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班長和臭不要臉的，用了一下午的時間，在臨津江邊的樹林中。用鐵鍬和刺刀，挖了兩個坑，將師傅和小吳的遺體葬在了臨津江邊。

  ??臨津江水，像是藍寶石一般，湛藍，好看。

  ??臨津江畔，青山環繞，雲霧騰挪，墨綠色的山尖隱在雲裏，若隱若現。

  ??朝鮮是一個美麗的國家，葬在這麽美麗的地方，也不算差。

  ??可我最想做的是將戰友帶回去，帶回國去。我想，我的戰友們最大的願望，可能也是能夠回家。

  ??中國人講究落葉歸根，我們的家鄉，也都是最美麗的地方。中國人從來不稀罕別人的土地，更不稀罕靠著不正義的戰爭去謀求什麽霸權主義和帝國主義。

  ??中國人，中國的老百姓，隻想安安生生，平平安安的過日子。

  ??我們並不好戰，但也不懼怕戰爭。

  ??中國人有“惟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的歸鄉情節。

  ??中國人也有“隻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的壯懷激烈。

  ??臭不要臉的和趙德樹曾經差點參加中國遠征軍，而後來那支他們差點參加的遠征軍鑽進了野人山。數萬將士，都長眠境外。他們是英雄，我的戰友們也是。

  ??他們為了保家衛國而陣亡犧牲，能夠葬回國，就已經是最大的奢求了。

  ??但我知道，這種奢求根本沒法實現。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給小吳整理遺體的時候，在小吳的兜裏，找到一顆已經化了一小半的水果糖。

  ??我將糖紙剝開，給小吳喂進嘴裏。

  ??我說：“吃吧，我的兄弟，下輩子準能趕上和平盛世，再不用為了口吃的把命丟了。”

  ??至於那幾個美國兵，我們可就沒有那麽多閑工夫挖坑了。僅僅隻是用淺土，象征性的掩埋。

  ??不管是敵人還是戰友，死者為大，入土為安吧。

  ??給犧牲的戰友鞠了三個躬之後，我帶上了自己的帽子。隻是原本就已經破爛的帽子上，赫然是一個圓圓的槍眼。我倒是不以為意，這一個槍眼，可是幫著我幹掉了一個敵人！但我也沒想到，這個槍眼卻給後來的我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下午的時候，天上美軍飛機一直頻繁地往返。低空飛過的戰鬥機成群結隊，最少都是四架編隊，甚至還有十六架和三十二架以上的梯隊。而高空的轟炸機，則在雲層之上，隻能聽見巨大的轟鳴聲，卻看不見影子。但光是聽聲音，就知道機群的規模相當龐大。

  ??僅僅隻是看這些成群結隊的機群，和聽著那些炮群開火和爆炸的轟鳴，就能知道，北進進攻的美軍在臨津江北岸沒多遠的地方，遭到了極為頑強的阻擊。

  ??兩三天的時間裏，我們都走了幾十公裏的山路，但是他們隻推進了很短的距離。聽轟炸和炮火的聲音，越來越猛烈，到了傍晚爆炸聲甚至連成一片，再分辨不清。

  ??我們誰都知道，臨津江北岸正在進行著數不清的慘烈至極的阻擊戰。

  ??在之前的戰鬥中，我們的部隊一般晝伏夜出。白天的時候休整和躲避空中打擊，到了晚上的時候才會和敵人交火。白天脫離接觸，晚上進攻的時候才會有突然性和隱蔽性。

  ??但是這一次的情況，卻遠遠要比我們誌願軍過往的任何一次戰役凶險和殘酷。美軍對我們誌願軍部隊，不僅僅擁有全麵的製空權優勢，同時還擁有著裝甲部隊和機械化部隊的速度優勢，還有著強大炮兵伴隨支援的火力優勢。

  ??白天甩不掉身後的美軍，失去了機動性，晚上也就沒有了突然性和隱蔽性。

  ??戰鬥機、轟炸機，中國沒有幾架，這是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但是實際上，炮兵、糧食彈藥、甚至是裝甲部隊，國內都是有的！

  ??可現代戰爭遠遠不是看你有什麽，而是看你在戰場上能夠投入進去什麽。

  ??東北邊境堆積成山的物資，由於美軍的全麵空中優勢和封鎖，根本就送不到前線。國內的大口徑火炮，在運動戰階段，也根本送不進來。

  ??在美軍強大的空中優勢麵前，依賴公路和鐵路的大口徑火炮、裝甲部隊和輜重，根本就是活靶子。

  ??我們真正在運動戰中能夠用上的，隻有迫擊炮和步兵炮，這些炮可以拆成零件，跟著步兵上山下河。

  ??同樣，國內其實其實有裝甲部隊，雖然和美軍的裝甲部隊比不了，但是掩護步兵還是可以勝任的。隻是那些鐵家夥需要鐵路和公路，而朝鮮的鐵路、公路，隻要是美軍飛機能夠看得見的，都沒法幸免於難。

  ??沒有強大的空軍和海軍航空兵，你就沒有製空權。沒有製空權，你的裝甲部隊和後勤，就始終是別人隨意獵殺的目標。

  ??送不上前線，你有一百個坦克師加一百個炮兵師，也都是白搭。

  ??沒有重炮、卡車和裝甲部隊，後撤轉移的誌願軍就是跑都跑不過敵人的機械化部隊。

  ??誌願軍一天夜裏進攻或者撤退的距離是20公裏，最遠也不超過40公裏。38軍113師奔襲三所裏，也不過14小時強行軍72.5公裏！而美軍追擊的機械化部隊如果不遇到阻擊，可以一個白天推進一二百公裏！

  ??二次戰役的時候，38軍靠著鐵腳板跑贏了美軍的汽車輪子。但那隻是某一場局部的戰鬥，況且還是跑死了人，靠著夜間拚命強行軍才做到的。如果是放在白天，就算腳板真是鐵的，也跑不過機械化軍隊！

  ??如果機械化軍隊真的能被步兵輕易跑贏，美軍還花那麽多錢搞什麽機械化，蘇軍還搞什麽摩托化和裝甲突擊？

  ??光是想想這些，就不難想象，那些負責阻擊美軍的誌願軍部隊，麵對的是怎樣窮凶極惡的敵人！

  ??卻也很難想象，那些阻擊部隊，在缺糧少彈的情況下，是憑借怎樣的意誌阻擊美軍的！

  ??像我們這樣在倉促間投入阻擊戰鬥的連隊，肯定不止一個。

  ??擋住了，就給大部隊贏得了轉移的時間。

  ??擋不住，就是整連整營的犧牲陣亡。

  ??班長手裏的那份地圖上，標注了許許多多和311一樣平常的小山頭。有的有名字，比如紺嶽山、磨叉山、橋場口；有的沒有名字隻有標高，比如397.5、264、271、311；還有的，甚至連標高都沒有，隻能被稱為無名高地或者幾號高地。

  ??二、三百米高的一處小山頭，在地圖上隻是一個點和一個標誌。但在我們眼中，那就是上百條人命和一場慘烈的阻擊戰。

  ??天黑了下來，但夜幕並沒有降臨。

  ??東邊、西邊、北邊的天空被炮火和燃燒彈映照得通紅！

  ??我們在一陣陣炮聲中，趟進了清涼的臨津江水中。

  ??隻有身後的大山和叢林，仍舊是一片漆黑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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