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不是逃兵呢？”蔣指導員似乎是不經意，但肯定是故意地‘隨口’問道。

  ??我楞了一下，頓時警覺起來。逃兵這個詞，對於任何軍人來說，都是極其難以接受的侮辱性詞匯。即便像是美軍這樣允許因為彈盡糧絕而投降的西方軍隊，他們也接受不了逃兵。這事關一個軍人的榮耀，更事關一支部隊的尊嚴！

  ??還沒等我說話，我身後那個正端著挑開刺刀的步槍的戰士，就接上了話：“肯定是逃兵，要不然怎麽可能一個人穿越敵占區？”

  ??我皺了皺眉頭，想發火，但還是忍住了。

  ??深深吸了口氣，強壓著心中的怒火，我徑直問姓蔣的指導員：“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即便你是一連指導員，但有的話不能亂說！”

  ??姓蔣的指導員笑了笑，對我的反應並不出奇。他隻是淡淡說道：“你是不是逃兵，是哪支部隊的兵，總能查清楚的。”

  ??我說我並沒有說謊，衣服上寫著，6X軍1XX師！

  ??但沒人願意相信我，他們更願意相信我是特務，或者是逃兵。

  ??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我這才終於從話裏話外，明白了為什麽他們會對我的戒心這麽重。

  ??另一個軍的一個團，本來是在他們前麵十幾公裏的陣地上阻擊美軍的。但那個團在麵對美軍鋪天蓋地的火海攻勢的時候，出現了潰敗。

  ??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也不能稱作潰敗。

  ??一個營長發現他們即將堅守的陣地，地勢上並不占優勢，強行堅持戰鬥會導致部隊傷亡嚴重。於是在沒有接到撤退命令的情況下，就擅自帶著自己的部隊放棄了陣地。

  ??這個營長其實並不是自己怕死，他曾在抗戰中身先士卒，身上幾十處傷，是個不折不扣的戰鬥英雄。麵對美軍的火海戰術，他想讓自己的兵多活幾個。他確實因為自己的小聰明，而保住了自己這個營四百多名士兵的生命。但是這個營的擅自撤退，卻直接導致他們整個團的防禦陣地都出現了重大漏洞。美軍幾乎是沒有耗費多少力氣，就以特遣隊穿插到了那個團的側後方，並差點將那個團剩下的兩個營包圍。

  ??其他兩個營為了不被敵人圍殲，隻能硬著頭皮突圍了出來。抓著空子的美軍，幾乎是沒有遭到什麽像樣的阻擊，就直接一頭撞在了張大貴所在的這個團的陣地上。

  ??原本預計前麵友軍一個團怎麽地也能阻擊敵人兩三天的，但誰也沒想到竟然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不光是那一個團，前麵的一整個軍，都沒能有效阻擊美軍的瘋狂反撲。一方麵是確實已經彈盡糧絕，另一方麵也是根本沒有想到美軍這一次反撲的凶猛程度。

  ??當美軍裝甲部隊和大批步兵突然出現在這個團二營6連的山腳下的時候，6連的防禦工事都還沒有構築完成。戰鬥從一開始就慘烈至極，由於防禦工事的缺失，阻擊部隊幾乎無法抵擋美軍的炮火優勢。二營的營長和副營長，都犧牲在了6連的陣地上。一個連一百四十多人，就撤下來了五十幾個，其中大半都是重傷員。6連的拚死阻擊，終於給後麵的5連和4連爭取了構築工事的時間，同時也給團主陣地爭取了緩衝時間。

  ??提起他們遭遇的戰鬥，我身後這個叫做梁喜勝的戰士，就忍不住抱怨道：“原本說好的，前麵一個軍的友軍部隊阻擊美軍十天的！可四天都沒過，敵人就過了漣川。這仗怎麽打？前線轉移下來的大部隊，剛從我們連的防區過去還不到五個小時，敵人就追了上來。我們要是擋不住，大部隊可就完了！”

  ??蔣指導員和梁喜勝的話中，我已經聽出了端倪。原本我以為雖然美軍反攻凶猛，但就和之前的四次戰役一樣，我們完全可以從容應對的。可我怎麽也沒想到，戰況竟然危急到了這種程度！聽他們所說的話，我甚至有種後怕的感覺，更是隱隱擔憂起來。

  ??按照他們所說的情況，大部隊撤下去不過是昨天中午的事情。而緊追不舍的美軍實際上已經緊緊咬住了後撤大部隊的尾巴。大部隊的轉移和我們這些連排級別的小部隊轉移是不一樣的，各種輜重物資，機關人員，技術兵種都要撤下去。現在這個距離，簡直是在刀尖上跳舞，更是一發千鈞啊！

  ??他們這個團的陣地，是高台山主陣地的外圍陣地。而高台山和種子山的幾處主要陣地，更是整個阻擊戰鬥的重中之重。高台山和種子山如果失守，誌願軍最重要的後勤中心的鐵原，再將無險可守，一馬平川，阻擊部隊將不得不在平原上阻擊美軍的裝甲部隊。

  ??鐵原是誌願軍在三八線附近最大的物資集散中心，也是傷員集中的大後方。由於敵人反撲的太過於迅猛，到現在為止，還有很多物資和傷員沒有完成後撤。

  ??麵對十幾萬美軍機械化部隊凶猛的攻勢，擋在鐵原前麵的，就隻剩下19兵團的這一個軍。這是一場雙方力量極度不均衡的戰鬥，這也其實是一場從一開始就沒有勝負懸念的阻擊戰。擋是根本擋不住的，即便是把部隊拚光，也僅僅隻能給後方爭取到短短的幾天時間。

  ??我心裏隱隱有些擔憂，但還是好奇地問蔣指導員道：“為什麽你們一見我，就認定我是敵人特務？”

  ??我確實很不解，因為我穿著軍裝，也說了自己是友軍，但換來的卻是一顆槍子兒。

  ??聽了姓蔣的指導員的講述，我這才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梁喜勝對我的敵意，我也終於能夠理解了一些。

  ??我看了看梁喜勝，有了些感同身受的情緒。

  ??身後的炮火聲響徹天際，頭頂上的美軍飛機飛個不停。不知不覺中，我身後正在發生的阻擊戰已經成了整個誌願軍部隊的生死之戰。而這場阻擊戰的慘烈程度，更是成為了很多人一輩子的夢魘。

  ??可活著的人起碼還能做夢，那些死了的人，已經永遠長眠在了這片異土上。

  ??正當我跟著這個4連向後方撤離的時候，4連的通訊員卻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向蔣指導員報告道：“指導員！師……師裏的命令！讓我們立刻回頭，增援種子山外圍陣地的戰鬥……還……還有……”

  ??隊頭的連長張大貴已經一溜煙跑了過來，通訊員麵對指導員和連長，有些欲言又止。

  ??蔣光誌看出通訊員的吞吞吐吐，立刻問道：“還有什麽？”

  ??通訊員吃力地吞了口吐沫，艱難地說道：“還有……兵團命令：不惜代價，堅守陣地，阻止敵人進攻，無上級命令不準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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