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已經定好的突圍路線，是向西穿過幾座山之後，從這裏上公路。上了公路之後，我們需要沿著公路向前走大約兩公裏左右，那裏有一個山口。從山口進去之後，就是徹底的深山無人區。不論是我們，還是美軍的地圖都顯示，那裏已經是無人區。

  ??美軍地圖上那條歪歪扭扭的，隻畫了一半的細線，就是從那裏開始的。美國人似乎並沒有走通那條路，不知道遇見了什麽。可我們想要突圍到北邊，就必須從那裏繞過公路和臨津江上的要點。

  ??但是這場大雨打亂了我們所有的計劃。我們經過的那個小小的峽穀裏發生的垮塌和泥石流，讓我們幾個人都對即將進入的深山更加心裏沒底兒。山裏現在是一副什麽情況，誰也搞不清楚。

  ??班長認為我們還處在敵後，不應該耽誤時間，應該抓緊時間進山，向北渡江，找到大部隊我們才能安全下來。在敵後沒多待一分鍾，就多一分危險。一旦敵人停止進攻開始重新構築三八線附近的防線，我們很可能就再也沒法回到北邊。

  ??但是這個時候，師傅卻不同意班長立即進山的說法，兩個人甚至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師傅說，剛下過一場大雨，這個時候進山是非常危險的，我們的準備不夠充分，必須從長計議。

  ??班長還是堅持認為在公路附近非常危險，隨時有被發現的可能，不應該過多停留。

  ??兩個人爭執不下，但我們在旁邊卻累得半點插嘴的勁兒都沒有。

  ??明明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但不知道怎麽地我們卻都精神蹦著，誰也睡不著。我們藏身的地方就在公路邊上，而公路上剛剛過去一支營級規模的美軍車隊。距離之近，我們都能清楚聞到汽油燃燒之後的廢氣味道。我們當中，隻有臭不要臉的最讓人羨慕。這家夥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不光睡著了，還微微打著呼嚕。

  ??小吳斜靠著一棵大樹坐在地上，兩眼通紅地打了個哈欠。這哈欠像是會傳染似的，我也跟著打了個哈欠，緊接著其他人也不禁接二連三打起了哈欠。

  ??師傅指著我們這一攤攤站不起來的‘廢人’，跟班長說：“你看看，這麽一群人，餓著肚皮，連保暖的衣物都沒有，這樣鑽進森林，你能保證把人都活著帶出去？”

  ??班長沉默了一陣兒：“我也知道這樣進山太危險，可那又能怎麽辦呢？我也想準備充分，可現在連口吃的都找不見。有幾顆野菜也行啊，這一場大雨衝的，什麽也沒有。”

  ??師傅說：“能不能找到敵人的營地，去敵人那裏偷一點東西？有什麽算什麽，咱們都能用的上！”

  ??但師傅說完這話，自己就先把自己給否決了。到敵人的營地去找東西，這種事情要是放在1950年11月份的一、二次戰役，也許是行得通的。但是現在，想都不用想，肯定行不通。

  ??誌願軍部隊擅長夜間穿插和偷襲，所有的美軍和南朝鮮軍部隊現在的守備工作都做的非常嚴密。穿插是可能的，但是想要靠近他們的野戰營地卻非常困難。

  ??而且美國人經常還會在晚上派出巡邏隊進行巡邏和偵察，這些巡邏隊大多數都有軍犬。這些軍犬的鼻子很靈光，一公裏之外就能聞見人味兒。我們的偵察兵在這些軍犬身上吃了不少的虧，對這些軍犬恨之入骨，但是也沒什麽好的辦法。一些偵察部隊想過給狗下毒，以弄瞎美軍巡邏隊的眼睛鼻子，但很少有成功的。

  ??189師有個傷兵就是給敵人軍犬投食時候被發現，然後被巡邏隊美國兵的卡賓槍打傷了肺葉，但慶幸的是人活了下來。那個傷兵也很委屈，他給狗喂的是自己人都舍不得吃的美製肉丸罐頭。可敵人的軍犬就是不吃，這誰也沒辦法。

  ??一開始還以為是美國人養的狗，嘴比人還叼，瞧不上肉丸罐頭。後來次數多了這才發現，原來這些軍犬是專門被訓練成這樣的。

  ??不得不說，美國人訓狗還是有一套的。這些軍犬隻吃自己主人的投食，其他人給喂東西，再好的東西也是一概不吃的。

  ??美國人也知道，中國軍隊擅長夜間襲擊，所以不光有巡邏隊和軍犬，營地外麵還會布置機槍陣地、鐵絲網甚至是地雷。而且在敵後活動的，不僅僅隻有我們，還有傳說中的北朝鮮遊擊隊。

  ??所以不管是進攻還是撤退，美國人都會將所有的物資全部運走，實在運不走的也會全部銷毀的幹幹淨淨，一點點渣子都不會留下來。

  ??我們這幾個人，都餓得不輕，個個都成了皮包骨頭大肚皮。我一脫衣服，兩邊的肋骨都清晰可見，胳膊細的讓人咋舌，自己看著都害怕。而且我們也已經沒有幾發子彈了，八個人加起來倒是有五條槍，但是卻隻有十一發子彈。

  ??這種情況下，要是遇見敵人的巡邏隊，我們可能連逃都逃不掉。尤其是敵人的巡邏隊可是開著吉普車的，吉普車尚還有重機槍，跟我們這種肉腳板根本不能比，人家一腳油門就能追上我們。

  ??靠近美軍營地的想法很難行得通，但不做準備就進山，也是嫌自己活得太久。

  ??最後，班長和師傅暫時達成了一致，就是先找找吃的和保暖物品。到夜幕降臨之後，我們再進山。

  ??盡管困難重重，但是我們並不打算放棄。我們要向北走，我們要回去！

  ??不僅僅是因為我們的主力部隊已經撤退到了北邊，也並不是因為誌願軍總部要求全部部隊向北轉移。

  ??而是因為北邊有我們的祖國，就是死，也要死得離祖國近一些。

  ??當然，家國天下家國天下，我心裏想的是我的家。我想我娘，我的弟弟妹妹們。盡管已經到了身體的極限，體能透支到極點，饑餓、寒冷、疲憊，甚至是敵人隨時都可能要了我們的命。

  ??但我就是想著，北邊就是中國，那我的家就在北邊。就算是走著路已經累到意識模糊，幾乎如同行屍走肉，但心裏還有一股勁兒撐著。

  ??北邊就是家的方向！

  ??我就是想家！

  ??不過我從沒看過中國全境的地圖，直到大概二十多年後，一次機會看到了世界地圖之後才發現。朝鮮的北邊是吉林和黑龍江，是東北和大興安嶺。

  ??西安，其實應該在朝鮮的西邊……而且距離很遠很遠……

  ??傍晚的時候，休息結束的我們分成三個小組，沿著公路邊上，向前探索。一方麵向我們即將進入的山口靠近，另一方麵也想找點可以果腹的東西。

  ??絲毫不誇張的情況，就是雨後泥地裏麵爬出來的蚯蚓和蝸牛，都被我們撿來果腹。隻是因為師傅說，這個能吃。

  ??我不懷疑師傅所說的能吃，但是能吃和好吃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小吳沒吃幾口就直接幹嘔起來，他吃不進去。

  ??班長說，咽不下去也得咽下去，這是命令。

  ??就在我們在公路邊上向北走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轟隆隆的聲音。我們立即鑽林路邊的幾棵大樹後麵隱蔽，但稀稀拉拉的幾棵樹確實很難起到什麽偽裝作用。

  ??很快，一支美軍車隊浩浩蕩蕩出現在我們視野中。前麵是四輛坦克和七八輛卡車，卡車裏麵歪歪斜斜地坐著步兵。大眼一看就看得出來，這是一支美軍車隊。

  ??“謔！後麵還有炮兵！陣仗不小啊！”小吳趴在我身邊，帽子上帶著樹葉做偽裝，一邊跟我說道。

  ??我們向後麵看去，幾十輛卡車排成一條長龍一眼望不到頭。大約幾十輛卡車的後麵，都拖著巨大的榴彈炮，炮身上還披著防水布。

  ??哦對，‘大拖油瓶’總是管披在炮身上的防水布叫做炮衣。

  ??我看著那些榴彈炮驚愕不已，那似乎和我們平時看見的榴彈炮有些不一樣。炮身要比平時見到的105毫米或者122毫米的榴彈炮大很多，以至於卡車在它麵前都並不顯大。炮管更是粗壯的跟大煙囪似的，特別長。

  ??這炮看口徑絕對要比155毫米的榴彈炮還要大，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203毫米？我們其實都隻是知道美國人有203毫米的榴彈炮，也經常被這種炮炸，但其實誰也沒見過真家夥。

  ??剛入朝打仗的時候，我們甚至分不清敵人的炮火都是什麽炮。後來結識了‘大拖油瓶’之後，才漸漸懂了一些炮兵的專業術語和知識。

  ??以前就總感覺敵人有一種炮的威力特別大，但是也沒有什麽過多的想法，因為誰也不懂。認識‘大拖油瓶’之後，這個朝鮮族的家夥竟然可以通過炮聲就分辨出敵人火炮的口徑。甚至還懂得測算敵人炮兵位置這樣的神乎其神的能力，讓我們這些土包子也是大開眼界。

  ??後來‘大拖油瓶’經常說我們才知道，哪種炮是105的，哪種是155的，哪種是203的。‘大拖油瓶’對美國人203毫米的榴彈炮非常推崇，經常跟我們說這種炮威力巨大。

  ??當然，最後這些威力巨大的炮彈都是落在了我們頭頂上，我們也便感同身受，似乎理解‘大拖油瓶’的推崇。

  ??當兵的，誰不喜歡大威力的武器？哪怕是敵人用來打我們的，我們也由衷的覺得這玩意兒可是好東西。

  ??要是我們也有這樣的大炮，美國鬼子早就被我們趕下海了！

  ??就在這個時候，從美軍車隊中突然鑽出來幾個沾滿了泥濘的吉普車。然後，讓我們緊張到屏住呼吸的是，這幾輛吉普車中的一輛，竟然就停在了我們藏身的這幾顆大樹的旁邊不遠處。

  ??我們頓時緊張的一動都不敢動，生怕被敵人發現。

  ??吉普車上走下來一個年輕的帶著一頂美製鋼盔的美國軍官，綠色的軍裝整潔筆挺，意氣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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