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數百公裏寬度，寂靜無聲的戰線突然就熱鬧了起來。就仿佛是一鍋在火爐上的熱水，在積蓄了足夠的熱量之後，突然沸騰。

  ??布置在前沿的防空哨紛紛鳴槍示警，這種類似於中國古代烽火台傳訊似的古老辦法，在朝鮮這個多山的地方格外好用。

  ??但是防空哨並不會比我們現在所在的前沿陣地再前沿多少，防空哨的作用甚至都不是給前沿陣地示警，而是給前沿陣地的後方！

  ??防空哨鳴槍示警的同一時間，美軍龐大的轟炸機群已經鋪天蓋地飛到了我們的頭頂上！

  ??“防空襲！”淒厲地喊聲劃破小高地上的平靜，呆滯中的所有人幾乎是驚慌失措似的狂奔起來！

  ??同一時間，347高地上所有的戰士全部都撤離正斜麵陣地，鑽進陣地反斜麵的防炮洞和防空洞裏！

  ??我進入防炮洞前看向天空，我從沒見過這麽多的飛機！

  ??從來沒有！

  ??黑壓壓的轟炸機群幾乎布滿整片天空，密密麻麻，而且覆蓋了整個戰場！

  ??大白天的甚至能夠看清那些飛得極低的轟炸機，在空中紛紛打開肚子下麵的巨大的彈倉，然後一枚枚炸彈淩空出倉。

  ??炸彈和轟炸機的機身平行出倉，在炸彈尾翼的控製下傾轉彈體。圓滾滾的腦袋指向地麵，然後在空中劃過半道緩慢但是堅定的拋物線，然後像是下雨一般落下！

  ??緊接著，347高地陷入一片火海！不隻是347高地，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整個朝鮮戰場的中朝軍隊所有的前沿陣地都遭到了轟炸機和炮群的大規模襲擊！

  ??大地開始劇烈震動，幾乎讓人站都站不穩。頃刻間，巨大的轟鳴聲取代了所有一切的其他聲音！

  ??雖然已經得到了確切的情報，中國軍隊此時在前線的兵力隻有大約17。4萬人，但是在美軍的空軍偵察中，並沒有發現任何大量中國軍隊在前先活動的跡象。這個樣子和前幾次大行動時候，美軍的情況一模一樣。中國軍隊大多是輕裝步兵，晝伏夜出，行蹤詭秘。中國軍隊想要刻意藏起來，美軍的空中偵察根本對此毫無辦法！很多情報隻能依靠在中朝軍隊後方潛伏和行動的南朝鮮間諜來提供，所以盡管得到確切情報，美軍仍然很難判斷中國軍隊具體的虛實！

  ??此時，新上任的美軍第八集團軍司令李奇微判斷，中國軍隊在短時間內不會再有餘力發動大規模的進攻！所以，美軍在朝鮮還可以堅持下去！

  ??為了論證這個判斷，1951年1月25日，美軍幾乎是集中所有的地麵部隊16個師又3個旅和一個空降團及其全部炮兵、坦克部隊在航空兵支援下，發動了全線反撲！

  ??地麵部隊總兵力約為25萬餘人！

  ??這次反撲不再以南朝鮮軍作為主力，而是以美英軍做為主力，目的是探明中國軍隊和人民軍在三八線以南地區的兵力和部署！

  ??代號“霹靂行動”！

  ??一開始，我就聽到了重磅炸彈的聲音！

  ??250磅！500磅！1000磅！各種各樣的重磅航空炸彈就像是雨點一般落在整片山區，這樣的規模，早已經不僅僅局限於一個小小的347高地！

  ??我覺得敵人似乎是想將整個中國軍隊控製區域的所有山頭，全部抹平！

  ??不論是前沿陣地，還是後方，都同時被鋪天蓋地的炸彈化為一片火海。以前見美國人的地毯式轟炸，也就是四架八架的飛機，過來轟炸一個批次，一次也就是十多個山頭被覆蓋而已。

  ??那個時候甚至還會有一種感覺，美軍的火力是強大，轟炸是恐怖，但是也就是那個樣子了！可是現在看來，我們還是太小瞧了美軍的規模和強大的支援能力！

  ??這一次僅僅從我們頭頂上飛過的轟炸機、戰鬥機和攻擊機的數量，就不下百架！這還僅僅是第一個批次！

  ??不僅是前沿陣地，我們後方的山裏、公路上和一切美軍認為存在中國軍隊，或者是可能存在中國軍隊及運輸隊的地方都遭到了轟炸！

  ??高爆彈！凝固汽油彈！白磷燃燒彈！

  ??各種我見過的、聽過的炸彈，還有我從沒聽過的新的響聲！

  ??最開始的半分鍾，還能憑借密集的爆炸聲來判斷是什麽彈種，是什麽規格的炸彈。

  ??半分鍾後，連綿不絕的爆炸聲就已經響成了一片，再難分清到底是什麽在爆炸！

  ??轟炸在持續了將近三分鍾的時間才開始向後推進，這轟炸的三分鍾可是比炮火覆蓋猛烈得多，三分鍾已經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

  ??敵人的轟炸結束了，這讓我們鬆了口氣！

  ??巨大的爆炸聲直接讓我們每個人耳朵裏都嗡嗡亂鳴，說話不得不大聲喊叫才能聽清。

  ??周排長大聲跟我們叫喊著：“老班長！今天這情景不對勁兒啊！從來沒見過敵人這樣大規模的空襲啊！”

  ??班長還沒回話，一旁傳來急促的呼喊：“小秦！你怎麽了？沒事吧？”

  ??我們趕忙爬出防炮洞去看，就看到距離我們這個防炮洞大概十米遠的另一個貓耳洞裏，一個小戰士萎在了貓耳洞的洞壁上，七竅流血。

  ??他的班長正在那個被稱作小秦的戰士的身邊，著急喊叫著。

  ??周排長衝了上去，我們也趕緊跑過去，就看見小秦不停地往外吐血。這樣的情況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這是被激烈的爆炸給震傷了內髒。

  ??沒再說上話，小秦已經沒了意識。周排長上前給小秦掐著人中，急呼衛生員。

  ??可衛生員趕過來的時候，能做的也就隻是宣告小秦的無治。

  ??小秦的班長掉著眼淚，用白被單將已經變冷的屍體裹上，嘴裏還喃喃道：“小秦是我招的兵，我答應趙大娘好好照顧他的……我……我有罪啊！”

  ??轟炸一結束，周排長的觀察哨就到陣地正斜麵去警戒。正當我們為了年輕的小戰士犧牲而感到難過的時候，就看見觀察哨一溜小跑趕過來向周排長報告：“排長！敵人車隊！大部隊！還有裝甲部隊和炮兵！”

  ??周排長一聽，表情立馬嚴肅起來，能夠出動獨立炮兵和裝甲部隊的，肯定不會是小股部隊！

  ??周排長對通訊員喊道：“立刻聯係團指，匯報情況，347高地即將接敵！”

  ??俘虜交給臭不要臉的和崔岩他們，我和班長跟著周排長往小高地的正斜麵走。

  ??剛走沒兩步，突然地爆炸聲從小高地的正斜麵傳來。

  ??美軍連續幾天的抵近偵察，對於我們在公路附近的前沿陣地的具**置已經很熟悉。幾乎不需要什麽矯正彈，直接就是一輪炮兵的火力齊射。敵人的炮兵觀察員失聯並不需要多久，美軍炮兵就會發現。但是現在這種規模的轟炸和炮擊，顯然並不需要那麽精細的校準。

  ??我甚至都能想象美軍的指揮官是怎樣給炮兵下令的：“從這裏，到這裏，整個區域，全部都是目標，去炸吧！”

  ??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遐想，但我們現在麵對的炮火覆蓋卻實實在在就是這麽一個情況。

  ??正斜麵的兩個哨兵，一個跑回來給排長報信，另一個還在陣地上。

  ??但這樣程度的炮擊，僅僅憑借正斜麵凍土上麵簡單挖掘的幾道淺壕，根本沒有活下來的可能。

  ??一聽到炮火覆蓋的聲音，剛剛鑽出的防炮洞的所有人又像是無頭蒼蠅一樣亂鑽，大家又就近回到了防炮洞中。

  ??這樣的炮火覆蓋持續了大概二十分鍾，炮火才開始向後延伸。

  ??敵人炮兵的徐進彈幕，我們太熟悉不過！這就意味著，美軍的進攻部隊就跟在炮火後麵二三百米的地方，而且已經發起進攻。

  ??我們從防炮洞裏出來，一個個都成了土人，渾身的鬆散泥土和灰塵。

  ??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周排長大聲喊道：“人呢！都炸傻啦？一班長！帶你的人跟我上陣地！敵人要上來了！二班長！集合你的人預備著！一班幹完了你們就上來！”

  ??喊著話，周排長炒著衝鋒槍，已經衝進了347高地的陣地。此時，炮火覆蓋掀起的濃煙塵土還未消散。

  ??班長讓李瀟和小吳看管著俘虜，然後帶著我、崔岩、臭不要臉的、張茂才和趙德樹也跟著周排長上了陣地。

  ??一來，人家正麵臨激烈戰鬥，現在離開肯定不合適。

  ??二來，敵人的炮火向後延伸，我們撤退的道路已經全部被敵人的炮火封鎖。這種炮火封鎖和陣地上的炮擊還不同，不那麽密集，但是一直都有，有時候一頓炮要打兩三個小時。現在帶著俘虜，就是下了小高地，我們也沒法撤到後方去。

  ??與其在這裏幹等，還不如加入戰鬥！我們有趙德樹的輕機槍，還有班長和臭不要臉手裏的衝鋒槍，我和崔岩拿著的是半自動，在火力上，我們一個班要比周排長的兩個班還強！

  ??當我們上了陣地的時候，周排長帶著他的一班已經和正在攀登小高地的美軍步兵交上了火。

  ??大約一個排左右的美軍正在攀登小高地，他們在戰前得到情報，這個扼守公路的小高地上有中國軍隊的活動蹤跡。為了保障整條公路的安全和車隊的通行，美軍的一貫做法是將一切威脅消滅之後，車隊才繼續進攻！

  ??三十多名美國兵在三四挺輕機槍的掩護下，開始攀登小高地，但是在距離我軍陣地大約五米的時候，遭到了周排長所帶的一班的手榴彈和衝鋒槍的突然射擊。

  ??遭遇傷亡的美軍步兵後撤百米，趴在地上躲避我軍的射擊。

  ??我們剛剛進入周排長後麵的二線陣地，就看見美軍的六輛坦克在山下一公裏左右的地方一字排開，緩慢地轉動著炮塔對準我們陣地。

  ??“防炮！散開！”周排長的聲音在陣地上響了起來，緊接著，美軍重迫擊炮和坦克炮的炮彈便紛紛落在了我們的頭頂上。我一聽這炮彈的爆炸聲，就知道敵人的規模一定不小，迫擊炮居然還有一零七口徑甚至更大的！

  ??就在前天，我們連伏擊美軍步兵營的時候，敵人的迫擊炮也不過就是81毫米的口徑！

  ??不隻是我們這裏，聽聲音，347高地的東邊、西邊、西南邊都有激烈戰鬥的聲音。天上還在不斷飛過轟炸機群，他們飛到我們的後方，投擲大量的炸彈。

  ??敵人的迫擊炮和坦克炮將我們的陣地狂轟濫炸三四遍之後，剛才被壓製的那三四十名步兵再一次開始攀登小高地。不止是那三四十名美國兵，第二批美國兵已經開始從山腳向著小高地攀爬，看人數，起碼有兩個步兵連！看來敵人並不想和這麽一個小山頭糾纏太久，隻想用最短的時間拿下山頭，然後主力部隊繼續進攻！

  ??在敵人坦克部隊的後麵，我們甚至看到敵人的十幾門大口徑榴彈炮，已經在公路上開始卸車展開。可那些敵人的炮陣地距離我們很遠，足足有四五公裏以外，我們根本夠不見！十幾門重榴彈炮，而且距離我們隻有四五公裏，這擺明了不是針對347高地的，敵人根本就不僅僅隻是要進攻一個347高地！

  ??這個時候，周排長的通訊員冒著敵人機槍的壓製，從小高地後麵跑到了前麵！班長一看通訊員就要往炮火正在覆蓋的區域內鑽，立刻衝出戰壕把通訊員拉住。

  ??一看是通訊員過來，周排長趕緊示意通訊員不要靠近第一防線，第一防線的一班在敵人坦克炮的猛烈炮火中，已經出現了傷亡！一個正在開槍射擊的小戰士打了幾槍之後，沒來得及更換射擊陣位就被美軍坦克盯上。然後美軍坦克起碼三輛坦克幾乎是同一時間開炮，炮彈直接將那個小戰士藏身的淺壕完全覆蓋。那個小戰士和掩體一起變成了碎片！

  ??周排長弓著身子從一個彈坑中跳到另一個彈坑中，連續躍進來到通訊員和我們身邊。

  ??剛才的炮擊讓周排長耳朵有些失鳴，通訊員得大聲喊著周排長才能聽見。

  ??通訊員說：“排長！團裏說我們後麵二道防線的462高地剛才遭遇了敵人轟炸機群的重點轟炸！上麵的9連傷亡超過三分之二！表麵陣地全部被毀了！”

  ??周排長對通訊員喊道：“直接說團裏是什麽指示！二道防線很重要！他們那裏不能失守！”

  ??通訊員喊著跟周排長說：“團裏說，後麵的8連和7連都已經換上去了！但是部隊正在構築工事！團裏要求我們這裏必須堅守四小時，給後麵換防部隊贏得時間！還有！師裏命令偵察部隊立刻帶著俘虜撤下去，一定要把俘虜安全帶到師部！”

  ??周排長聽清了通訊員的話，熏黑的臉上出現了短暫的沉默。我們誰都知道，這夥敵人有坦克部隊，有大口徑的榴彈炮，還有大口徑的重迫擊炮！現在正在登山的美國步兵中，我們甚至看到了噴火兵的身影。種種跡象表明，這夥美軍最起碼是團級以上的規模，起碼有兩千五百人以上，甚至更多！

  ??麵對這樣規模的美軍，別說堅持四個小時，就周排長這一個排的兵力，很可能抗不過美軍的三次進攻！

  ??周排長沉默了片刻，跟通訊員說道：“跟團部報告！我正麵敵人有獨立的坦克部隊和重炮，規模不低於團級！我們將奉命死守347高地，為後方部隊提供緩衝時間！”

  ??班長猶豫著看向周排長，想說什麽，但是被周排長製止了。

  ??班長沉重地點了點頭，突然喊道：“趙德樹！張茂才！把機槍和子彈留下！我們立刻撤出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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