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師其實在二次戰役的時候，所有的物資供應就已經根本不夠用了。甚至有的部隊的補給都已經完全斷了，僅靠著繳獲南朝鮮軍隊的那一點點東西來維持生計。

  ??到了三次戰役結束的時候，那基本就是彈盡糧絕。有的連隊都已經餓了四五天，人都成了皮包骨頭。打仗，人不害怕；犧牲，人也不害怕；可就怕餓著肚子打仗啊！要不然，我們六連吃上一頓肉，也不會引得其他營連這麽眼紅！

  ??休整的部隊在撤下去的時候，勻出彈藥和糧食這才確保了前沿的陣地能夠有槍有彈。但是現在再讓那些剛剛撤下去的部隊頂上來，他們哪兒有彈藥和糧食呢？

  ??本來說在後方休整兩個月，到了來年開春兒，物資、人員什麽的都補充好了再打仗。可是敵人的反撲顯然比我們想象中要快的多，所以誌願軍也不得不停止休整，和敵人周旋。

  ??甚至可以說，從敵人的反撲開始的那一刻，我們師就正式迎來了入朝以來最艱難的時候。

  ??後麵的一些團營幹部急得直罵娘，因為棉衣棉鞋根本補充不到位，總不能讓戰士光著腳再上前線吧？可戰事吃緊，前沿的部隊已經是拿命在換取後方部隊重新集結的時間，光著腳，也得上啊！二次戰役、三次戰役的時候，天氣更冷，打得也很慘烈，但是我們師凍傷的都不是很多。可是這一次，僅僅一夜之間，我們師就出現了很多起凍壞腳的事情。

  ??深夜，已經陸陸續續有一些團營從換防到前沿陣地，將前沿堅持了一整個下午的連排替換下來。

  ??當然，被動挨打也不是我們誌願軍的風格。把自己圈起來，光挨打，不反抗，老蔣的軍隊都不會這麽傻，新換上去的部隊很快就組織兵力對剛剛停止進攻的美軍展開了一係列的夜襲。因為彈藥不足，這些襲擊雖然有效打擊了敵人的銳氣，但是並沒有什麽太好的戰果。

  ??大的戰果沒有，但是趁著夜裏在公路上布雷，襲擊盤踞在一些山頭上麵的美軍，趁機奪取幾個山頭還是可以做到的。美軍營地防範很緊，都是無數大型探照燈照著，還不時往天上打照明彈。又是鐵絲網又是雷區的，這些部隊也是剛上去，對敵人的部署也不夠熟悉，貿然襲擊隻能是自討苦吃。

  ??班長就曾經說過，沒有準備充分就發動的襲擊，那就是找死！

  ??我們師在整個誌願軍西線部隊來說，還算是戰鬥力保存比較好的師。雖說是休整，但是我們是在比較靠近前沿的第一線休整。敵人瘋狂的反撲之下，首當其衝重新投入戰鬥的就是我們師。但是也就是因為這樣，我們師肩上的擔子，也確實不輕。

  ??有點戰鬥力的團營都頂上去了，我們師沿著敵人必經的公路兩側采取多梯次配置，分段阻擊的方式，依托朝鮮的山地地形，構築了很多簡易工事。

  ??美軍在第一天展現出來的進攻能力，就已經使得我們大為震撼。誰都知道，按照防線死守，就是把我們師拚光了，也未必能頂住敵人的進攻。根據白天美軍進攻部隊的火力來看，敵人起碼是一個師。

  ??美軍的師和我們的師可不一樣，雖然都叫師，但是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編製，裝備規模那更是天差地別。

  ??美軍的一個師編製超過1.8萬人，有一百多輛坦克，八九十門大口徑的榴彈炮，三千多輛卡車！如果算上無後座炮、高射炮和迫擊炮，美軍一個師就有三四百門火炮！要比我們一個軍的炮都多！就這還不夠，天上還有飛機直接支援，對我們的陣地進行狂轟濫炸。

  ??而我們師在三次戰役結束後，因為傷病、犧牲、凍死、凍傷、逃亡造成的減員足足有三千多。盡管從後方補充上來了少量兵員，但我們師也隻剩下不到九千人。

  ??兵力上美軍和我們是2：1；

  ??火炮數量上美軍和我們是6：1；

  ??美軍有將近一百五十輛坦克，我們一輛沒有；

  ??美軍有3500-4000輛卡車，我們一輛都沒有；

  ??美軍可以做到一個步兵班就有一挺輕機槍，一個步兵連就有十多挺輕機槍和2-4挺重機槍，還有無後座炮和迫擊炮。而且人家的彈藥補給都靠卡車運輸，比我們輕裝步兵攜帶的彈藥量和糧食多得多。

  ??而我們呢，一個連一般就一兩挺輕機槍，一挺重機槍還不一定是標配。彈藥補給全靠人背，背得多了走不動道，背的少了打著打著就沒子彈了。

  ??美軍團以上編製都有獨立的炮兵和坦克部隊，而我們一個團都未必能有幾門口徑超過100的炮。全師更是一輛卡車都沒有，以前倒是有一百多頭騾子，結果還被炸死了大半。

  ??美軍的無線電裝備到班一級別，他們的作戰指揮部可以聯絡道前方的每一個戰鬥班！而我們的電台隻能裝備到營一級，隻有少數幾個連和關鍵地前沿陣地能夠配備上電台。

  ??一打起仗來，整個部隊就亂成一團，大家都是混戰，亂戰反正就是哪裏有槍聲，部隊就往哪兒打。這種情況如果是在前三次戰役這種我們主動進攻，大規模的穿插和圍殲戰中，亂戰和混戰對我們的戰鬥極其有利。因為我們的猛打猛衝會造成美軍的混亂，我們的亂是事先有預案的，沒有聯係就往某一方向猛打就成。而美軍的機械化部隊，並沒有這種亂戰的預案，我們要占很大的便宜。

  ??可是現在一旦進入到防禦戰中，電台不夠造成的聯絡不上的問題，就被凸顯出來！

  ??有的連隊接到命令且戰且退，而有的連隊沒有接到命令，就隻能在陣地上死守，直到全體陣亡。

  ??有的陣地有聯係，師裏團裏能夠掌握戰鬥的情況，可是有的陣地根本沒有電台。戰鬥一開始，敵人就用炮火將陣地後麵的路全部阻斷。我們的陣地就徹底成了失聯狀態，到底陣地上是什麽情況，誰都不知道。有時候，一個排都打光了，可團裏還以為陣地在我們手上，還在派部隊努力往上換防。

  ??不過這種混亂並沒有持續太久，到入夜之後，遭受猛烈攻擊的誌願軍就已經開始漸漸穩住了陣腳。在最初的短暫混亂之後，各部隊之間的聯係就開始重新建立。

  ??沒有無線電的情況，連排就靠通訊員和營裏聯係，然後再由營裏向上匯報情況。

  ??我們將俘虜交給師裏以後，就回到了六連的駐地。本來想著累了好幾天都沒好好休息了，這回回去好好睡一覺。結果等我們回到連裏沒多久，就接到師裏的命令，讓我們六連立刻收拾裝備出發，趕往利平這個地方待命。

  ??以前我都從沒聽說過利平這個地方，在地圖上找了半天，又找熟悉當地情況的朝鮮向導問了才找到這個小到地圖上都沒有標明的地方。

  ??利平以前是一個小山村，隻有六七戶人家。現在打仗，老百姓都跑光了，房子也都被敵人燒了個精光。現在才發現，敵人的有些手段雖然我們不恥，但是卻是很有效地給我們製造了很多麻煩。就比如這個焦土政策，我們現在在三八線以南的地方就根本找不到住的地方和吃的東西，全靠後方運送上來。這樣一來，我們的後勤線就更加緊張了。

  ??我們要去的地方則是利平以南不遠的地方，那裏有我軍的一個營駐守，是下屬7X3團的二營，但是已經在美軍的進攻下死死扛了一整個下午。

  ??師裏說這個二營早就已經傷亡過半，我們接到調動命令的時候，特務連先我們一步已經上去了。他們直接上了陣地，協助那個已經傷亡過半的二營駐守。

  ??但真等上了陣地，特務連才發現，情況比想象中還要糟糕得多！

  ??上了陣地以後，特務連發現，二營堅守的三個小高地的5處陣地，甚至已經不能被稱為陣地。

  ??因為原本陣地上的工事掩體，通通都已經被炸平，剩下的隻有焦黑的鬆軟土壤。隻是這焦黑土壤裏還有兩樣東西，殘肢斷臂和炮彈皮。

  ??二營的營長、副營長、指導員全都犧牲在了陣地上，現在正在指揮戰鬥的是一個連長。特務連上去之後，二營才來得及清點傷亡人數，這一數不要緊，卻讓所有人沉默了。二營傷亡早已經超過了三分之二，除去十三個重傷員，二營還能戰鬥的兵加起來才一百二十七個，可以說一個營打得隻剩下了一個連！

  ??剛上去的特務連想要在原本陣地上挖掘戰壕和掩體，但一鐵鍬下去泥土都是褐紅色，還帶著血腥味。鏟了一鐵鍬的土，土壤裏就找出來6枚炮彈皮，還有一些殘缺的東西！到最後，特務連上去挖戰壕的戰士都哭了。

  ??我們到了利平以南，但是上級的命令是我們作為預備隊，前麵頂不住的時候才讓我們上。其實我們距離二營的陣地不遠，也就隔著一座山，二十分鍾我們就能上去支援。

  ??二營駐守的區域並不大，太多部隊就算是上去了，也擺不下。太密集的待在陣地上，隻會給敵人的炮兵群當靶子，徒增傷亡。

  ??雖然我們暫時不上去，但是我們手裏的迫擊炮卻可以直接對二營的陣地進行一定的炮火支援！而且最關鍵的是，我們還有一門反坦克炮！

  ??雖然經過上一次的戰鬥，我們消耗了將近一半的炮彈，但是還剩下十九發炮彈。雖然57反坦克炮特別笨重，但是勝在威力也確實很強大！不過，這種反坦克炮在我們一個連級部隊還是顯得有些占編製太大了。一門炮就要八九個人伺候著，光是扛炮彈就得兩三個人。其實這種炮更適合步兵營級別的部隊使用，這樣不僅有足夠的人來伺候炮，而且兩三個炮班組成一個炮排，那戰鬥力可是相當可觀的！

  ??連長將迫擊炮全都布置在了二營主陣地反斜麵的工事裏麵，那裏敵人的炮炸不到那裏，而我們的炮兵卻可以將炮拉出來就直接發射。

  ??之前的戰鬥中，二營將自己的炮彈幾乎打光了，所以現在隻有我們連帶來的這兩門迫擊炮和特務連帶來的兩門迫擊炮。二營的炮倒是都在，我們的炮彈，二營的炮也是能用的。但是一來我們本身連級部隊帶的炮彈就不多，二來將炮彈分散給另外幾門炮雖然在一瞬間可以讓火力密集，但是炮彈會消耗的更快！我們簡單算了一下，如果將炮彈分給二營的炮，我們確實可以獲得八門迫擊炮的火力，但是隻夠打幾次齊射的。要不了兩個小時，就得把炮彈給幹光了。這種一錘子買賣，我們可不幹。

  ??四門炮，想要照顧到陣地上每個角落還是很困難的。尤其是我們連剛經曆完戰鬥，剩的炮彈也並不是很多，特務連倒是富得流油，那炮彈一箱一箱的，都是美國產的原裝炮彈，看得連長都流口水。

  ??我們的炮彈有不少都是國內兵工廠生產的，威力小而且做工特別粗糙，有時候還打不準。炮彈裏麵的炸藥用得沒有美國人自己生產的炮彈好，都是國內自己造的炸藥，容易受潮，在朝鮮特別冷的情況下，居然還有啞彈。而美國人造的炮彈就要好得多，但是數量特別稀少，都是解放前後繳獲老蔣的。班長總說他是運輸大隊長，可我也沒見給我們運輸幾箱炮彈，怕也是徒有虛名吧。

  ??連長私下裏還嘀咕，同樣都是師直屬，這特務連就是親生的，六連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不過，我聽了這話都想翻白眼，合著六連吃大鍋肉和去領裝備彈藥的時候，連長還在別人跟前趾高氣揚呢！這現在和特務連一比，又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愛，這老臉倒也不知道紅。

  ??特務連來了以後也發現炮彈不夠用的窘境，於是向師裏要炮彈。可師裏已經將所有炮彈都分發下去了，一箱多餘的都沒有。連長一看特務連開口要炮彈都沒有要到，也就不再提炮彈的事情。

  ??到了預定地點，我們也沒機會蓋什麽營房，打開棉被大家擠在一起，就這麽湊活睡吧。地上太冰，我們就盡量找些幹枯的樹枝、雜草和樹葉鋪在身子底下。

  ??山那邊炮打得震天響，我們卻睡得跟死豬似的。其實也睡不好，太冷了，迷迷糊糊的。隻是大家都冷，所以都縮著也不願意動彈。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