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半多的時候，我已經完成了向561團運送新被服的任務，正開著車往回走。

  ??冬天即將來臨，各部隊都在分發冬裝和棉被。去年的冬天是我熬過的最冷的冬天，也是讓誌願軍記憶最為深刻的冬天。於是今年的棉衣和棉被比起去年要更加厚實，也更加暖和。

  ??但顯然今年的冬天一定不會再像去年那樣寒冷，因為我們的戰線早已經不是在鴨綠江畔的雲山和長津湖，我們的戰線現在是在三八線附近，這裏的丘陵並沒有北方那麽寒冷。

  ??六十多公裏的山路並不算遠，加著油跑不到兩個小時就能回去。由於去的時候我走得快，加上卸貨也快，所以現在的時間相當富裕。

  ??張成發白天的時候沒睡覺，卸貨的時候又幫著扛了不少東西，累的滿身大汗，這會兒在顛簸的副駕駛座上已經睡著了。

  ??淩晨兩點半到三點半的這段時間，是人一天中最容易犯困睡著的時候。這在我以前跟著偵查排長學習偵查技術的時候，很重點的學習過。我們執行偵察任務和摸哨的時候，大多也是選在這一時間段，最容易對敵人的陣地進行滲透。

  ??平時的時候，張成發也是在這個時候打個盹什麽的，我也已經習以為常。

  ??我開著車，腦袋裏止不住的胡思亂想著。

  ??忽然，耳朵裏除了自己這輛‘嘎斯’卡車發動機的轟鳴聲和咯吱咯吱的輪胎聲，多了一些嗡嗡嗡的雜音。

  ??在朝鮮，汽車兵的危險甚至比起前線的戰鬥部隊還要高很多。而汽車兵的傷亡率，也總是居高不下。

  ??由於汽車兵戰鬥的殘酷，所以每一個汽車兵開車的時候，都會把車窗玻璃開著，豎著耳朵聽外麵的動靜。

  ??盡管心裏胡思亂想著，但是剛一聽見異樣的聲音，我就立刻警覺起來。

  ??我踩了腳刹車，將車速放慢，半個腦袋伸出了車窗仔細聽著。

  ??嗡嗡聲在我將車速放慢之後，就變得明顯和清晰起來。

  ??但就在這個時候，天上突然亮堂了起來！

  ??糟糕！照明彈！

  ??我心裏暗叫了一聲不好，但已經有些晚了。幾乎是在第一顆照明彈亮起來的同一時間，天上又亮起了七八顆煞白的照明彈。

  ??照明彈煞白的閃光在夜間就像小太陽似的，一下將整片山地都照得如同白晝。

  ??壞了！被敵人飛機盯上了！

  ??我抬頭看了一眼那些照明彈，幾乎正在我頭頂上，而拋灑照明彈的敵機正在向我的左前方飛著。但我知道，照明彈亮起的那一刻，我和我的1-042就已經暴露在了美軍飛行員的視野中。

  ??我也不猶豫，當下減檔狠踩油門，一腳就將油門踩到了底。反正車輛位置肯定已經暴露，我索性直接打開前大燈，眼前原本難以辨別的土路頓時亮了起來。

  ??“張哥！張成發！”我目不斜視，緊緊盯著眼前磕磕絆絆的土路，嘴裏喊著張成發的名字。

  ??但張成發睡得有些死，我竟然幾聲沒叫醒來。

  ??事急從權，我也顧不著許多，反手一巴掌打在了張成發臉上。

  ??啪！

  ??“啊！”

  ??我用力不小，張成發直接被我抽醒了過來。

  ??他一驚醒，揉著臉還有些懵。但看見天上亮著的照明彈，頓時嚇得渾身一哆嗦。

  ??他跟著我跑過很多次，知道這大晚上的看見照明彈在頭頂上意味著什麽。

  ??“怎麽辦！”張成發慌亂的戰栗之後很快就冷靜了下來，這樣的情況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他跟著我處理過好幾次危險情況。

  ??“狗日的要掉頭找角度，我試著衝過去！幫我看敵機位置！”油門踩到了底，發動機轟鳴著，我也大聲喊了起來。

  ??張成發應了一聲，先是低著頭透過前擋風玻璃搜尋著，但發現視角很不好，他就將腦袋從側窗玻璃伸了出去。

  ??我油門踩到底，緊盯著轉速逼近五千，發動機抖動的幾乎要散架，這才從二檔加到三檔。一上三檔，又是一腳將油門踩到底，就好像要把油門踩進油箱裏似的。

  ??高轉速換來的大扭矩，讓我在幾秒之內，就將車速很快提了起來。有張成發幫我看著敵機的動向，我就專心盯著公路上的坑坑窪窪。大坑不減速，打方向避開。小坑就加著油直接衝過去，巨大的顛簸幾乎要將我下午吃的飯給顛出來。

  ??沒多久，張成發突然猛敲兩下副駕駛的車門鐵皮。我們的配合很有默契，他腦袋在車外麵，就不呼喊，直接拍車門向我示警。

  ??我已經餘光注視到了從我這個方向俯衝下來的敵機，雖然看不太清，但是噴氣式飛機的轟鳴聲已經近在咫尺。

  ??我猛地將腳從油門移到刹車上，同時大喊：“抓好！”

  ??喊完之後，一腳直接踹死！

  ??卡車前後輪刹車同時抱死，我車驟然減速，四個輪子都開始不受控製地在土路上漂移開來，車也開始向一個方向側滑起來。

  ??但我不等車身側滑斜過來，鬆開刹車，車輪恢複了轉動和抓地力。

  ??猛地修了一下方向，我又猛踹刹車。幾乎是在刹那間，就用點刹直接將卡車停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四排航向機槍的子彈堪堪打在我車前幾米的地方，狠狠鑽入土地裏，還發出啾啾啾啾的聲音。

  ??緊接著，頭頂上的敵機幾乎是擦著我車頂超低空掠過。巨大的噴氣式飛機發動機的轟鳴聲，聲如雷霆，將我的耳朵震的隆隆直響。一時間，我什麽聲音也聽不到了。

  ??在朝鮮開車不能有任何猶豫，因為任何猶豫都可能車毀人亡！

  ??躲過敵機第一輪的俯衝掃射，我二檔起步，直接加油提速。

  ??此時張成發幾乎半個身子都鑽出了車窗，我緊盯著前方幾百米外照明彈照耀不到的黑暗區域。那是一個山彎，隻要衝進那些黑暗的地方。照明燈照不見，我就有把握擺脫敵機！

  ??但敵機的速度顯然比我預料的還要快！沒懂我衝進黑暗的地方，那美軍飛機一個掉頭，竟然飛到了我的正前方，隨後擺了擺翅膀，麵對著我俯衝下來！

  ??我本來正要三檔進四檔，一看和敵機麵對麵硬衝，心知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最緊要關頭！

  ??當即放棄加檔，三檔油門到底猛衝！

  ??張成發抓著波波沙衝鋒槍向敵機開槍，我並不覺得這樣開槍有什麽用處，更不覺得衝鋒槍就能將敵人的戰鬥機打下來！可有總比沒有強，我也顧不得那麽多！

  ??大口徑航向機槍的子彈像潑水一般潑了下來，我死死盯著彈幕掃射而來的軌跡。眼看著就要被擊中的那一刻，我猛打方向將車頭避開！

  ??這一幕及其眼熟！上一次發生的時候，還是跟著黃班長學開車的時候！

  ??我能感覺到，車頭在避過彈幕之後，後麵的車廂被子彈打中！隻聽見砰的一聲，車身一斜。

  ??我意識到後輪車胎可能被打爆了！

  ??但這時候哪裏顧得上這個，我加檔給油，提高車速，關閉大燈，衝進黑暗的區域！

  ??可進了黑暗的區域，也並不代表自己已經甩掉了敵機！敵機還在天上盤旋追尋！

  ??這時候我才發現，我已經渾身是汗，背上都濕透了，就連胳膊上的寒毛都根根豎起！

  ??我可不敢停，繼續加油向前開，並且四處尋找可以藏身的樹林和山坡。

  ??天上的敵機兩次俯衝都沒有擊毀目標，有些惱羞成怒。調轉機頭追在我後麵，準備繼續掃射。

  ??可我已經逃出了照明燈照耀的區域，又關閉了大燈。

  ??敵機轉了幾圈，又投了兩輪照明彈，卻也沒有能夠再次鎖定我。

  ??他有些不甘心，但最後還是飛走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又撿了條命。

  ??張成發確認敵機已經飛走了，這才從窗戶外麵鑽了進來。他捂著腰，疼得齜牙咧嘴，但一直笑，掀開衣服一看，肚子上和腰上都是血痕。

  ??我激烈的駕駛，讓他的身體在車窗門框上狠狠撞擊了數十下。

  ??“嘿！繼忠！你真神了！”張成發一邊疼的直吸氣，一邊還大笑著誇我。

  ??我也笑了，有種劫後餘生的味道。但我怕敵機還回來找我，就近想找片樹林躲起來。

  ??就在我看到樹林的時候，卻突然臉色變了。

  ??“壞了！”我皺著眉頭嘟囔著。

  ??張成發往窗外看了看：“敵機都走啦！”

  ??“不是敵機…”

  ??“那怎麽了？”

  ??“車沒刹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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