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那些傷員對前線最近發生戰事的講述，一路上我也話多起來，跟張成發說起了我們剛入朝時候裝備差的故事。

  ??說起裝備差，我們這些前幾批入朝參戰的部隊那可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38軍接到整軍備戰命令的時候，正是剛解放馬放南山的時候，所有人都想著國內的仗打完了，可以過太平日子了。戰備命令一下來，一檢查武器裝備，好家夥，炮筒裏麵都生了鳥窩。

  ??42軍最先入朝，裝備要差一些，和敵人一打阻擊戰就發現火力嚴重不足。重裝備進了朝鮮的群山峻嶺，根本沒法快速機動。能用得上的隻有迫擊炮和小口徑步兵炮。

  ??我們軍原本在天津，倒是比東北的部隊晚一點接到命令。可接到命令的時候兵員不足，就補充了一些新兵，我就是那個時候補充進去的。我們連隊還大量裝備著十年前的日本槍，甚至是更早的老舊步槍，火力也差得遠。

  ??最可憐的是9兵團，原本準備去福建備戰，隨時渡過海峽統一全中國。結果朝鮮突然爆發了戰爭，美軍第七艦隊立刻封鎖了整個海峽。而等我們入朝發起第一次戰役的時候，美軍都已經打到了鴨綠江邊。麵對美軍新一輪的進攻，誌願軍第一批入朝的兵力嚴重不足。9兵團連厚冬裝都沒來得及換，穿著南方的單棉衣就進了零下四十度的長津湖。

  ??自己裝備本來就差，麵對的還是世界頭號工業強國和科技強國的美帝國主義，那這仗打得就更加艱難。

  ??伏擊美軍車隊，敵人坦克已經被迫停了下來，全營的輕重火力掩護，還犧牲了五個爆破小組才炸毀敵人的坦克。

  ??由於打不動美軍坦克，我們將敵人坦克排放過去，專打敵人步兵。但敵人的坦克排快速回頭增援，結果戰局陷入僵持傷亡慘重，最後也沒能全殲敵人。

  ??我們趁著夜色，摸上美軍陣地，大獲全勝，打死好多美國兵。但沒來得及打掃戰場，敵人的空軍就將陣地變為火海。

  ??打敵人步兵，我們能一打二甚至一打三，但是麵對敵人的坦克和火炮，我們卻隻能傷亡慘重。我們輕步兵沒法攜帶大口徑的重炮，更沒有大量的坦克和裝甲車輛。

  ??我們保護自己的炮兵觀察員深入敵後，標定炮擊坐標，幾次遇到險情。

  ??可盡管如此，我們贏了！打得敵人潰敗幾百公裏！

  ??張成發聽得一愣一愣，可能他也沒有想到，我看起來年齡和他相仿，甚至還比他小點，但是戰鬥經驗比他要豐富很多。

  ??張成發沒怎麽打過仗，問題就很多。遇到想回答的，我就簡單回上幾句，不想回答的問題，我就閉口不談。

  ??我話語間說得最多的都是炮兵和坦克，張成發就問我：“繼忠，你以前是幹炮兵的？”

  ??我搖了搖頭，幹炮兵的都是金疙瘩，怎麽還會學開車？‘大拖油瓶’就是‘金疙瘩’，而且還懂朝鮮話，那就更是寶貝疙瘩中的寶貝疙瘩。我要是會‘大拖油瓶’那一套，早就去幹炮兵了。‘土豆土豆、張莊張莊，煎餅兩張’，幾句話一喊，就看著敵人被炸得丟盔卸甲，那多氣派。

  ??“那是反坦克組的？”張成發仍舊追問。

  ??“也不是。”我反過坦克，但根本不是專門的反坦克組和爆破組。炸藥我還能簡單玩玩，但也僅限於簡單的爆破，像是精密極高的定向爆破和多點爆破，我就差勁的很。至於反坦克的那些個火箭筒、無後座炮、反坦克炮，我都不會搞。

  ??“那你怎麽對坦克和炮兵這麽熟悉啊？”

  ??我想了想，然後說道：“因為敵人最愛用坦克和炮兵打我們，咱們的部隊傷亡最大的，也是被敵人的炮火和坦克造成的。久病成醫吧……”

  ??很多沒有上過前線的人，對我們的敵人都有誤解，覺得打仗就是我們的步兵和敵人的步兵相互衝殺。其實不然，我們麵對最多的，還是敵人的坦克和炮火。

  ??你去夜襲敵人陣地，人家的環形工事外圈是坦克當做固定炮台的；你堅守山頭，敵人也是先以炮火對你陣地進行壓製，然後是坦克掩護步兵衝鋒；即便是現在相互僵持對峙，敵人動用最為頻繁的仍舊是坦克和炮火。

  ??所以誌願軍日常戰鬥訓練的重中之重，永遠都逃不開‘打坦克’；上了前線死的最多的，也都是被炮火和坦克炸死的。

  ??路上，張成發好奇地問我：“繼忠，你以前是什麽兵？”

  ??我沒猶豫，直接說道：“步兵。”

  ??他說當步兵沒有當汽車兵神氣，走哪兒都備受尊敬，也沒有炮兵那樣的藐視一切的傲氣，大手一揮什麽都灰飛煙滅。

  ??我說仗打到最後，都是步兵死扛。步兵是一支軍隊的魂。

  ??聽了我的回答，他不怎麽明白，但也就沒有繼續再問我。他也知道我這人向來嘴比較嚴實，不想討論的話題怎麽也問不出口。

  ??大雨過後泥濘濕滑的泥路很不好走，一百多公裏的山路，硬是走了八個多小時才到。就這還是我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走，有什麽情況提前就下車觀察路況，絕不冒進，所以沒有發生陷車的情況下。如果要是貪功冒進，走上了泥地陷了車，就憑車上這二十多口子站都站不起來的主，我怕是得自己往出推車。

  ??淩晨的時候，我就將傷員送到了20兵團的後方醫院，也算是完成了任務。吃了蘋果的傷員，雖然傷還是很重，但是人的精神狀態還行。路上我也跟他們說了我們以前裝備差時候的憋屈，讓他們心裏不再那麽難受。

  ??擊毀敵人幾十輛坦克這樣的戰績，放在1951年的十月不算什麽突出戰果，但是要是放在1950年的十月，那可是要轟動全軍的重大勝利。

  ??我在之前那個野戰醫院遇到了‘臭不要臉的’之後，心裏就隱隱有了點別樣的苗頭。平時開車運送物資，每到一個新的營地，都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找到袁大誌和小護士的消息。

  ??不過到哪兒都沒有消息，換來的隻有一次次的失望。我倒是也不氣餒，他們安全過了江，人總歸是沒事的。袁大誌雖然入朝之前慫過，但是現在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單兵素質很是出色。

  ??不過問了20兵團後方醫院的人之後，我還是得到了‘沒聽說過’的消息。這事兒急不得，有緣分了，可能說不準什麽時候就遇到了，就像這臭不要臉的。沒緣分這輩子見不到，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從20兵團醫院出來的時候天還沒亮，我就開著車和張成發往回走。汽車連和20兵團的後方醫院距離也不近，走了沒五分之一的路程，天就亮了起來。

  ??由於我已經不是剛開始開車的新司機，這麽久的駕駛時間，也讓我自己對自己的駕駛技術有了一些信心。盡管天已經亮了，但是我還是繼續開車往回跑。

  ??敵機來了，我就躲起來，敵機走了我再鑽出來。一路上張成發擔驚受怕的四處張望，生怕被敵人飛機盯上。倒是我膽子大，慫管，白天也放開了跑。

  ??可能也是運氣好，一路上盡管遇見了幾架敵機，但是都沒有被發現。反倒是讓我在中午之前，就回到了汽車連駐地的那個山穀。

  ??回到營地之後，我就找上了石連長，他雖然現在還是代理連長，但是組織上也並沒有再指派別人來。

  ??我找到石連長，甩給他兩個紅彤彤的大蘋果。

  ??石連長接過蘋果先是驚喜地一笑：“呀！蘋果！”

  ??但緊接著臉色就難看起來，一臉嚴肅地盯著我：“哪兒來的？你們上樹摘蘋果了？那可是嚴重違反紀律的事情！”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