刻的穩定性。

  ??人的身體在生理上就會不受控製的輕微抖動，但我們這些射手要做的事情，就是通過係統的訓練，將開槍時候身體的這種輕微抖動再降到最低！

  ??要知道，如果步槍槍口在開槍時候因為顫抖而偏移1毫米，子彈飛行三百米外就要偏移將近50厘米！真可謂是差之毫厘，謬之千裏。

  ??我的戰友們此時此刻異常安靜，周圍隻剩下風聲和稀疏的蟲鳴。他們的心都被緊緊勾了起來，就連之前一直嚼著炒黃豆的幾個戰友，竟然也不約而同的停下了嘴。

  ??不用槍口追目標，而是等待目標的經過。

  ??我開槍！

  ??槍口冒出細微的硝煙，彈殼被彈飛出來。

  ??報靶員舉著紅旗三兩步跑到靶子前，並很快給出旗語。

  ??周圍圍觀的戰友緊張地看著遠處和靶子同樣‘渺小’的報靶員，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直到看清他打出的旗語。

  ??嘩……我身後仿佛突然一下子炸開……

  ??“打中了！”

  ??“中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第一槍就打中了！”

  ??戰友們高興得直拍手，有幾個甚至興奮地蹦跳起來。後來回憶起來，他們倒是比我當時要激動多了！

  ??遠處的報靶員也是汽車連的戰友，他直接在三百米之外，就對著我伸了個高高的大拇指！

  ??我嘴角咧著笑了笑，但心態不亂。

  ??有了第一槍的成功，後麵第二槍就很順利。

  ??我開始打得有些氣定神閑，也自信起來。

  ??第二槍，我依然上靶，周圍響起隆隆掌聲，戰友們甚至開始小聲為我呐喊助威。

  ??本想著就照著這個節奏和狀態，將五槍打完，快快的結束比賽。

  ??但誰也沒有想到，就在我第三槍開槍的一瞬間，卻突然陡生變故。

  ??正在緩緩勻速移動的靶子，突然劇烈抖動了一下，緊接著便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而無巧不巧的是，靶子倒下的那一瞬間，正好卻是我開槍的那一瞬間。

  ??槍響，靶子倒了！

  ??我愣了一下，雖然看不見，但是憑感覺來說，這一槍肯定是沒有打中。

  ??而看到遠處靶子突生變故，很多圍觀的戰友猛地從小馬紮和地上站了起來。

  ??“怎麽回事？”

  ??“這……”

  ??“啥情況？”

  ??大家紛紛議論起來，報靶員看到靶子倒了，馬上揮動紅旗示意我暫停射擊。

  ??身後的石連長和陳副連長，也被這突發的情況嚇了一跳。石連長跑過來問我：“小葛，啥情況？你打的？”

  ??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什麽情況。要是能一槍就把戰友們折騰一早上才製作的整個靶子打倒，那我手上的就已經不是步槍，而是37毫米戰防炮了。

  ??報靶員很快舉起了手裏的兩麵旗子，但他卻並沒有揮動起來。

  ??可能是覺得要說的事情比較複雜，亦或者是他也不知道該怎麽用旗語說。報靶員竟然在打出一個中止的旗語之後，就從三百米外一溜煙跑了過來。

  ??但顯然，石連長和陳副連長比報靶員還要著急。報靶員還沒跑到跟前，石連長就已經扯著嗓子喊道：“怎麽回事？”

  ??報靶員喘著粗氣說道：“報……報告，繩子斷了。”

  ??“怎麽搞的！”石連長臉黑了下來，看了看身邊的陳副連長，又看了看我。

  ??“繩子太細，給磨斷了，得重新接一截，我們之前有準備。”報靶員說著，後麵圍觀的戰友已經很快就將備用的兩截繩子遞了過去。

  ??“一截就夠！”報靶員抓起一根繩子就往回跑，石連長卻不放心，抓著另一根繩子，也跑了過去。

  ??大家開始焦急地等待，有幾個人甚至開始坐立不安起來。

  ??薛排長背著槍走到我跟前，跟我說：“小葛，別心急，沒事的，不要擾亂你的節奏。這槍不算。”

  ??他的槍已經重新裝進了黃色的布袋裏，倒是我其實並不著急，如果這樣的小事就能夠影響我心態的話，那麽在戰場上我早死了。

  ??我說：“怎麽不算？戰場上什麽事情都有可能出現，沒打中就是沒打中。”

  ??薛排長笑著搖了搖頭。

  ??很快，靶子重新豎了起來，又被拉到了起點。

  ??這一次，石連長親自舉起紅色小旗，揮舞著告訴我，可以開始。

  ??周圍的嘈雜聲，再次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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