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作者:上陣莫回頭      更新:2021-08-11 04:18      字數:5243
  美軍開始撤退,撤退中的軍隊大多都是無心戀戰的,除非是撤退的道路被截斷。

  ??我們連和營裏匯合之後,領取了一些彈藥,但吃的卻是真沒有了。於是大家都餓著肚子行軍。

  ??這次戰鬥後,一統計傷亡情況,結果讓連長直流眼淚。之前的阻擊戰中犧牲了指導員和不少戰友,戰鬥結束後我們甚至來不及掩埋全部戰友的遺體就立刻投入到對南朝鮮偽軍潰兵的追擊。這一追就是一夜加一個早上,一邊追一邊打。半道上又臨時遇到我們的部隊正在包圍美軍的一個連隊,於是由我們連承擔了阻擊敵人援軍的戰鬥任務,營裏其他的部隊繼續在山裏搜剿南朝鮮潰兵。

  ??若是放著其他國家的軍隊,一般不會有這樣打仗的。大多數國家的軍隊都是隻完成自己的任務,沒有接到命令就不會貿然投入戰鬥。但我們在入朝伊始,誌司首長就判斷,夜戰近戰一定會導致很多部隊在打完仗之後建製亂掉。班找不到連,連找不到營都很正常。

  ??所以所有的誌願軍從指揮員到士兵從入朝就很清楚,一旦完成了自己的主要任務,在沒有另外命令的情況下,那麽那裏有交火我們就去哪裏支援。這樣的戰鬥,其實對於那些經曆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的老兵來說就很熟悉。

  ??抗戰時期,敵後打遊擊,一支八路軍的部隊和日本人交火,周邊的其他八路軍部隊都會幫忙打敵人的援軍。解放全國的時候,有時候大部隊一頓猛衝猛打,建製打的全都亂了,但看見友軍有難就一定會去支援。而這個傳統是在紅軍長征時期開始孕育,到了抗日戰爭時期變得成熟的。也正是這樣的傳統,讓我們的軍隊可以一次次以弱勝強。你亂不起,我能亂的起。你的部隊亂了就得撤退,而我的部隊越是亂,進攻就越是凶猛!

  ??在公路上的這一場阻擊戰雖然沒有激烈到需要白刃戰的程度,但也讓我們損失慘重。在人數均等的情況下,美軍的火力是我們的好幾倍。要不是趁著黑夜我們打了美軍一個措手不及,美軍甚至可以做到完全不需要理會我們的進攻就能通過我們的阻擊陣地。

  ??美軍的坦克,用火炮將我們死死壓製,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不對稱的戰鬥。所幸,我們很好地完成了任務。隻是,經曆兩場戰鬥,我們連剛剛補充滿員的一百多號人,犧牲了將近一半,大多數都是新兵。現在,我們連甚至湊不出完整的兩個排。但是,經過殘酷的戰鬥,新兵們都迅速的成長起來。我這個算起來入伍才幾個月的兵,都已經變成了老兵,而小吳和李瀟也變得沉穩。

  ??臭不要臉的說我現在做事情不再像一個月前剛上戰場時候那樣毛毛糙糙的。我想,可能是經曆過了生死,看淡了很多東西,也逐漸適應戰鬥了。

  ??我們營追在一股美軍的身後,這支美軍的部隊大約有一個營。我們也是一個營,但我們這一個營即便是滿編的時候,人數都要比高度合成化的美軍要少很多。美軍的一個營幾乎是相當於我們的一個半營,配備有獨立的坦克部隊和炮兵,在火力上能頂的上我們好幾個團。別說是我們一個營,就算是再給我們一個團,以我們團的火力配屬來說,也根本沒法吃掉這股美軍。

  ??不過,他們畢竟是在撤退,我們的戰鬥進行的還算比較順利。其實原因說起來挺尷尬,那就是我們靠雙腿追擊,他們坐卡車逃跑,我們壓根追不到人家,隻能跟在人家後麵吃土。

  ??沿途,不斷有完成自己任務後向著公路靠攏的我們的零散部隊。有的時候是一個班,有的時候是三四個人的小組。他們如果是在美軍的前麵,就會想辦法給美國人製造一些混亂,比如將公路毀壞或是打一打冷槍。

  ??若是已經跟在了美軍隊伍的後麵,就被我們營收攏起來,暫時性的加入我們。仗打完了,他們還是要尋找自己的部隊的。雖然都不是一支部隊的,甚至不是一個軍、一個兵團的部隊,但是對於走散遇到友軍這樣的事情,大家也都輕車熟路。我們甚至還收攏了人民軍的幾個潰兵,他們原本也是解放軍的朝鮮族部隊,後來改編成了人民軍回到朝鮮。那幾個消瘦的老兵唏噓不已,不過沒有編入我們連。

  ??美國人跑得並不算太快,因為路上到處都是障礙和襲擊,而且寒冷的天氣和道路上的積雪也讓他們舉步維艱。他們一邊跑一邊把他們用不上的東西丟棄,還有一些重裝備。隻不過,像拉不動的火炮、壞了履帶和發動機的坦克、陷在雪窩裏實在出不來卡車什麽的,他們拉不走就會炸毀,不會留給我們。

  ??但是我們還是有收獲的,有幾次我們咬上了美軍的尾巴。在我們的進攻下,倉惶撤退的美軍來不及銷毀帶不走的物資,留下了一輛後輪子陷在雪裏的卡車,還有幾大箱的武器。我們檢查之後很是驚喜,四五十把大八粒步槍、十幾把卡賓槍,還有一些子彈。雖然不多,但是也要比我們手中使用的要好的太多了。

  ??不過,我們有好幾百人,這槍卻隻有幾十把。我們班長去跟營長磨了好久,才從他那弄來了兩把步槍、一支卡賓槍和三百發子彈。卡賓槍給了臭不要臉的,步槍給了我和張茂才,而班長用上了我的三八槍。

  ??我看班長用老槍,卻把新繳獲的步槍給我用,就跟班長說,要不還是我用舊槍吧。結果班長眉毛一橫,斜著眼睛瞪著我罵道:“滾!不知道什麽叫服從命令聽指揮嗎?”

  ??我熱臉貼了冷屁股,有些悻悻,不過卻也知道班長的脾氣,他就是那種關心你卻還是嘴很硬的人。

  ??班長說:“拿好槍就好好打,子彈金貴,打不好就把槍交上來,滾到炊事班背鍋去。”

  ??我習慣了班長的罵人,倒也不再生氣或者是委屈,嘿嘿一笑,應了班長:“一定好好打,多殺敵人。”

  ??美國人丟掉的隻是他們最不起眼的東西,我們卻如獲至寶。破了的火爐,不方便攜帶而扔掉的奶鍋,破了的毛毯,都被我們撿了回來。我們一邊撿著洋落,一邊批判美國人的奢侈和浪費,但是心裏卻甜蜜蜜的。隻是肯可惜,吃的東西特別少,幾乎就是沒有,隻撿到兩個已經凍實的水果罐頭。想來是美國人一看凍實了沒法吃,隨手就扔了吧。

  ??趙德樹倒沒太說什麽,不過臭不要臉的很是瞧不上我們這種撿破**的行為。臭不要臉的畢竟是在國民黨軍隊主力部隊中待過的,眼界自然比我們這些土包子高一點。但也高不到哪兒去,至少看見撿到了那兩罐罐頭之後,臭不要臉的又變成了不要臉的臭要飯的。

  ??我們追在美軍身後,但並不急著追,這種追更大程度上是一種趕。隻不過這種追趕在一個下午出現了難題,我們的麵前出現了一條大江——清川江。

  ??本以為江邊會更冷,想著山裏零下三十多度,江麵會結冰。但到了清川江邊才發現,這裏的溫度卻反而比山裏要高一點,有零下二十度左右。江麵確實是結冰了,可是冰層卻很薄,根本沒法讓部隊步行通過。美軍過了江之後就將船隻、橋梁、浮橋全都炸毀,我們不得不選擇涉水破冰渡江。江麵足足有將近兩百米寬,這個天氣涉水渡江,任誰心裏都得打鼓。

  ??白天肯定是不行的,那樣目標太大,會引來轟炸。我們隻好在夜裏,可夜裏的江水更冰冷刺骨。

  ??但和江水的寒冷相比,美國人在江對岸布置的機槍和火炮才是真正最大的威脅。

  ??經過白天仔細的觀察和討論,夜裏我們營選了一處美軍沒有設防的地方淌水渡江。東北方向不停傳來槍聲,聽聲音很遠,哪裏有部隊在激烈的交火。但這個距離我們沒法趕過去,隻能自己先渡江。

  ??我將步槍高高舉過頭頂,跟著前麵的戰友,踏入冰冷刺骨的江水。黑夜中看不見對岸,讓我想起了剛剛入朝的時候。幾乎是雙腿剛剛進入江水,就能感覺到刺骨的冰冷和巨大的疼痛襲來。我想叫,但我不能叫出聲。我想回頭,但也不能回頭。

  ??二百米不到的江麵突然變得無比漫長,在江水中的每一步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水並不深,隻有一米多一點,深的地方也就是到我的腰上。走了不到二十米,我的雙腿就已經失去了知覺。幾分鍾之內,全身都已經覺得凍得沒了知覺,僵硬而行屍走肉的向前挪動。

  ??我的意識都變得模糊,隻是下意識地跟著前麵的人在走。我突然想起了我娘,我想吃我娘包的包子。模糊中,好像還想起了那個銀鈴般聲音的女護士,我記得她好像是叫謝秀琴。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幾乎是被人拖上了岸。我自己都不知道是誰把我拖上岸的,好像是趙德樹,又好像是班長。

  ??我的雙腿早就已經沒了知覺,眼看著褲子很快就結了冰變成硬的。但也沒轍,我的腿沒法彎曲,身體也是僵硬的。我甚至感覺自己已經死在了那江裏。僵硬地走了好一會兒,才算是有了一點點知覺。

  ??但剛剛有一點知覺,就發現班裏的氣氛很不對。每個人都低著頭,大家都很沉默,就連臭不要臉的也不停地唉聲歎氣。

  ??我仔細看了一圈周圍,突然臉色大變!

  ??“蔡寧呢?蔡寧怎麽沒跟上來?”我突然意識到什麽,衝著大家喊道。

  ??我這一聲一喊,其他人都低著頭。小吳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他……他在江裏,沒能出來,嗚嗚嗚……”小吳一邊哭,一邊低聲說道。

  ??我心裏咯噔一下,腳下就有點軟。

  ??臭不要臉的跟我說,蔡寧過江前就有點不行了。結果過江的時候可能是凍得失去了意識,一頭栽進江裏,再沒起來。不隻是蔡寧,過江之後清點,有五個人沒上來。他們永遠上不來了,我們甚至沒法去救他們一把,連屍體都沒能撈上來。

  ??失去蔡寧的事實即便是隔了一整天,我依然無法接受。他的突然犧牲讓所有人猝不及防,我心裏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身邊再也沒有了那個嘰嘰歪歪跟你說八卦的南方口音,我心裏難受。我埋怨班長為什麽不救蔡寧,我埋怨臭不要臉的離蔡寧最近卻在關鍵時候沒能找到他,哪怕是遺體。直到很久後我才反應過來,蔡寧的犧牲,全班所有人都很難過。班長和臭不要臉的和蔡寧相處的時間甚至比我和他相處的時間還長。

  ??我沒看到蔡寧犧牲時候的情景,可班長和臭不要臉卻是眼睜睜看著身邊的戰友犧牲卻沒能救下戰友的生命。他們其實要比我更加難過,後來我甚至發現班長背著我們偷偷抹眼淚。

  ??我們為了渡過清川江,失去了最親密的戰友!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就在我們渡江的同一時間。我們渡江的地方的上遊八公裏的地方,發生了一場慘烈的戰鬥。渡江的部隊遭到了美軍猛烈火力的阻擊,渡江的前鋒部隊損失慘重。但為了拖住敵人,給穿插部隊贏得寶貴的時間,那支誌願軍部隊麵對著對岸瘋狂噴射著火舌的機槍,還是發起了渡江進攻。

  ??一波又一波的士兵趟入冰冷的江水,有的士兵被子彈打中,犧牲在了江裏。但他們身後的誌願軍士兵們毫不畏懼,仍然發起衝鋒。前麵的人倒下,後麵的人頂上。

  ??從冰冷刺骨的江水中衝上岸的士兵雙腿僵硬,沒法再做什麽靈活的躲避動作,便用身體給身後的戰友擋住子彈,擋住敵人機槍的視野。在他們身後的戰友們,槍栓被凍住沒法開槍,便衝上江岸和美國兵扭打在一起,用刺刀和牙齒殺死那些美國兵。

  ??被渡江部隊所牽製,激戰了整整一夜,淩晨的時候美國人撤退了。

  ??清川江的江水被鮮血染紅,登上江岸的岸邊一直到美國人的防禦工事,不足百米的距離橫滿了屍體。

  ??白色的冰雪變成鮮紅色,那是被鮮血染紅的。鮮血和冰雪融在一起,結成血紅色的冰。

  ??血色一直延伸到幾個僅有十幾米高的高地上,那裏是美國人布設的機槍陣地。所有犧牲的的中國士兵,都是死在了衝鋒的路上,幾十具屍體中,竟然沒有一個人是背部中彈的!

  ??那幾個高地中最高的也不過幾十米高,陣地前趴著二十幾具屍體。而高地上一個機槍陣地旁,一個美國兵已經死去多時。他的身邊還躺著五個美國兵的屍體,驚恐的表情還凝固在屍體的臉上。

  ??機槍已經被他的敵人搬走,隻留下他和的屍體孤零零地靠在沙袋邊上。他胸口的傷口已經被凍住,身上都是已經被凍住的鮮血。美國兵靠著沙袋坐在地上,還保持著臨死前的姿勢,手中拿著一張黑白照片。

  ??眼神黯淡,再無生氣。

  ??照片上,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咧開的小嘴裏,缺了一顆門牙。小女孩兒無憂無慮地笑著,笑得特別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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