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戰鬥從下午一直持續到深夜，知道我們自己也記不清擊退了敵人的多少次進攻，可能敵人也記不清自己到底進攻了多少次。

  ??石頭被打成了粉，山上的焦土被翻了一次又一次。小高地上三個小高地上滿是屍體，然後這些屍體也在炮火中消散，

  ??隻要一有時間，我們每個活著的人就變成了鼴鼠，不停地挖著。因為隻有挖，我們才有在這片小高地上活下去的可能性。

  ??被凝固汽油彈燒灼過十多次，又被炸彈和炮擊輪番犁過無數次的凍土早已經鬆軟異常，人踩上去像是踩在雲彩裏。

  ??其實都不用泥土鬆軟才像是踩在雲彩上，激戰了整整一個下午，一直持續到深夜，然後是淩晨。事實上，我們每個人都累得站都站不起來了。

  ??敵人怕也是累得夠嗆，終於在淩晨三點三十六分的最後一次進攻被擊退後，美軍停止了進攻。

  ??雖然美軍停止了進攻，但是我們可不敢放鬆警惕，也並沒有因為敵人的退卻而高興。

  ??因為當敵人退去的時候，我們這裏成了幾十公裏長的戰線上少數不多的突出部。

  ??進攻我們的美軍算是磕碎了門牙，而他們兩翼的其他美軍部隊則是在火海鐵雨中硬生生向前推進了兩公裏。

  ??在敵人的正常反撲開始之前，這裏隻是二道防線上一個最不起眼的小陣地。但是現在，全師最突出的陣地卻是這裏。

  ??我甚至覺得，美軍可能認為，在幾十公裏的戰線上還存在著我們這幾塊一直啃不下來的硬骨頭，也是一種恥辱吧。於是我們成了出頭的椽子，也遭受著整個幾十公裏戰線上最為猛烈的炮火和轟炸。

  ??甚至於，我們師所在的這27公裏寬度防線的正麵，大部分正在進攻的美軍部隊都已經停了下來。隻有我們這裏，即便是深夜，卻還是在激戰。

  ??每一次進攻，敵人都集中超過四十門重榴彈炮對我們這三個小山頭進行轟擊，這些榴彈炮的口徑沒有低於105毫米的！要知道即便是我們一個軍，想要湊出來四十門這樣大口徑的榴彈炮，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這樣的待遇甚至讓我們都有些受寵若驚。

  ??當然，我們這三個小高地可以堅守著，而被敵人久攻不下，不是因為其他誌願軍部隊的不禁打，也不是因為我們六連和特務連的戰鬥力有多強大。

  ??首先，我們堅守的這三個小高地在戰前其實都沒有受到什麽重視，隻是最普通的幾個陣地而已，甚至連名字和編號都沒有。別的小高地好歹還有個名字，最不濟也有個海拔，比如347高地和462高地，都是說的小高地的海拔。可我們堅守的這三個山頭，直到現在都還被我們稱之為無名高地。無名，那就是沒有名字，就是最普通的小山頭而已。

  ??美軍以前的進攻大都是沿著公路機械化推進，而恰恰這三個小高地距離主要公路並不近。這三處陣地雖然下麵確實就是一條公路，可是這裏可並不是主幹道。而且這個地方的地形很狹窄，也很緊湊。二營當時一個營上來，還能留著一個連作為預備隊。而我們連和特務連這兩個連呢，直接就將三處小高地擠得滿滿的。

  ??山上地方小，擺下兩個加強連已經是略顯擁擠，而山下更是狹窄的讓美軍難以展開。三個小高地呈倒三角的形狀，北邊我們駐守的這個小高地稍微低一點，也最靠後算是次要陣地。而東西兩側的主陣地則要比我們這裏高出大約一百米的高度。其實這樣的山在朝鮮很多見，但這裏的地形狹窄就狹窄在，東西兩邊的高地距離隻有不到一公裏！而下到公路上則成了一個小小的峽穀，美軍的攻山部隊不管進攻哪一個高地，都會同時遭到三個高地的集火射擊。想要拿下我們這三個高地，就必須集中優勢兵力，同時對三個高地進行高飽和的進攻。

  ??但是，狹窄的地形卻又根本容不下太多部隊，兩個營的美軍就已經是排隊自殺！所以，即便是敵人集中了半個師重火力和一整個坦克營參與進攻，但是陣地仍然牢牢掌握在我們的手上。

  ??當然，盡管現在我們成了整個師正麵防線中最突出的那個點，但是我們堅守的這一處陣地仍舊不是最重要的地方。可雖然不是最重要的陣地，卻還是成了整個戰場上的焦點。

  ??臭不要臉的跟趙德樹說道：“喂喂喂，東北佬，這下咱們又出名了吧，整個師都看著咱們在這兒打。”

  ??趙德樹窩在工事裏，懷裏抱著步槍，閉著眼睛養神，根本不想理會這個時候還神采奕奕的臭不要臉的。

  ??臭不要臉的看見自己不被理會，卻也不氣惱，隻是自顧自地說著：“喂喂喂，你個人熊，你那兒還有多少子彈？我隻剩半個彈匣了，再打兩次就打光了。”

  ??趙德樹睜開眼睛斜斜掃了一眼臭不要臉的：“還有三發。”

  ??趙德樹惜字如金，臭不要臉的又看向不遠處的我：“小葛，你那還有幾發子彈？”

  ??我距離他們兩個不遠，在一個彈坑裏窩著避風，也一邊聽著他倆的談話。聽見那臭不要臉的問我，我小聲回答道：“還有倆彈匣。”

  ??“倆彈匣？那就是……二八一十六發！哎哎哎，東北佬，你是怎麽打得槍，你看看人家小葛，還有十幾發子彈，你咋就隻剩三發啦？”臭不要臉的頗為埋怨地說著沒什麽營養的話，他是個不擠兌人就不舒服的家夥，好像不說話他就得被憋死。

  ??不過，趙德樹用步槍的感覺確實和用機槍的時候完全是兩個人。

  ??用機槍的趙德樹，每次都是兩發兩發的短點射，雖然用的是機槍，但是卻不緊不慢。

  ??可是用起步槍的趙德樹，則是另一個樣子。除了美國兵，我還這沒在我們誌願軍的隊伍裏見過像他這樣的，一開火就不停，不把槍裏的八發子彈全部幹光就不停。

  ??這家夥用機槍的時候有一種舉重若輕的感覺，像是張飛拿著針繡花。打的很慢，小心翼翼，但是特別準也特別狠。別的機槍手用掉兩個彈匣的時間，趙德樹隻用一個彈匣，而且戰果還更高，壓製敵人的效果也更好。

  ??可這用了步槍，都跟我這兒拿走倆彈匣了，結果現在又打得沒了子彈。

  ??不用說我也知道，要是敵人再發動進攻，搶先開槍的肯定又是趙德樹，而且他肯定會連著三槍把子彈幹光，然後再向窩喊叫：“子彈！”

  ??這會也不用他喊我了，我直接取出來一個彈匣遠遠扔到他身邊：“省著點用，最後一個彈匣。”

  ??趙德樹聽見響，這才睜開眼睛，把地上的彈匣撿起來踹自己懷裏，然後抱著槍繼續睡。

  ??班裏三個人用美製M1步槍，但就是他的子彈用的最快。我是打得最慢的，但是子彈都給了趙德樹，所以崔岩現在身上的子彈應該是最多的。

  ??我以前聽說崔岩跟著班長在山西打過仗，我覺得吧，山西人那麽多優點崔岩都沒學，獨獨就學會了摳門。

  ??趙德樹沒子彈的時候，就衝著張茂才喊叫。可是張茂才現在背的又不是他原來捷克式7。92的子彈，也不是M1步槍7。62的子彈，也沒法給趙德樹子彈，於是趙德樹又向我和崔岩喊叫。我每次直接一個彈匣就扔過去了，而崔岩每次就隻掏出來兩三發子彈給趙德樹遞過去。

  ??到頭來，我現在隻剩下槍裏麵的八發子彈，可崔岩那裏髒兮兮的小挎包裏還是鼓鼓囊囊。

  ??不隻是我沒了子彈，其他人那裏子彈也不多了！迫擊炮的炮彈早就在激烈的戰鬥中全都打光了，反坦克炮的炮彈據我猜測也就隻剩了三五發。要不是也是十二點多激戰的時候驚動了師裏，師裏的炮兵對我們這裏進行了支援，擊退了敵人的兩次進攻。我們兩個連現在的傷亡可能會和二營一樣慘烈。

  ??當然，師裏炮兵的支援也讓我們意識到，在這種山地防禦戰中，其實炮兵要遠遠比我們這些堅守的步兵作用的大多。

  ??我們是有堅固工事進行防守的，而敵人進攻則是無防護的攻山。在敵人步兵都在攻山的時候，如果我們的炮兵也可以和敵人的炮兵一樣密集射擊阻攔，那麽別說是兩個營，可能兩個團的進攻我們也能頂住！

  ??這也給班長和我們連長帶來了一些新的想法。夜裏兩點多的時候，仗打了一半。連長就自己一個人跑到我們這裏，拽著班長去反斜麵談了多半個小時。

  ??回來後臭不要臉的還跟班長打聽，什麽事兒這麽神神秘秘的，但班長說：“滾蛋，什麽事兒也和這次戰鬥沒有關係。”

  ??我的子彈基本上打光了，班長也就隻剩下半個彈鼓。李瀟和小吳那裏應該還有十幾發子彈，張茂才的子彈已經完全打光了。

  ??可即便如此，班長還是說，現在要比當年打日本鬼子的時候富裕太多了。我心想，那當年到底是怎麽和日本鬼子打的仗，聽說很多八路軍戰士人均隻有三四發子彈，但還是和日本鬼子拚的你死我活。

  ??夜空中突然閃過幾道隱隱約約的紅光，幾乎沒法看清，好像是衝著我們這裏來的。

  ??我現在早已經不是剛入朝的新兵蛋子，僅憑那個彈道我就能判斷出來，那是榴彈炮群發射的炮彈，而且是衝著我們這裏來的！

  ??“炮襲！”我大聲喊道，隨後我抱著步槍趕進鑽回了防炮洞裏。一晚上的激戰，我們生生在已經是灰燼的陣地上又重新修出了戰壕和防炮洞。被燃燒彈燒灼後的熱土，要比之前的凍土好施工的太多。

  ??“王八操滴，又來！”臭不要臉的大聲咒罵著，但是被趙德樹像是拽個包裹式的給拽進了防炮洞裏。

  ??轟轟轟轟！

  ??炮彈帶著哨聲，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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