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穿好衣服匆匆從營房中跑出來，連長和指導員已經在營地中間站著。

  ??連長帶著全連戰士趕到師長這裏的時候，就看見正黑著臉的師長、其他首長和機關領導。

  ??全連整隊站好，全體立正、稍息。

  ??連長站定立正，敬了個軍禮說道：“報告首長，尖刀六連奉命集合！應道一百八十六人，實到一百七十三人，十三名傷兵未歸隊，請指示！”

  ??連長聲音洪亮，可連裏的一百多口子早已經餓得有氣無力，有的兵站著腿都軟。但是盡管如此，六連每個兵都盡力站著！

  ??師長看著我們，皺了皺眉頭，又看著我們連長說道：“沈連長，你們連怎麽回事？為什麽部隊沒有訓練？部隊休整是讓你們全連睡大覺的嗎？你這個連長是怎麽當的？”

  ??連長尷尬地站在那裏，想說什麽，但一句也說不出口。連長小聲說道：“是……是我讓全連睡覺的。”

  ??師長怒罵道：“尖刀連？狗屁的尖刀，睡覺的尖刀連嗎？”

  ??連長臉色頓時黑了下來，連長這個人，一直倔脾氣，也護犢子。向來是別人說他沈連長怎麽怎麽可以，但是說六連就不行。不管是誰，都不行！

  ??“報告師長！尖刀六連！最早追溯到紅軍時期，紅軍四連赤水河畔為掩護大部隊撤離，孤軍阻擊敵人一天一夜，打退敵人營以上進攻21次！全連僅剩11人！抗戰開始後和八連、九連部分骨幹合並為六連，在晉西北地區建立根據地！百團大戰中作為全團尖刀執行破襲任務，僅用四十七分鍾拔除日軍三個據點，擊斃日軍七十八人，斃傷俘偽軍共一百七十三人，被授予‘尖刀六連’稱號！42年日軍大掃蕩，為掩護旅機關和老百姓撤離，六連孤軍堅守虎頭山陣地16小時，打退敵人13次進攻，全連陣亡三分之二！解放戰爭中原戰場，擔任穿插部隊，強行軍一百二十華裏，搶占劉樹溝高地，徹底切斷敵人退路，阻擊逃跑敵人14小時，配合主力部隊全殲敵92師，戰後全連僅剩16人！”連長站得筆直，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喊了出來！

  ??六連全連，此刻每個人都站得筆直，就像是一柄鋒利無匹的尖兵利刃！我從沒聽連長說過六連的這些事情，甚至沒有聽到六連的其他戰士們提起過。但是我卻知道，六連的每一個兵，都將連隊的榮譽視作生命！今天聽連長幾乎是帶著哭腔喊出來這些話，才突然知道原來我們尖刀連的稱號，是這麽來的。

  ??這一刻，我不禁感覺到身體裏有一股熱流在湧動，有了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

  ??師長說：“沈連長，你說這些，是要我給六連道歉嗎？”

  ??連長沒有直接回答師長的問話，而是用已經幾乎是嘶吼的聲音喊道：“六連成立至今，大小戰鬥一百二十七次，烈士一千零一十二人！尖刀連的稱號是這一千多名烈士用自己的生命打出來的！”

  ??師長沉默了，其他機關領導也沉默著。我們全連也沉默著，但鋒利無比！甚至六連，都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氣勢！一個連長敢逼著師長道歉這樣的事情，聞所未聞！

  ??可是六連現在沒有一個人害怕，因為就像連長所說，‘尖刀六連’是一千多名烈士的鮮血鑄就的榮譽！

  ??連長不是一個人，我們更不是一個人，我們是六連！尖刀六連！這一刻，我甚至覺得，那些謀麵和從未謀麵的犧牲的戰友，他們並沒有離去，而是跟我們站在一起！

  ??師長看了看連長，又轉過頭看看站得筆直的全連戰士，想了想，歎了口氣說道：“好，要我跟六連道歉也可以。但是你們六連馬放南山、偷懶不訓練的事兒，你得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時候指導員低聲跟師長說道：“報告師長，我們……我們六連已經斷糧兩天了。沈連長讓全連睡覺，是為了節省體力。”

  ??師長盯著我們連長問道：“是這樣嗎？沈連長？部隊斷糧的情況為什麽不上報？”

  ??指導員苦著臉說道：“我們後麵的小路遭到敵人的炮火封鎖，軍工的同誌衝了幾次都沒能上來。上一批的糧吃光了，下一批糧要今天下午才能送上來。連裏現在一口糧都沒有，不光連裏沒有，周圍三公裏之內的鬆鼠洞和野菜根都被我們挖光了。從開始休整一來，這一個多星期，戰士們……一直吃不飽飯……”

  ??師長皺著眉頭半天不說話，跟身後的師部機關的其他首長問道：“後勤部長老秦在哪裏？昨天不是才送到一批糧食嗎？為什麽這邊的部隊斷糧了也不給分配？”

  ??一行人麵麵相覷，沒人說出個所以然，其中一個人說道：“後勤部長應該還在師部。”

  ??這時，我們連長說道：“師長，我早上去師裏的時候，後勤部長負傷了。”

  ??師長驚訝道：“老秦負傷了？什麽時候的事兒，前天見著不是還好好的？”

  ??連長說道：“敵人對前沿的封鎖比我們這裏還要嚴重，後勤的同誌幾次送給養送不上去。前沿部隊也斷糧了，他們比我們更需要這些糧食！今天早上秦部長帶著黨員組成突擊隊，冒著敵人的炮火封鎖，才把給養給送了上去。下來的時候遭到敵人的炮擊，負了傷。前沿的部隊要隨時監視敵人的動向，比我們六連要重要得多，所以我們等下一批糧食就行了。這一批的糧食，全都給前沿送上去了。”

  ??師長沉默了一下，對我們連長說道：“沈連長，是我錯怪了你們。”

  ??接著師長抬高聲音對著我們全連說道：“尖刀六連的戰士們，你們是好樣的呀！還有原來三營的戰士們，你們都是好樣的！二次戰役和三次戰役打得很頑強！我今天說了六連的壞話，是我誤會了六連！這是我的錯誤，我作為師長，有了錯誤就要承認！我要向你們道歉！”

  ??說著，師長摘下帽子，對著我們全連深深鞠了個躬。

  ??在我從小的認知裏，當兵的都是兵匪一家親，當官的更是牛氣哄哄。從小聽那些當過兵的人說，軍閥軍隊裏麵，軍官打人是常有的事兒，就是把人打死了都正常。軍閥軍隊裏麵，高層的軍官都是大家門閥的子弟，哪會向著我們這些窮苦老百姓出身的底層兵道歉的？

  ??參加解放軍的時候，解放軍的長官說我們是人民的軍隊，官兵平等，現在我是相信的了！

  ??我們頓時有些受寵若驚，還有不知所措。

  ??“敬禮！”

  ??連長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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