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好貨之後，開車從汽車連的營地裏出來，一路上我心裏都有些毛毛的。

  ??也不知道是因為白天發生的事情，還是石連長跟我說的那些話。起初並沒有覺得什麽，但是心裏已經開始有些亂糟糟。

  ??就好像不知不覺中，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已經從心底裏的最深處，悄悄湧了出來。這情緒以前被深藏，但現在再也遮掩不住，蠢蠢欲動。

  ??開車的人，對自己的駕駛狀態都會很敏感。我坐在駕駛位上，就能明顯感覺到今天開車有些不在狀態。

  ??而駕駛這種事一旦要是不在狀態，就容易出現各種各樣的小問題。有兩把方向，我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反應遲鈍了些。

  ??雖然沒有危險情況出現，但是我還是心中警惕起來。

  ??不行，我不能這樣行車，心裏再雜七雜八 肯定要出事。

  ??我收了收心神，停止了腦袋裏的胡思亂想，想要專心開車。

  ??路上，副駕駛的張成發抱著衝鋒槍，一臉興奮加好奇地問我：“繼忠，聽他們說，那個特務是你抓的？是不是真的？”

  ??我搖了搖頭：“是石連長和靳排長抓的。”

  ??這種事情，我並沒有想要將功勞攬在自己身上的想法。甚至在潛意識裏還有一點想要躲避的意思，我並不喜歡過多的被別人關注。

  ??張成發有些不相信地說道：“那我怎麽看見石連長剛審完特務，看見咱們車組要發車，就急匆匆地去倉庫裏找子彈，你那槍的子彈在咱們這裏可不好找。”

  ??我隨口答道：“哦，領導抓俘虜，我就幫忙掩護，開了一槍打傷了那個特務。”

  ??張成發一聽我的話，立刻高興地跟我說：“呀！繼忠，那你這可是立功了啊！”

  ??我不由得笑著回道：“這算是哪門子的立功。”

  ??張成發卻說：“哎，早知道我就跟你們一起去了。我是做夢都想立個功，就算不立功，受到個表揚嘉獎也行啊！”

  ??當兵的想立功，這本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張成發灼熱的眼神卻和別人不太一樣。

  ??“為什麽你這麽想立功啊？”我隨口問道。

  ??張成發有些抱怨似的歎了口氣：“哎，這說來話長啊，俺家裏原來是給地主家種地的長工。整個村裏的土地從俺爺爺，也就是前清的時候就已經基本被三四個大家族全部兼並了，根本沒有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土地。”

  ??我愣了愣，不知道張成發突然這麽說，和想要立功有什麽關係。不過我從小在西安城裏長大，很少了解鄉下的事情。

  ??突然聽到張成發這樣說，不由得也有些詫異：“怎麽會一個村子的土地，全都……？”

  ??張成發說道：“可能以前有土地的吧，可誰家裏還沒個家長裏短的困難事兒呢。咱農民家裏沒錢，家要是有點困難，就隻能賣房賣地，或者賣兒賣女。照理說我應該上麵還有個姐姐的，但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被賣到外地去了，現在也沒了音信，不知生死。有錢有地的大戶人家，巧取豪奪。家裏的土地越來越多，我們這些貧苦農奴家裏的土地就隻能越來越少。我家的土地，聽我爺爺說可能是在他小的時候，因為祖上誰大病，就賤賣給了村裏的大戶。”

  ??我點了點頭，以前聽六連的戰友們也說過類似的事情，但對這樣的事情並沒有什麽深刻認識：“可這樣的土地兼並，沒人管嗎？”

  ??張成發苦笑道：“誰管啊？那些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祖上哪個不是當官之後榮歸故裏的？滿清的時候沒人敢管，民國的時候更沒人管。委員長是向著這些大家族說話的，根本沒把咱們窮苦老百姓當回事。”

  ??張成發繼續說道：“土地是農民活著唯一的根！沒了土地，想要活，就隻能去給地主家裏當長工種田。每年有了收成，大部分都交給地主老爺家，我們自己家裏隻能留些活命的口糧，根本沒啥富裕。以前老員外那人倒是宅心仁厚的活菩薩，給我們這些長工家裏留的口糧還能多一些。後來老員外病死了，他的兒子當了日本人維持會的會長，幫著日本鬼子欺壓老百姓。日本人那個時候在河北四處征糧，我們就更沒活頭了。村裏不少人被活活餓死，連口飽飯都吃不上，更別談什麽過日子了。”

  ??“日本人的維持會？那日本人投降以後呢，漢奸不都被槍斃了嗎？”我問道。

  ??“怎麽會？槍斃了這些地主老爺，委員長怎麽管我們這些老百姓？日本人的維持會長搖身一變，又變成了地方的保長。以前被誰欺負，現在還被誰欺負。”張成發唉聲歎氣，回憶著那些苦日子。

  ??“趕跑了日本人，又打內戰。老蔣一紙征兵令，就開始各地拉壯丁。說是征兵，可日本人都打跑了，誰願意打仗啊？沒人去當兵賣命的。於是保長就帶著人在村裏抓，見男的就抓。可村裏年輕力壯的，加起來也湊不夠數，後來連十四五歲的孩子和六十多歲的老頭都拉了壯丁。三十一個壯丁，要送到幾百公裏之外，路上要走好多天，可就給了不到兩天的糧食。二十六個餓死在半路上。”張成發說道：“這其中就有我堂哥，活活餓死在半道上。”

  ??我問張成發：“那你沒被拉壯丁嗎？”

  ??張成發突然來了精神：“嘿，俺那時候去了親戚家幫農，沒在村裏。後來俺們村被解放了，打倒了地主保長，家家按成分分了自己的土地，咱農民這才真正的揚眉吐氣！咱農民念著新中國的好啊！”

  ??我笑道：“那你怎麽那麽想立功呢？”

  ??張成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嗨，都是俺娘啊，俺這當了兵，俺娘在村裏逢人就說俺現在是解放軍，立了功受了嘉獎的。入朝前收到俺娘的信裏還說，讓俺好好幹，爭取立功給村裏人爭光，給家裏爭光。是黨給了咱們農民現在的好日子，咱就得好好幹，報效祖國，給家鄉爭光，給毛主席爭光啊！”

  ??我聽了之後，大受感動，安慰張成發說：“沒事，好好幹，以後總會有機會立功的！”

  ??這一趟車是要向六十多公裏外的63軍187師561團運送一批被服，主要都是軍裝棉衣和棉被。

  ??看起來車裏是塞得滿滿當當，但其實並不怎麽沉，車跑起來還挺輕快。

  ??由於這一趟是短途的運輸任務，一個晚上足夠跑一個來回。我從汽車連一出來，就加著油趕緊跑，想早點將物資送到，然後趕天亮之前回去。

  ??可誰承想，去的時候平安無事，安全將物資送到了目的地。可是回來的時候，卻出了突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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