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作者:上陣莫回頭      更新:2021-08-11 04:18      字數:4201
  謝秀琴和張怡蹲在小溪邊,將染血的繃帶浸在水裏反複搓揉。溪水是融化的雪水匯聚成的,溫度非常低,以至於每搓幾下,她們兩個都不得不停下來搓一搓凍得通紅的雙手。

  ??還有一大盆的繃帶需要洗幹淨,野戰醫院又來了不少傷員,繃帶根本不夠用,隻能把用過的繃帶洗幹淨重複使用。

  ??出來洗繃帶是野戰醫院裏難得的休息時間,其他時間都要在醫院裏麵忙。有傷員的時候要救治傷員,包紮傷口,沒有傷員的時候,還會組織搶修公路。洗繃帶呢,也不是一直都一個人洗,大家換著來的。

  ??“抗美援朝,保家衛國。”正是受到祖國的召喚,謝秀琴和張怡毅然參了軍。謝秀琴是地主家的女兒,家庭成分並不好。但好在參加部隊之後,所在部隊並不太看家庭成分。本來,謝秀琴想參加戰鬥部隊,去當一名戰士,上陣殺敵。但戰鬥部隊不要女兵,所以謝秀琴被分到了醫院。

  ??從小到大,謝秀琴從沒幹過和醫護有關的事情,到了部隊才一點一滴的學習。從簡單的包紮傷口,到打針、量體溫,甚至在入朝前的訓練中,謝秀琴和張怡還學習了野戰救護和外傷縫合。簡單的外傷,她們兩個就可以處理。最後,謝秀琴和張怡也如願隨軍第一批入了朝。

  ??盡管入朝之前謝秀琴和張怡已經做好了吃苦,甚至是犧牲的心理準備。但進入朝鮮才發現,戰爭的殘酷遠遠超出了兩個女孩兒的想象。

  ??部隊趁著夜色從新義州一線入朝,但新義州卻是一座已經被美國飛機炸成粉的城市。滿眼都是殘垣斷壁,倒塌的土坯房子裏甚至還夾雜著老百姓的屍體。鮮血和泥土凝固在一起,屍體夾在廢墟中上了凍再也無法被分開。盡管新義州已經成為了廢墟,但依然有一些從南方逃避戰亂而逃荒過來的朝鮮難民。頭上頂個包裹,裏麵便是全部家當。他們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在路上挪動。謝秀琴從沒見過人的眼睛可以這樣黯淡無神,毫無生氣。以至於身邊的人被炸彈炸死,這些難民也僅僅是冷漠地瞥一眼,然後繼續如同僵屍一樣繼續挪動。那樣的冷漠並不是這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沒有憐憫之心,而是一路從南方逃到北方,他們已經見過太多生死。逃不掉,也管不了。

  ??如果僅僅是新義州這個朝鮮城市是這樣的慘狀,那麽還沒法讓所有人義憤填膺,畢竟朝鮮並不是中國。但謝秀琴他們看到的,還有在中國一側被美軍飛機空襲的好幾個村莊。原本安逸靜謐的東北小山村,被炸成了人間地獄。父母失去孩子的哀嚎,小孩兒失去父母的痛哭。謝秀琴忘不了在那個拉著母親已經冰冷的手指哭喊著媽媽的小女孩兒,但她的媽媽已經再無法睜開雙眼用手指替小女孩兒拭去眼淚。謝秀琴多麽希望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覺,但現實卻就是這麽殘酷。

  ??真正到了東北邊境,看到這些人間地獄。進入朝鮮,又看到新義州的慘狀。每個人心中都很壓抑,憤怒成了每個人心裏的情緒。

  ??入朝的第一次戰役開始後,野戰醫院變得十分繁忙。每天都有很多不同的傷員被送來,各種各樣的傷員。凍傷腳需要截肢的,被炸彈破片削掉半顆腦袋的,中了子彈腸子都流出來的,甚至還有因為夜裏趕山路摔斷腿的。和出身貧農的張怡不同,謝秀琴雖不能說家財萬貫,但從小也是衣食無憂頗有些嬌生慣養。從小到大哪裏見識過這樣的陣仗,每天看到的都是無數的殘肢斷臂、不斷噴湧的鮮血、凝固或是已經發炎潰爛的傷口。剛開始的幾天,謝秀琴吐了無數次,幾乎苦膽都要吐出來。每天夜裏眼前晃動的都是傷口和死人,每天夜裏都被噩夢驚醒。每次被噩夢驚醒,都是張怡在身邊輕聲寬慰自己。兩個女孩兒都沒有經曆過這樣的慘烈,抱在一起痛哭。

  ??但她們痛哭可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在哭戰爭的殘酷。

  ??憑什麽美國一個參謀在地圖上畫一條線,就可以將原本的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分成兩個不共戴天的仇敵?

  ??謝秀琴想起了出國前的誓師大會上,一個不知名的團長說的話:“一個外人來你家,畫了一條線就把你家房子分成兩半,讓你和你老婆分開住,甚至還要當著你的麵睡你老婆,你怎麽做?”

  ??謝秀琴不懂馬克思,更不懂什麽是資本主義,但不管姓蘇還是姓美,就可以傷害別的國家的老百姓來謀取自己的霸權利益?中國會成為下一個朝鮮嗎?弱國無外交!

  ??抗美援朝,保家衛國!到了朝鮮,謝秀琴才終於明白這句話真正的含義。謝秀琴又想起那個團長說的話:“就算是各掃門前雪,那中國的門前是哪兒?”

  ??“秀琴,這水好冰啊!手都凍僵了!”張怡搓著凍得通紅的手,不停用嘴哈著熱氣。

  ??“我的手也凍僵了,搓搓手吧。”張怡的話打斷了謝秀琴的胡思亂想。謝秀琴將洗幹淨的繃帶擰幹,放進大盆裏,取出另一條染滿鮮血的繃帶投進水裏,將繃帶打濕。

  ??“嗯,我們趕快洗,院裏還有那麽多傷員需要照顧呢,洗完趕快回去啦。”張怡說道。

  ??“你快加緊吧,我都快洗完啦。來,我幫你洗兩個。”謝秀琴說著從張怡的盆裏拿過來兩條髒繃帶。

  ??“秀琴你別這樣,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完成。”這下張怡有些不願意了,趕忙從謝秀琴那裏把自己的繃帶搶了回來。

  ??就在她回過頭準備繼續洗的時候,張怡看到自己麵前的小溪裏的水變成了紅色的。

  ??張怡很是奇怪,問謝秀琴:“秀琴,今天還有其他人出來洗繃帶嗎?”

  ??謝秀琴疑惑地看了一下張怡:“沒有啊,今天就咱們倆啊。”

  ??張怡指著小溪裏從上遊流下來的紅色的血水說:“那這是怎麽回事呀?”

  ??謝秀琴一看也吃了一驚:“我也不知道,張怡,會不會是我們的戰士受傷啦?”

  ??張怡點了點頭:“很有可能,我們去看看吧。"

  ??說著,謝秀琴和張怡放下手裏的活,站起身向上遊走去。兩人一路跟隨著血跡,走了不到五百米,就發現不遠處的小溪邊有一個很小的山洞。那山洞就在小溪邊上,山洞的入口很小,也很是隱蔽。洞口還有幾株低矮的灌木叢,但葉子都已經掉光了,有三個穿著朝鮮老百姓衣服的人正在山洞的洞口不知道在幹什麽。那三名穿著朝鮮老百姓的人中,有一個正躺在地上,地上鋪了一些幹樹枝和鬆葉。一個坐在他旁邊,還有一個蹲在小溪邊弓著腰正在洗著什麽東西。

  ??“哎!老鄉!老鄉!”走在前麵的張怡衝著那三個穿朝鮮老百姓衣服的人招了招手喊道。可話剛喊出口她又有些後悔了,扭頭跟謝秀琴說:“哎呀,秀琴,咱倆都不會說朝鮮話,和老鄉也沒法溝通啊。”

  ??就在這時,那個正蹲在小溪邊不知道洗什麽的人站了起來,從腰間掏出一把黑色的手槍瞄準了張怡。

  ??“啪!啪!啪!”三聲槍響,驚得周邊幾公裏內藏著的小動物都躲了起來,遠處的鬆林中飛起幾隻不知名的鳥。隨後,本就祥和的群山又一次恢複了寂靜,積雪皚皚,山林素裹。

  ??張怡回過頭,很是吃驚地看著幾十米開外那個舉著手槍的人。老百姓怎麽會有槍?緊接著,張怡感覺胸前一陣劇痛,她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胸前的軍裝竟被染紅。鮮血正從胸前的一個窟窿中湧出,甚至還冒著熱氣。

  ??我中槍了?張怡還疑惑著,但嗓子一甜,鮮血已經從嗓子眼湧了上來。張怡感覺到身體變得癱軟無力,腿一軟便倒在地上。

  ??謝秀琴眼看著張怡倒在了地上,前麵的那人還舉著手槍。張怡在地上身體開始抽動,她想爬起來,地上很是冰冷,但掙紮了一下她根本爬不起來。

  ??張怡看向謝秀琴:“秀……琴……”

  ??謝秀琴此刻完全被嚇傻了,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從小到大她哪裏遇見過這樣的情況。一時間雙腿像是掛著千斤墜,動彈不得。她想上前去看看張怡,可雙腿根本不聽使喚。謝秀琴看到那個舉著手槍的人舉槍瞄準著她,她本能的向後退,卻一不小心被小溪旁的石頭絆倒。

  ??謝秀琴看著那個舉著槍的人向他走近,她忽然感覺到自己這是要死了,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出來。她的嘴唇開始打顫,她不禁看向離她並不遠的張怡,張怡的眼神已經黯淡,但還在看向自己。

  ??“啪!”的一聲槍響,但這槍響卻不是從穿著老百姓衣服的那人手中的槍上傳來,而是旁邊遠處的林子裏。

  ??那人手上中了一槍,一發子彈打中了他舉槍那隻手的小臂。子彈巨大的威力直接將他的小臂打斷,手已經垂了下去。手和胳膊之間,就剩了很少的一層皮還連著,手槍掉在了地上。大量鮮血湧出,雪地片刻間變成血地。

  ??那人手上吃疼,但人卻不敢逗留。他清楚地知道,開槍的人一定就是昨天埋地雷的人!他轉身就要跑。

  ??“啪!”

  ??又是一聲槍響,那人腿上一軟摔倒在地。第二槍準確的打中了他剛剛邁出的右腿膝蓋。那人掙紮著想要站起來,但根本站不起來。很快,從樹林中鑽出幾道靈敏的身影,僅僅不到一分鍾就完成了包圍。四五道身影跑到山洞洞口,抓住了坐在洞口沒來得及逃跑的另外兩人。剩下四五道身影到了自己身邊,黑洞洞的槍口就指著自己的腦門。

  ??特務想要坐起身,但被趙德樹一腳踹倒在地。

  ??“建坤!救人!”還在後麵的班長衝著李建坤喊道。

  ??李建坤站在張怡身邊卻不敢動手:“班長,女的……”

  ??班長怒罵道:“女的怎麽了?那是我們的同誌,快救人。”

  ??李建坤趕忙蹲下身,一把扯開張怡胸前的衣服。但很明顯,剛才特務開了三槍,兩槍都沒有打中,但其中一槍卻打中了張怡的要害。張怡已經犧牲了。

  ??鮮血已經凝固,傷口也不再向外流血,張怡的身體已經開始變涼。

  ??“班長,唉……”李建坤搖了搖頭,將張怡的衣服重新扣好。

  書屋小說首發