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睜開眼睛，眼前鮮紅一片。我恍若做了一個時光久遠的噩夢，但是又好像隻是一瞬間。

  ??一發迫擊炮彈就在我身後不到十米的距離爆炸，盡管我已經提前意識到並且采取了措施。但是迫擊炮彈爆炸巨大的威力仍舊將我炸得滾出去好幾個跟頭，我嗓子眼一甜，一口血吐了出來。

  ??我頓時感覺有點昏闕，我想叫，但是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耳朵裏都是嗡嗡嗡的轟鳴。

  ??好像還有意識，我們正在被山上跑下來的美國兵追擊。

  ??我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已經在滾下山的過程中變得破爛的衣服更是撕扯的隻剩下一個坎肩還留在我身上，裏邊的內衣也早就破破爛爛。

  ??班長拽著小吳和臭不要臉的，越過我身邊。小吳的臉上一臉驚恐和悲傷，臭不要臉的臉上卻露出詭異的笑容。

  ??感覺一陣大力直接將我從地上拽了起來，我扭頭看，師傅背著步槍，一隻手正拽著我胳膊，另一隻袖口空蕩蕩的。

  ??機槍組的機槍手換上最後一個彈匣，衝著從山上 衝下來的美軍開火射擊。但是慌亂之下，並沒有打死美國兵，隻是讓山上的美國兵有些忌憚。如果是趙德樹的話，這一梭子彈，怎麽說也能打死三個人！

  ??機槍手沒有機會四處張望，大聲喊著：“帶連長先走！”

  ??師傅說：“連長死啦！”

  ??連長還在那兒挺著，已經成了兩截，身體還在抽搐。

  ??我意識回來了，踉蹌兩步之後我就可以自己跑了！

  ??我心裏想，師傅手裏勁兒還挺大，剛才幾乎拖著我整個人跑。

  ??天幾乎是一瞬間就黑了下來，我們在山上突圍的時候還是黃昏，滾下山天就黑了。

  ??班長衝著我喊話，但我耳朵被迫擊炮炸得嗡鳴，聽不清。

  ??師傅說，快跑！

  ??我喘著粗氣，拚了吃奶的力氣跑，敵人的子彈就打在我們身邊。

  ??我們鑽進已經成了廢土的樹林，這裏被炸的隻剩下焦黑的樹樁和滿地斷裂的樹枝樹葉。

  ??所有的土地外翻著，攔腰粗的大樹竟全都被炸斷。

  ??樹林裏幾乎看不到完整的樹了，但我還是感到很慶幸。

  ??我慶幸敵人是用炮群轟炸這片樹林，而沒有用大量的凝固汽油彈來轟炸這裏。

  ??如果是凝固汽油彈，這裏會被燒得什麽也不剩。

  ??迫擊炮彈落在我們周圍，但有了這些倒塌的大樹遮擋，殺傷破片少了七成。

  ??跑的時候我看見一棵仍然屹立不倒的大樹，樹幹上坑坑窪窪全都是坑，每一個坑裏麵都是炮彈的破片。

  ??僅僅這一顆大樹上，可能就有上百塊彈片。

  ??我心想，這炮擊可真夠猛的。但這樹林裏遭到的炮擊隻是一小部分而已，三處小高地上才是真真正正承受了敵人絕大多數的炮火覆蓋。我從那上麵下來，我知道。311高地的土裏，全都是彈片。隨便找個地方，一鐵鍬下去，就能挖到三四片。

  ??敵人這一次大反撲所使用的的炮火規模，比以往任意一次都更加瘋狂。

  ??我的戰友都在那上麵，六連都留在那上麵了！

  ??突然，正跑著跑著的班長突然停了下來。師傅也一把拽著我，壓著我後頸讓我身子弓了下來。師傅的臉上露出凝重的神情，他散淡的性子很少有這樣的表情。

  ??還沒來得及讓我多想，前麵不遠的地方就突然發生了爆炸。一瞬間，整片樹林就開始地動山搖起來。

  ??第一聲爆炸還沒停下來，爆炸聲就響成一片！我們的身前身後，都開始爆炸。劇烈的爆炸產生了肉眼都能看到的衝擊波，直接將我和師傅衝倒。我直接被衝擊波掀起來的巨浪帶著，狠狠被拍在地上。

  ??這樣的爆炸我再熟悉不過！這是美軍203毫米重型榴彈炮的炮彈發生的爆炸！

  ??“媽的！沒完了！”我罵道。

  ??我蹲下來躲避炮擊，從規模上來看，敵人顯然要用炮火覆蓋這裏。我剛剛有一點點感覺的耳朵，再一次被炸得完全聽不見任何聲音。

  ??師傅掙紮著爬了起來，但臉上都是鮮血。不遠處的機槍手直接將自己打光了子彈的機槍扔掉，向我們這邊跑了過來。

  ??師傅拉著我跑，我意識到我們不能停下來。203毫米的榴彈炮，炮群齊射，待在原地隻能被炸死。就算炸不死，也得被震死。

  ??我回頭看了看，那些追擊我們的美國兵已經看不見了，天徹底黑了下來。敵人都已經停下來腳步，光向我們開槍而不向前繼續追趕。我能看見他們開槍的火光，停在311高地上，沒有下來。不過這個距離機槍打著都沒什麽精度，步槍就更沒什麽準頭了。

  ??嗬，他們也是怕自己的炮彈的。

  ??我們拚了命的跑，終於，敵人的第二輪炮火落在了我們身後。

  ??但隨即，敵人的炮火從覆蓋變成了徐進彈幕，追著我們壓了上來。

  ??我覺得整個一下午的戰鬥，都沒有現在這麽害怕。大口徑重炮的徐進彈幕追著你跑，到處橫飛的彈片隨便一片都能要了你的小命。

  ??有時候，人的命就是這麽的渺小。

  ??但有時候，人的命也可以很大。

  ??我就很命大，我們幾個都很命大。

  ??猛烈的炮火直接將整個天空都映照得通紅，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死裏逃生了多少次。

  ??當敵人的炮火終於停下來的時候，我們已經跑出了樹林。

  ??敵人的炮火停了下來，我們也停了下來。再也跑不動了，我現在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覺得動一根手指頭都是奢望。

  ??班長說，我們不能在這裏停留，我們得往北走。

  ??他想站起來，但一時間站不起來，我們沒有人還能爬起來的。

  ??三處小高地遠遠地在夜幕中若隱若現，我還能看到小高地方向隱隱有一點火光。在朝鮮，隻有我們的敵人才敢在晚上這樣光明正大的生火。

  ??整個北朝鮮，晚上湖水反月光都有可能被美軍的飛機視為目標而遭到轟炸。

  ??小吳說：“這就算打完了？”

  ??沒人回答，大家都沉默著。

  ??我有些恍如隔世，但是三處小高地的戰鬥確實已經結束了。我心裏忽然有些茫然，我們該怎麽辦？

  ??臭不要臉的精神狀態不太好，一會兒正常，一會兒就變得好像有那麽一點點神神叨叨的。趙德樹的死對他的刺激要遠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嚴重，臭不要臉的嘴裏一直念叨著，隻剩他一個人了。

  ??我心想，你個鳥嘴，現在還不知道把門，我們不算人？

  ??喘勻了氣，我們六個人大眼瞪小眼。大家互相看著，又都沒有主意。接下來該做什麽，往哪裏走，怎麽找部隊，大家心裏都沒底兒。

  ??班長先開了口：“咱們開個班組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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